第15章 巴斯克
巴斯克
上一次不歡而散的兩個人再次見面了，二人相對無言，但這次并不是Leo率先開口打破沉寂。聽到譚芃芃要找自己談心，說實話那一刻他的內心有些害怕。無可描述的擔憂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也許是擔憂譚芃芃會步他的後塵，又或許只是擔憂自己無法給出一個譚芃芃想要的答案。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學會了讨好、遷就他人，不可一世的Leo好似成了誰都能看輕的存在，連他自己都有些開始深信不疑而自卑起來了。是以哪怕坐在自己面前的人是個小輩，他的手心也會下意識地摩挲着，直到感受到對方的視線，他才一頓，停下來。
“你……你問吧。”
“你和我媽是青梅竹馬吧？”
Leo頓了頓，似乎在回憶遙遠的記憶，這明明不需努力回想。然而對方還沒給一句回複，譚芃芃就覺得他已經惺惺作态很久了。
“嗯。”最後，他點點頭。
“那為什麽我媽會被我爸搶走呢？”譚芃芃像早就對過臺詞一樣，當即開門見山地反問道，“你們明明只有對方，也對對方那麽熟悉，最後為什麽沒能在一起？”
沒想到，經年以後，關于這壇塵封已久的苦釀竟然會被一個小輩重新拆封，端上桌臺。Leo喝了口清酒，他似乎自己一個人偷偷排練了無數次，所以才如此輕易地将那幾個字說出了口：“因為傲慢。”
與此同時，等不耐煩的譚芃芃也說了幾個詞：“不靠譜。”
兩個人對視良久，最後因為譚芃芃先笑出來，Leo也後知後覺地笑了，懸握着酒杯那只好看的手青筋突兀。
“你這個人……沒想到還挺自滿的。”譚芃芃撇去眼角笑出來的淚，“傲慢。嗯。你？傲慢？”
現在與過去确實是大相徑庭，他已經沒有了可以傲慢的資本，譚芃芃會質疑也合情合理。
“想當然地認為別人就應該對自己這麽好，并且自私地給這份感情下定義，這就是傲慢啊。”Leo眼眸微彎。
是嗎？譚芃芃想了又想，只得出了自己實在太過依賴程添了的結論。“他明明什麽都沒做，什麽都沒做又是怎麽吸引我的？他只不過就是，總比我先行一步罷了……像我這般優秀的人竟然連他的心坎都摸不到。”
“你喜歡小添對嗎？”Leo說，“從那天你看小添的眼神就能感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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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這麽明顯嗎？！”譚芃芃吓了一跳，“……我是喜歡他，但是……”
“小添從小就比同齡人更加沉默。明明他們家所有人都很開朗，也都對他格外照顧，不知道怎麽就成了現在這樣總是一副顧慮重重、心事滿滿的樣子。”Leo微笑着說出了這句話。
譚芃芃恍然大悟，是因為超能力啊。在知曉了王波然的超能力後，譚芃芃經常在心裏排擠鄙夷這種超能力。讀心和透視，不是同一類麽？所以程添不願意和自己做朋友的原因，也是怕遲早有一天瞞不住而被自己讨厭？
有着這樣顧慮的程添好可愛。
每次都裝作高深莫測的樣子，每次都故意逆着自己的心意來，就是怕自己對他更加依賴，怕到能力暴露的那天無法淡然收拾。
這麽一想，程添真的太照顧他了。譚芃芃鼻子微微泛酸，他倏地起身，一邊擦眼睛一邊徑直往店門口方向走：“我走了！”
Leo注視着譚芃芃離開的身影，嘆了口氣。
五年前的暑假。
程添拒絕了和父母出去旅游，和程加兩個人呆在家裏，程加上了高中，學業繁忙，白天一整天都不會呆在家裏。
那天，程添突然從店門後窗挑出來，驚恐不安地捂着嘴貼着牆躲起來。如果不是Leo出門倒垃圾發現，及時制止了洗劫的發生，恐怕程添的性格會更加消極。
但這件事十分蹊跷。日近黃昏，Leo背着程添走在大背灣的馬路上：“他們穿的和普通人沒什麽兩樣，你是怎麽知道他們就是來搶劫的？”
或許是程添年紀小，他太害怕了，聲音聽着也在微微顫抖，他像在複述那幾個人說過的話：“店裏有刀，只有一個小孩兒看店，到時候好好教訓他一下，肯定什麽都不敢說……”
可是，在他帶人過去的時候，那幾個劫匪也才剛到店門口。
Leo頓了頓，摟着他的脖子的那雙纖細的手臂收了收。
“小添啊，你……是不是能聽到別人的心聲？”
直到Leo将程添背回家，後背上的人都沒有回應這句話。
“到家了。”Leo側過臉，程添卻一直埋着臉一聲不吭，“小添？”
如果是睡着了，那麽圈着他的脖子的手不會有這麽大的力氣，Leo摁了摁門鈴，裏面沒有人。
“小添啊，如果你不讨厭的話，我先帶你去我家，等你姐姐回來再送你回來？”程添和譚芃芃關系很不錯，一定也聽說過自己年輕時候幹過的事，既然譚芃芃都那麽厭惡自己了，程添肯定也讨厭的吧。
“我有超能力的事，”程添終于說話了，“別告訴任何人……”
Leo淡淡地笑了笑：“為什麽啊？很酷啊。”
“會被讨厭。”說完，他悶悶地道，“我不讨厭你。”
遠處，一輛自行車後座上探出半個身子，程加放學回來了，她注意到家門口還有個大人，警惕地眯起眼。見是老熟人和程添，于是又朝他們揮了揮手。
程加的膝蓋破了皮，用紗布包紮了一下，是方潛送她回來的。雖然走起路來看着有些費力，但她把全身的力氣都用在抱住程添上了：“我聽說店裏出了事就沒馬上回家，對不起啊小添，姐姐來晚了，姐姐以後都不讓你一個人看店了！”
Leo和第一次見的方潛打了個招呼。很顯然，方潛只是個熱心腸的路人，見程加走路不便就搭了她一程。現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似乎想打個招呼走，但出于姐弟當下的狀況不知道怎麽開口了。
最後，調整好心情的程加叫上兩個大人進屋喝茶。
方潛不懂拒絕，撓撓頭，撓着撓着就被程加帶進了屋。Leo則因店裏忙要回去而被放過，在方潛羨慕的視線中離開程家。
出門的時候，程添蹲在家門口的信箱下，日落甩尾出來的晚霞落在他的身上。
Leo問：“家人的信嗎？”
他瞥見旁邊地上的信封沒有郵票也沒有地址，于是又問：“芃芃的信嗎？”
程添抿着唇，過了很久，他失落地說：“他已經不會給我寫信了。”
“這是很早以前的。”
Leo的心髒有所觸動，走之前，他對程添說：“有時候也可以相信一下某人。他不會因為你做錯了一件事就讨厭你。”
同樣的話，說不準哪天還會再說出口。這裏一個，那邊，還有一個。
Leo不止一次像這樣目送着譚芃芃離開。看來這次，譚芃芃已經決定好非程添不可了。
被譚芃芃喜歡上，Leo有些擔憂程添能不能妥善處理好。稍有不慎……也許……他垂眸盯着自己的手心，閉眸笑嘆。
*
譚芃芃站在程添家的店門口，擡起頭看着已經裝飾上春聯的店面。
下過雪後的店鋪看着幹淨如新。透過玻璃窗，程加百無聊賴地趴在收銀臺上，下巴杵在手背上，與門外的譚芃芃打了個眼神招呼。随後，她挺直身子，朝着裏屋喊了一句什麽。沒過多久，程添就從兩片簾幕中間走了出來。他似乎很快就注意到了門口的譚芃芃，不悅地同程加說了什麽，擦着手走到門口。
“叮鈴——”
譚芃芃眼前一亮，混合着烤面包香味從屋裏溢出。
“來了不進來幹嘛。外面不冷嗎……”
鬼使神差下，譚芃芃兩步上前，他伸出雙手，沒來由地一把抱住了程添。程添因慣性後退兩步，門合了回去，再一次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哎呀！”程加興奮且耐人尋味地發出一身喟嘆。
譚芃芃豁出去了，在心底大聲地說：“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啊程添！”程添在倉皇間扶住譚芃芃的肩膀，而後者擡起臉，在心裏道：“要是推開我的話，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其實譚芃芃不知道程添有沒有聽到，于是他試探性地又在心裏說了一遍“我喜歡你”，随即觀察着程添的表情。
他聽到了，因為他現在明顯有些慌。
譚芃芃站住腳，松開手，心想：“正式表白肯定不能這麽簡略……起碼得送點東西。”
程添別有心機地離譚芃芃遠了幾步，他道：“我現在很忙，你別添亂。”
“那我來幫你啊。”譚芃芃行雲流水地走到放工作服的地方，乖乖套上了圍裙手套，程加在他的圍裙後綁了個蝴蝶結。程添沒眼看，擡手掀開簾幕又進去幫忙了。
“你現在在做什麽？”譚芃芃湊近了，拿起那一小瓶朗姆酒。
“做蛋糕。”
“哦。”譚芃芃替他把旁邊的那盒餅幹拆開，“我有能幫上的忙嗎？”
“離我遠點。”
“哦。”譚芃芃退到門邊，抱着雙臂看着程添。當他注意到程添瞥了自己一眼後，心口處就像被吹了口溫暖的氣一樣，果然，程添就是口是心非，如果自己能讀心，估計他現在就在想“我是不是對他太冷漠了一點，是不是應該配合他讓他幫點什麽忙”。
想到此，程添果然開口了，他沒有看向自己，淡淡地道：“你把儲藏室裏的那袋面粉搬過來吧。”
猜對了！
就是……儲藏室離得有點遠，在三樓，而那袋面粉又有譚芃芃半個人大。等譚芃芃搬過來的時候，他就累得坐在了椅子上翹起了二郎腿，再也不讨活了。
他等的有些犯困，抱着臂，看着一直重複幾個動作的程添，看着看着睡意就起來了。
直到天色漸暗，程添端着一盤蛋糕在譚芃芃面前蹲下身。
“你睡了？”程添盯着譚芃芃看了會兒，起身，“這都能睡着……”他将那盤蛋糕放在了桌上，出門收拾了工作服。
等他回來，譚芃芃依舊沒睡醒。他便拉來了把椅子，端起那盤蛋糕準備當着譚芃芃的面把它吃掉。譚芃芃時機正好地睜開惺忪睡眼，見狀，立刻清醒了，護食地搶過他手裏的東西：“這是給我的吧？！當着本人的面銷贓，你也太好意思！”
“哈哈。”程添笑了笑。
“你這個巴斯克做的也太幹了……”譚芃芃癟着嘴，“你是不是把做毀的蛋糕給我吃了。”
“這都被你發現了。”
“混蛋！”譚芃芃一口挖起來塞進嘴裏咀嚼。
因為譚芃芃在，程添就成了最後關店門的人。直到晚上九點他們才離開店，感受着挂着紅燈籠的璀璨的街道。
“程添啊。”譚芃芃走在程添身邊，猶豫了片刻，他失神地盯着道路，問，“有什麽……是我這個不合格朋友不能知道的呢？”
“……你……說什麽不合格。”程添欲言又止。
“雖然你說了我是你的朋友，可是我連你的普通朋友都算不上啊，而且今天你還把不合格的蛋糕給我吃。這不是不合格朋友是什麽？”譚芃芃把推卸責任的話說得很輕松，就像在責怪程添對朋友的定位太高不可及了似的。
程添抿着唇，他拉過譚芃芃。
他們穿過那條燈火喧嚣的大街，走進了僻靜的窄巷裏。
确保周圍沒有別人以後，程添盯着眼前只三寸距離的人，他将雙臂撐在譚芃芃身邊，防止他跑走。最後，他問：“你喜歡我？”
譚芃芃被問愣了，加上這個距離很令人敏感，他的心擂得極響：“為、為、為什麽這麽問。”
他還沒準備好表白啊！
程添面色很冷酷：“如果什麽事都要事先準備好，那得浪費多少時間。”
“我只是……”譚芃芃知道自己的心聲被他讀走了，被訓地垂下眸，委屈道，“想辦的好一點……”
“如果我拒絕你了呢？”程添問，“你精心準備的告白被我拒絕了，到時候你怎麽辦？還不如就這樣表白了。”
譚芃芃揪着程添衣角的手有些顫抖：“你、要拒絕我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