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 莫名熟悉
Chapter 01 莫名熟悉
晚間九點。
路邊攤位的鍋勺因為老板娴熟地翻炒,發出锵锵锵的聲音,香氣撲鼻而來,讓些許下了夜班有點饑腸辘辘的人們駐足。
可樹上的夏日蟬鳴忽而因為某些笑聲,也被吓得不敢再大聲,人們也好奇地轉過頭去。
衆人都特別訝異的是這女孩子的笑聲,不都該是特別委婉的,嬌羞的……至少也該是有點可愛的。
那一身黑色裝束明明又顯得特別生人勿進,卻笑得前俯後仰,這笑聲也未免太讓人避之不及。
鄰桌的人縱使看見這女孩長得眉清目秀,那一邊看動漫一邊大口吃炒粉幹的樣子有些像是餓壞了,随着笑聲震顫,橫着屏幕的手因此輕微晃動,另一只手捂住鼓着腮幫子的嘴,笑到嘴角發酸,咀嚼了兩口,深怕噴到自己的手機屏幕。
與之截然相反的一位光顧這家攤位的顧客,并沒有要座位。
在河邊拎着酒瓶的歐陽境遇,忽而聽到老板笑着來了一句。
“雲裳,還要再加一瓶北冰洋嗎?”
——
這條山路不是一般的難走。
館內的車搖搖晃晃,終于到達了這逾紫山山腳下。
鵝毛般的大雪似是在雲裳度過了這二十四年以來從未見識到的雪虐風饕。
風猛然灌進未關嚴實的窗戶縫隙,有些凜冽刺骨。
雲裳推開肩膀上的腦袋,風雪雖然迷了眼,但不遠處悲痛欲絕的聲音已經暗示雲裳到了目的地,關閉嘈雜的電臺聲音,拍了拍她師弟的臉,“陸河卿,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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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也不能怪他,因為實在是太早了。
雲裳擡手撥開羽絨衣的衣袖,5:12,離約定到達的時間他們還是慢了十二分。
陸河卿俨然半夢半醒:“哦哦……我睡着了,到了?”
白雪覆蓋在這一整座山,論車技,雲裳自诩不差。但從沒開過這樣的雪路,卡在厚雪裏的輪胎因為她腳下一腳油門開始叫嚣地不肯動彈一分。
後面的車不耐煩地按喇叭催促。
雲裳朝着後視鏡瞥了一眼,那人還遠近交替的光閃了她一下。
此時現狀有些棘手,陸河卿打開車門想讓身後的車停止無謂的喇叭聲,“這什麽人啊大爺似的,才剛卡着就在那催。”
窘迫地下意識加油門,雲裳瞧見後視鏡內身穿黑色呢子大衣的男人下車,大步一跨踏入雪地。
“我再試試,陸河卿你閉嘴。”
“砰——”
那關門聲俨然讓雲裳感到身後的這位車主多麽不耐煩。忽而瞥見有人朝她的車子走來。
風聲鶴唳,讓雲裳手足無措。
隔着車窗玻璃,雲裳還是聽到了他悶悶的嘲諷聲音,“踩,接着踩油門,你想把輪胎磨成鏡面,我等你。”
歐陽境遇有些好笑地等着看戲,點了一根煙,因為風大,手擋着也點不着,加油門磨輪胎的聲音猶如哮喘不得治的撓人且咬牙切齒,惹得歐陽境遇眉頭緊促一分接着一分。
有些煩躁地将打火機扔進大衣口袋,一手兩指對着駕駛室的雲裳挑了挑指示:“出來。”
不等雲裳反應過來,車門被打開,歐陽境遇嘴角叼着煙,一手提着雲裳的胳膊就像拎小雞似的。
可頓時,歐陽境遇清冷的目光投在雲裳的臉上。
這張臉……
我艹,是她!
那根沒有被點燃的煙,因為訝異,掉在了雪地裏。
他爆粗口罵了一句,随後,跨入車內,坐在她的駕駛室位置上。
手自一體還蠻力前進,開車還不鎖車門,這女人……
一個二擋起步,慢慢給油前進。
雲裳呆愣在車後頭,車就被穩穩地停在十米開外的大門口。
雪被靴子厚實地踩在腳底發出沙沙的聲響。
雲裳還沉浸在那莫名的熟悉感裏,但下意識地覺得,他們不相識。
“我天……這咱倆到了什麽地方了,古代宅院嗎?”
陸河卿在那嘆為觀止這家子人的喪禮擺設,歐陽境遇終于在下車之前,在雲裳的館內公車裏點着了一根煙。
“呼……頭疼。”
雖然內心有猜想,可那不羁的模樣在雲裳眼裏覺得和心裏那個的确是判若兩人,她在內心打了叉。
直到屋內有人走出來喊了一句:“境遇,你都遲了幾個小時了,快給你二舅去磕頭……”
歐陽境遇?
殊不知在內心喊出這四個字的時候,似是被他聽見了一樣,居然回頭看了她一眼,眯着眼深吸了一口煙,他忍了挺久,沒說出那句想罵她的話,最後留給雲裳的那個嘴角牽扯,算不上笑容,頗為陰冷。
雲裳沒忘自己今日的本職工作,恭敬有禮地站在幾位家人面前微微躬身,略表歉意:“讓各位久等,我們是錫山殡儀館的人。”
“境遇,快進來,天太冷了,快快快。”
反倒是自我介紹了以後,被冷落的雲裳,和陸河卿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那姑娘年紀輕輕怎麽做那行。”
并未聽從他母親的,歐陽境遇倚靠着門框,并不想參與裏面的一切。
擡頭看着這高挂的白色燈籠,呵,還真是搞得挺“隆重”,就像雲裳旁邊那個男人說的那樣,古代人不成?
哭聲可算是成了這最吵的聲音,身邊一群人也有七嘴八舌圍繞着他母親問東問西的,讓歐陽境遇更是煩躁。
似乎母親忘了什麽,曾經父親的死,還是躺在那的那位二舅惹的禍。
拿了高額賠償金,母親久而久之便忘了什麽叫傷痛。
歐陽境遇嗤之以鼻,那個年代被人做媒介紹的婚姻,感情是如此之淺嗎……
他轉而看向雲裳。
她未免和那個男人太過于認真了點,和當日在攤位見到的雲裳絲毫不能在歐陽境遇的腦袋裏重合。
不茍言笑的模樣,卻仍是當日生人勿進的黑色裝束,黑色的羽絨衣脫下,顯出她嬌小的身材,戴上潔白的手套,她的嘴角沒有一絲一毫的弧度。
歐陽境遇雙腿交疊,一手抄在大衣口袋,借着迷蒙的煙霧,饒有興致地打量起雲裳的背影。
歐陽境遇撣了撣身上的灰,仿佛有什麽髒東西。
目光未曾離開那女人的背影。
一個孩子被推搡到他跟前,母親說:“境遇,這是你三舅家的表親閨女生的兒子,聽說你前不久在國外比賽得了獎,今天想見見你,你看你那還缺人的話……”
她怎麽背影看起來,像是一動不動。
她在做什麽,能這麽投入?
歐陽境遇有些好奇,面對那個花圈,她似乎站了有将近十五分鐘。
耳邊依舊是滔滔不絕的聲音。
“這孩子說是在鄰村那兒打了臺球被老板賞識,花了幾百塊錢的學費,但就是學不到什麽真正的技術……你也知道這幾百塊錢在村子裏都算是多久的生活費了。”
他施舍般的眼神看在那不過十二歲左右的男孩子臉上,青澀稚嫩,四目對視的時候,又拘謹得很。
煙頭被他猛然按在門框上,撚出了黑色煙灰的痕跡,那一掌拍在門框,讓身邊聒噪的聲音總算是閉了嘴。
歐陽境遇撇開這群人,扔下一句話:“小屁孩子,有空多讀書。”
可就這樣的動靜,都無法喚回認真面對花圈的那一位。
走到雲裳的背後,他雙手環抱在胸前審視她的一舉一動,雖然她戴着白色的手套,依舊看得出她的手似柔弱無骨,手指套的指頭邊因為與她的手大小不合适,撚出折紙花時還翹起了一小截。
湊近一看,歐陽境遇聞到了雲裳頭發散出的花香洗發水,雲裳猝不及防吓了一跳。
驚呆的模樣,讓她感到自己在此時場合的失态,紙花“呲啦”一聲,碎了一片花瓣。
他下颌示意頭發:“什麽花?”
近在咫尺的歐陽境遇閑散地望着她的雙眸,雲裳以為他在問手中的,便回答:“紙花……就,和小時候在烈士墓前獻的是一模一樣那種紙張材質。”
不知道這解釋,他聽不聽得明白。
但與他重逢的開場白,說的話、做的事,雲裳覺得可真的夠糟糕的。
重新拿了一張紙,再次折疊。
歐陽境遇三指挑起她手中破損了的花,用紙花後的小鋼絲懸空指了指她的頭發,瞧見她眼下還是有着那顆小淚痣,目光便停滞多看了幾秒,薄唇微啓,“問你頭上花香,扯什麽紙花?”
他其實問不問都無所謂,他就是沒話找話。
可雲裳不能适應這樣的歐陽境遇,這人,現在時隔多年,怎麽随随便便一個字就能把他點燃了一樣,看起來那樣的暴躁易怒宛如……
原先在校還是寸頭,這會兒頭發長了,雲裳瞧着怪不習慣的,一時沒認出。
雲裳覺得歐陽境遇在打擾他們的工作,而她工作期間沒有精力閑聊。
“這位先生,請不要打擾我們的工作,我們在為你的家人工作,您別和提前更年期一樣擠兌行麽?也請你對往生者尊重些。”
答非所問,歐陽境遇的确愠怒,她扯上旁邊這小子,他更是火大。
紙花被扔在地上,雲裳有些錯愕地彎腰低身想要拾起。
可那雙鞋踩在了這朵早已破碎的紙花上,再被他一碾,已經不成樣,清澈的雙眸終于染上了不解和惱怒,“你!歐陽境遇,把腳拿開。”
歐陽境遇宛若沒有旁人似的,彎腰蹲下身子,卻沒有絲毫擡腳的意思,“認得我了?”
不等她回答,後腦被大掌輕輕拍了拍,雲裳心跳漏了一拍,只聽他說:“認得我就行,你的賬,等我這邊算完了再找你,你可別跑,小心我……”
欲言又止,歐陽境遇起身之際勉強拾起了那朵被他踩髒又爛了的紙花,既然她這麽在意,他把紙花鋼絲一戳在花圈上,不顧整體是否完美,徑直走到了那躺着的死者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