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徐夫人在莊上待了幾日便回了府城。徐琬琬待送走徐夫人後,便喚來了春溪。
春溪這幾日同劉媽媽一塊在徐婉婉身邊,對她的喜好也有了大致了解,也知曉徐琬琬如徐夫人,是個極好伺候的主子。
“姑娘喚我來,可是有什麽吩咐的?”
徐琬琬點了點頭,只是道:“我只是有些事想問一問你,你只需将你所知道的如實告訴我便是。”
春熙愣了愣,下意識點了點頭。
“去歲年關時,前院放出去了個丫鬟,道是做了錯事。你可知是何事?”
徐琬琬神色淺淺,原本一眼能望到底的眼眸此刻蒙上了一層朦胧薄紗。
前世徐明初告訴她,是那丫鬟蓄意勾引的周珉,當時徐琬琬不曾放在心上,如今她再想起此事,心中便只剩下懷疑。
春溪沒想到,她來到徐琬琬身邊第一回單獨被傳喚竟是為了此事,她心下詫異徐琬琬為何會在意一個前院丫鬟,卻還是将自己所知之事告知于她。
“姑娘想問的應是秋池之事。”她說着輕蹙起眉,“秋池與我一般,是前院奉茶、伺候筆墨的侍女。”
“姑娘也知,大人時常在府中招待些出身貧寒卻有些功名在身的學子,而能入大人眼中,出入太守府的學子,皆是并州數一數二的讀書人,神韻氣質自不會差到哪裏去。”
“初到前院侍奉的丫鬟,也有迷了眼的。心中想着那些個才子佳人的故事,以為能在其中尋覓一良人。卻不曾想過,我們這些賣身為奴的丫鬟婢子,哪有資格得那些身負功名的讀書人真心相待。”
春溪細致地說着,嘴角帶着一絲泛着苦意的笑。這些是徐琬琬從前未曾注意到的。
她輕聲道:“真正将你放在心上的良人,只會對你的身世遭遇心生憐惜,又怎會在心中生出輕慢之意?”
雖是寬慰之言,卻也是真心之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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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溪聞言笑了笑,這世間不在意出身的人自然也有,卻是鳳毛麟角。春溪不敢奢望,只是能聽到這安慰的話,她心中舒坦了許多。
“秋池便是被迷了眼,失了分錯做錯了事,才被逐出了府去。”
她輕嘆一聲,帶着惋惜與無奈。
徐琬琬抿了抿唇:“她做了什麽?”
春溪有些為難:“她所做之事有幾分下作,怎好污了姑娘的耳?”
徐琬琬只定定看着她,眼中的堅持仿若無人能撼動。
春溪只好斟酌着用詞将秋池之事盡數告知。
“秋池也算是前院侍奉了幾年的老人了,可她不知怎的便是迷了心竅,相中了府中往來的一位學子。她不惜在所奉茶水中給那位學子用了藥……”她似有些難以啓齒,猶豫再三,“最終叫府中仆婦撞見了她與那位學子在花園中欲行茍且之事。”
春溪雙頰泛着羞紅,她同秋池相識多年,卻從未想過,她竟會如此膽大,豁得出去。
徐琬琬心中一陣震驚,只是春溪接下來的話卻叫她眉關愈發鎖緊。
“被撞破後,秋池一口咬定她與那學子是兩情相悅,情之所至。可那學子于府中人而言并非陌生,他素來潔身自好,又怎會同秋池私定終身?”春溪道,“府中知曉此事的人都道她是魔怔了,大人本是要将她發賣了,可夫人見她似是瘋瘋癫癫,甚是可憐,便只将她逐出了府去。”
徐琬琬眸色幽幽:“那個學子是何人?”
春溪一愣,便聽徐琬琬用着喜怒難辨的聲音說道:可是這幾年時常出入府中的周解元?”
“姑娘怎知?”春溪的驚訝溢于言表,她滿是疑惑地看着徐琬琬。
徐琬琬緊抿着唇,不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周珉都極會塑造自己的聲名,并州也好、長安也罷,他從來都是光風霁月那一個。
她低眉輕聲道:“春溪,你亦覺得秋池所言皆是癡心妄想?”
春溪心神微震,她垂着頭:“府中人皆是這麽說的。”
徐琬琬只問:“你同秋池一塊兒當差多年,又覺得她是什麽樣的人?”
春溪沉默了許久才道:“秋池曾告誡我,不論何時要記清自己的身份,萬不可生出不該有的心思,否則便是萬劫不複。”
正是因為如此,在知曉秋池之事後,她才那般震驚駭然,不可置信。可知曉秋池執着之人是周珉後,她又覺得秋池那樣做也不是沒有可能。
徐琬琬睨了一眼失神的春溪。
“我知你與秋池相熟,你且替我去将她尋來。我有些事要問她。”
“姑娘要問她什麽?”
徐琬琬不鹹不淡地看了她一眼,也不曾開口,春溪心頭一緊,收起了流露的好奇。
她起身站在窗前,綿密的酥雨帶着幾分暖意,吹落在徐琬琬手上。
她想起前世周珉在定親前與她說的話。
——“我知曉徐姑娘心中之人并非是我,可我也知太守大人不會同意姑娘與那來路不明之人在一起,大人他為了此事已是着急上火,輾轉憂慮。徐家有恩于我,我亦甘願為大人分憂。”
徐琬琬那時是怎麽回複他的?她好似是說。
——“你願意為我父親分憂,可你們又怎知我情願嫁給你?周靈樞,你既知我心中有旁人,又為何要強求?更何況,你本就對我無意。”
她哪裏看不出來,周珉望向她的目光中,平靜得如同一潭死水,裏邊沒有一絲愛意。大抵是她的父母二十多年如一日的恩愛,叫她以為這世間夫妻皆是因愛結合。
所以前世年少的徐琬琬怎麽也不明白,周珉為何要娶一個自己不愛的人?
——“徐姑娘,即便你堅持,太守大人也不會妥協的,他只會覺得是那人蠱惑了你。他心疼女兒,不會沖你發火,他只會将所有的怒意向着那個人而去。”
周珉說這話時,平平淡淡,好似只是說了一句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話,可卻死死拿捏住了徐琬琬動蕩的心。他甚至表示:
——“縱然我與姑娘成親,只要姑娘不願意,我亦不會強求。只盼姑娘好好想一想,太守大人夫婦已經不年輕了……”
前世種種在此浮上心頭,周珉種種算計皆藏在那冠冕堂皇的“大義凜然”中,徐家所有人都相信了他賢良純善的僞裝,卻料不到便是這樣的人,最終害了徐家滿門。
徐琬琬輕嘆,雖已決意今生不會在同謝斐有瓜葛,如此便也不會叫父親母親為難,她也不必同前世一般嫁給周珉。可是,依着前世周珉對徐家趕盡殺絕的作為,待他今生得勢又怎會放過徐家?
“姑娘怎麽嘆氣了?”
素瑩跑到徐琬琬身邊,她有些敏銳,察覺到此刻徐琬琬心中的煩躁,不由有些擔心。自被夢魇着後,她家姑娘心中總是不得快活。
“我沒事。”徐琬琬道,“你這頭發怎麽潮潮的?可跑外邊瘋去了?”
素瑩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我方才與幾個姐姐去後山竹林挖筍去了。大師傅說,春筍鮮嫩,晚上正好可以吃鮮筍湯。”
春雨過後,後山林中便有些鮮嫩的筍冒出了尖兒。
“怎麽也不等雨停再去?”
“姑娘,不礙事的,那雨綿綿暖暖的,不冷。”
徐琬琬笑眼輕挑:“淋了雨可是得喝姜湯的。”
素瑩一下苦了小臉,她唉叫了一聲,姜湯辛辣,是她最不愛入口之物。
劉媽媽從外邊端來一碗姜湯,含着不容置喙的笑意給她灌了下去。
素瑩苦哈哈地望着徐琬琬,徐琬琬在一旁笑看着,絲毫沒有阻攔的意思。
待姜湯喝下,徐琬琬便往素瑩口中塞了一塊梅餅。
好一會兒,素瑩才從那股辛辣中緩過勁來,便又沒心沒肺同徐琬琬講起方才挖筍時的趣事。
“我們回來時,還在後山的林徑上遇見了長風。他似乎進山去了,奚先生真厲害,那麽重的傷竟然沒幾日他便能行動自如了。”
徐琬琬猛地擡頭,眼底劃過一絲詫色。她在聽到“長風”二字後,素瑩後邊說了什麽她便都聽不見了。
——“永随長風去,天外恣飄揚*。往後你便喚‘長風’可好?”
十五歲的徐琬琬遇見弱冠之年、失去記憶的謝斐,便為他取的這個名字,希望他能如長風般恣意灑脫。
那時的謝斐幽黑如深澗的眸中帶着隐隐的戒備,可徐琬琬始終記得她在他的眸中清晰的看到了自己。
“長風……”她低聲喃喃,而後啞聲問:“他不是不記得往事了嗎?”
徐琬琬不明白,他為何會用“長風”二字?是巧合,還是他同她一樣,也有奇遇?
“他确實記不得自己是誰了,為着方便就給自己取了這個名字。”素瑩道,“奚先生道是,這名字帶着幾分潇灑脫塵的意味,與他那人一點兒也不像。”
“那他是什麽樣的人?”徐琬琬輕聲問。
後來在長安,她聽過許多謝斐的傳聞,可是她始終沒有探究過長t平侯謝斐是個什麽樣的人,在徐琬琬眼中,謝斐始終都是遙珈山上與她心意相通的長風。
素瑩想了想:“奚先生道他一身肅殺,殺孽極重,鳳眸中寒星點點,觀之可止小兒夜啼。且他心思深沉,無人知曉他心中在想什麽。應當是個城府極深之人。”
徐琬琬欲說還休,唇口幾次輕翕都不知一時該說什麽,她只淺籲了口氣。
她清楚地知曉前世的謝斐确實失去了記憶,可是今生在她莊上的人,當真如他自己所言那般,什麽都不記得了嗎?
可他若是記得,有何故屈于遙珈山中?
劉媽媽聞言不禁有些擔憂:“這樣的人物也不知留在莊上是好是壞。只盼他早日想起自己是誰,也好離開此地。”
素瑩道:“奚先生與我說,待他解了長風身上的奇毒,便打發他離開。媽媽不用擔心。”
“毒?”徐琬琬不由擰起了眉。她記得前世并沒有這回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