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
第 31 章
“我便不能走在你身旁”, 恰如當日徐琬琬救下時所說“別怕,我會救你”。
謝斐看着手中與他周身極其不搭的苕花紫玉佩,嘴角勾着若隐若現的笑意。
柔兆進來時便瞥見謝斐的笑意, 不過只是一瞬, 謝斐便收起了手上的紫玉佩,神色恢複成往日淡漠。這兩日他已經不止一次見到謝斐的這幅模樣了。
“主子。徐少卿已在暗中探明, 此番那些刺客能在并州境內肆意出入,乃是并州長史宋濟韬給行的方便。這同我等所推測的并無二致。”
宋濟韬有問題, 柔兆一開始便有所猜測, 這些年并州的防務中處處皆是宋濟韬的影子。
只是他有所不知的是, 宋濟韬能至并州做太守輔官也是泰寧帝的意思。
謝斐倒是知曉,他在三年前赴任遼水時, 泰寧帝便事無巨細地同他說過幽、冀、并、青四州主、輔官的情形。他在說起并州時, 便對謝斐說過, 徐義崇可信可用但心不夠狠厲, 而宋濟韬可用卻不可信。
“徐允直有何打算?”
“宋濟韬同長安連着的那條線尚未明晰,且宋濟韬在并州經營多年,故徐少卿打算按兵不動。”
“那便記得提醒徐少卿, 他來這并州來得太及時了。宋濟韬心細如塵, 未必不會多想。”
柔兆聞言怔愣片刻便反應過來, 雖說徐明初言及自己是回并州探親,又正巧趕上謝斐與徐琬琬大婚,能一時叫宋濟韬察覺的不出徐明初的目的。
但只稍細細想想, 徐明初身為大理寺少卿, 卻在謝斐遇刺的當口到了并州, 怎麽想都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兒。
謝斐倒也不擔心徐明初在此事上行差踏錯,徐義崇這些時日已然不同往日的無為而治, 他既能成為泰寧帝口中能用之人,想必亦能察覺到宋濟韬的動作,也必定能猜到徐明初回并州的目的。
縱然徐明初尚且年輕,手段算不上老練,但有徐義崇在他背後為他兜底,想來此事也不會出什麽岔子。
柔兆應聲離去。未多時,阏逢便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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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平陽郡夫人在小花廳等你,道是想再同主子交代幾句明日大婚之事。”
并州謝宅的小花廳中,盆盆妍麗紅豔的鮮花雅致地被安放在小廳中。謝斐來時,平陽郡夫人正同底下的婢子擺弄着廳中的花花草草。
見到謝斐,本有些嚴肅的平陽郡夫人臉上浮現了一絲笑意,面上的皺紋便深了幾分。
她拉着謝斐坐下,同他交代了幾句大婚當日及之後幾日需注意的規矩。
平陽侯夫人言語之中帶着惋惜:“小公子願意成婚,想來陛下、娘娘和夫人定然都是高興極了的。只可惜她們不能親眼看着小公子娶妻。”
謝斐端坐在旁,他只是如實說道:“徐姑娘嫁給我是遠嫁,千重山、萬重水,往後再想見父母一面也是困難。”
他頓了頓:“況且,在并州成婚,她有生身父母穩坐高堂之上,可若回長安卻不同。”他沒有的,徐琬琬有。
平陽郡夫人聞言輕嘆一聲,片刻後她有些擔心道:“陛下有意讓你回長安,只是我瞧着徐家姑娘心性純善,長安是個是非地,徐家姑娘能應付的過來嘛?”
謝斐怔了怔:“無妨的,心思單純些也無妨。左右我護得住。況且是我将她拉進了這個旋渦,我便會盡我所能護好她。”
平陽郡夫人盯着他的眸子問:“小公子便如此喜歡那徐家姑娘?”
謝斐沒有答,平陽郡夫人輕輕一笑:“既然這般喜歡,那便要同他好好的。”莫要想你父親母親那般。她心底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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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府上,平陽郡夫人所擔憂之事何嘗不是徐家人所擔憂的。
顏攸同徐琬琬躺在床榻上,輕聲同她說着長安之事,深閨夜話,顏攸說時也少了許多顧忌。
徐琬琬聽得認真,她既已決定與謝斐同往,便不會再有逃避。
“我朝勳貴多是宗室、外戚與前朝大族傳承而下,多是在軍中發展,但又與行伍武将不同。文官當中更是複雜許多t,改制前蒙蔭入朝與國子監考核入朝的官員各成一派,科考而上的文官又自成一派,盤根錯節,各有牽扯,實非一日兩日便能梳理清楚。”
徐琬琬倒是也聽徐夫人說過些長安朝堂上的派系之争,但也只知文官與武将有矛盾,清流與勳貴有龃龉,卻未曾想過,個中分門別類的,派系不知幾何。
她不由感慨:“竟是這般複雜。”
“這還只是皮毛,等你到了長安,見到了那些人,你便能明白,每個人背後都連着一張鋪天大網。”顏攸輕嘆,“但是,琬琬,你要知曉的是,整個長安最是見不得謝侯好的便是那些勳貴。”
徐琬琬愣了愣,不解道:“謝氏亦是前朝傳承的世家大族,又是外戚。同是勳貴,他們何故要害他?”
顏攸又是一聲嘆息:“此事說來複雜,如是宗室,自不必說,他們怕的是謝侯手握軍權,怕他有朝一日改朝換代。而本朝其他大族,說到底,他們還是忌憚謝氏一族的叛經離道。”
宗室忌憚忌憚謝斐也是情有可原,畢竟那皇位是陸氏祖先從謝氏祖先處傳承,若是謝斐當真有心,亦能稱得正統。
徐琬琬道:“他們所忌憚的謝氏一族的叛經離道,莫不是璿皇以女子之身登臨帝位?”她雖愛讀話本兒,卻也讀過正兒八經的詩書典籍,亦通曉史事。
制衡打壓門閥大族,開女子入朝為官之先河,後來在更是出了一位文治武功斐然的女帝……如此想來,也确實叫那些世家大族所忌憚。
顏攸驚訝于徐琬琬的敏銳,她在黑夜中輕輕“嗯”了一聲。
“選官改制後,雖從未明令禁止女子入朝,但這十多年來,女子入朝之人數已變得屈指可數了。”
她聲音中帶着諸多惋惜,亦有無從改變的無可奈何。
“不說這些了。”顏攸轉了話頭道,“明日便是你與謝侯的大婚了。琬琬,你對謝侯究竟作何想?”
徐琬琬抿了抿唇,她與謝斐,是無可奈何中的心甘情願。賜婚是無可奈何,可她對他卻是心甘情願。
“成了婚,自是與他好好過下去。”她做過一回負心人,便不會在做第二次。
顏攸聽着她柔和卻堅定的聲音,抿了抿唇,便未在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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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上,不論是謝斐還是徐琬琬都沒怎麽睡好,天未亮時,兩府便已是燈火通明。
屋中琉璃彩燈映照着耀眼的光亮,徐琬琬被徐夫人和顏攸從被窩中挖出來,層層疊疊的嫁衣穿在身上甚是厚重,但比之嫁衣更重的是手上所戴的釵環與冠。
待穿戴打扮完畢,天已大亮,顏攸陪着徐琬琬用了早膳,卻也吃的不多。
徐家族中的堂姐妹同外家幾位表姐,并着顏攸娘家幾位妹妹便到了徐琬琬院中觀禮。
不多時便有長輩前來主持一應事務,開臉、上頭……一應禮儀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給徐琬琬梳頭的是徐家族中六親俱全、兒女滿堂的全福之人。她臉上帶着笑,口中念念有詞,手上動作亦是輕柔鄭重。
徐琬琬望着銅鏡中上了胭脂與口脂的面容,她不由愣神,恍惚間好似看到前世她嫁給周珉時的模樣。她後背不禁滲出幾縷冷汗。
她暗暗掐了掐藏在厚重衣袖中的手指,将心間的雜念盡數散去。
顏攸小聲安慰着徐琬琬:“莫怕,琬琬只需聽着身邊全福夫人的指引便可。”
徐琬琬輕聲應道:“我知道的,嫂嫂。”她手心冒着汗,神色瞧上去還算淡然,只是她緊握着顏攸的手。
大婚的流程她經歷過一回,自是沒什麽好為此緊張的。她只是有些恍然,有些忐忑……她當真就要嫁給前世負過的心上人。
噼裏啪啦的鞭炮聲由遠及近,未多時便聽門房上的小丫鬟前來禀告。
“姑娘,謝侯接親的隊伍就到門口了。”
徐琬琬懵懵地輕“嗯”了一聲,惹得身邊一衆姊妹好一陣調笑。
小丫鬟來回跑着将謝斐被徐明初帶着一衆兄弟堵在門口的景象說得活靈活現,屋中的小姑娘們聽得也入迷。
春溪從外間快步走進來道:“姑娘,謝侯進門了。”她将喜扇遞到徐琬琬手上。
徐琬琬只微滞了片刻便起身,握着團扇,步履堅定地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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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正門一路過關斬将地,謝斐只覺得比之戰場殺敵還累,但他還是神采煥發,眼眸中閃着光。他身後跟着從遼水趕來的烏飛。
烏飛湊到阏逢身旁小聲說道:“徐少卿不愧是狀元郎,這出口成章的刁難,我等在他面前可不像個啞巴似的,張嘴也不知該說什麽。”
阏逢聞言輕聲道:“好在咱們主子倚馬千言,總算作了首叫徐少卿挑不出錯的催妝詩。”
謝斐沒有說話,他直直看着不遠處的徐琬琬,團扇掩着精致的面容,他看不見她面上神色。他幾步走到她面前,向着她伸出手,節骨分明,手指修長,手背的青筋微微突起。
他似乎亦有些緊張忐忑。
徐琬琬沒有說話,她在全福夫人開口前,擡手輕輕将她纖瘦的手放在了謝斐手中。
謝斐牽着她的手一步步朝着正廳走去,徐義崇夫婦已經在廳中等候。
徐夫人穿着绛紅的衣裙,手上捏着一方帕子,時不時擦拭着眼角滾落的淚,徐義崇在一旁輕聲安慰着,見到新人攜手而來,眼眶也不自覺紅了起來。
二人喝過謝斐遞上的茶後,便按着規矩開口同徐琬琬說了幾句告誡的言語。
徐夫人拉着徐琬琬的手暗暗垂淚,徐琬琬眸中亦是水光盈盈。顏攸站在徐夫人身後,見狀亦是紅了眼。
徐義崇望着謝斐,終是有些不合規矩地輕聲說了句:“往後,我家琬琬便勞女婿多費心了。”
謝斐不曾躲閃徐義崇的目光,他微微點頭:“岳丈放心。”聲音低沉而鄭重。
徐義崇聞言抿着唇點了點頭。
縱有諸多不舍,徐琬琬到底還是離開了庇佑了她十多年的家,她終是要離開為她操心憂勞的父母兄嫂。
徐明初背她出門,眼中亦是酸澀無比。
喜樂聲聲,徐琬琬眼眶中的淚終究沒忍住,一滴滴落在了徐明初的後領上。
坐上喜轎,喜樂聲不斷,伴随着噼裏啪啦響起的鞭炮,掩蓋住徐琬琬暗暗地抽噎。
今日她出了徐家門,往後她再回來,便是客人了。
如此想着,心中酸楚更甚。
春溪跟在喜轎邊,隔着簾子輕聲安慰着徐琬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