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
第 40 章
宋蘊真和昭陽正探讨徐琬琬的脈案, 無暇顧及怒意沖沖離去的謝斐。
宋蘊真醫術雖高,但卻不曾替人保過胎,昭陽亦是。兩人湊在一塊兒争論了大半日, 才将保胎的方子定了下來。
徐琬琬以為她早就忘記了這個她親手扼殺的孩子, 宋蘊真當日也不曾和她提起這個孩子,或許他也不是很清楚。
她将這個孩子的存在偷偷藏在了前世流淌的時光中。在這世上, 或許除了她自己,便再沒有人知道了。
“姑娘?”春溪還是擔心, “侯爺……侯爺是不是不喜歡這個孩子?”
她實在看不明白謝斐與徐琬琬微妙而又擰巴的關系。徐琬琬自己都不明白。
徐琬琬沒有回答, 只是安撫了她幾句。她眼中帶着迷茫, 重來一世,她到底能做什麽?
謝斐健步如飛, 似是怒、似是逃, 出了官驿。他擡眼望着崤道兩岸郁郁蔥蔥的山林, 林間鳥雀鳴叫。
烏飛跟着他出來, 便聽見他在吩咐柔兆:“這幾日便在此地修整。”
烏飛不禁疑惑:“又修整?”他們的行程已是慢了許多,如今又要修整,便更拖沓了。
謝斐淡淡開口:“夫人有孕, 崤道颠簸, 需行得慢些。”
烏飛和柔兆聞言皆是瞪大了眼睛, 這倒是樁喜事,可細看謝斐神色,卻又不想那麽回事。
謝斐開口問道:“如今崤山之間可還有賊匪?”他心中有氣, 卻又不能也舍不得對徐琬琬發。
烏飛道:“當年崔矩叛亂, 陛下派大太監馮幽清掃叛亂, 自那之後十數年,崤山再無匪賊。如今官道周邊五十裏必定無人敢行兇, 不過深山之中便不一定了。”
馮幽當年平叛極為徹底,雷霆手段,在掃清崔矩勢力的同時,也将盤踞崤山多時的山賊清掃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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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十多年過去,到底還是春風吹又生。
謝斐聽到崔矩時,神色不由嫌厭了幾分:“讓阏逢待人前去探一探。”
烏飛問:“主子這是何意?”
“清剿匪患。”
烏飛不明白,明明上一刻還在說修整之事,怎麽下一刻就說到剿匪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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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曉徐琬琬有孕的第二日,謝斐帶着阏逢和一小隊精騎一頭紮進了崤山之中。而烏飛和柔兆則被留下來保護女眷。
連着幾日,徐琬琬只待在自己房中,也沒有過問一句謝斐的去向。
昭陽盯着徐琬琬喝下保胎藥後,踟蹰了許久,她才道:“夫人這幾日脈象沉細無力……若長此以往,恐對身體有大礙。”
她憂心勸道:“夫人還是得放寬心才是。”
徐琬琬喝了口溫水清了清口中苦味,乖乖點了點頭。
她從房中出來,官驿的院中,烏飛和柔兆不知在說什麽,昭陽路過兩人,狠狠瞪了他倆一眼。
“你招她了?”烏飛懷疑地看向柔兆。
柔兆無辜地搖了搖頭,昭陽年紀小,他們幾個都将她當妹妹對待,沒事哪裏會惹她?!
“那她瞪你幹嘛?”烏飛一臉不相信。
柔兆頓了頓:“說不準她時在瞪你。”語畢,轉身朝着外邊走去。
烏飛愣了愣,重光從屋中出來,見到愣在那兒的烏飛,也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烏飛莫名有委屈:“你又瞪我幹嘛!”
重光斜了他一眼:“好端端的主子進山做甚?”
“主子的心思,我哪兒知道。”烏飛小聲嘟囔,“我還納悶呢!主子好端端地跑進山裏剿什麽匪。”
屠維出來時和上了房門,見到兩人在那兒嘀嘀咕咕,凝眉上前,還未說什麽,烏飛後退一步:“你不是也想瞪我吧!”
屠維輕飄飄睨了他一眼:“怎麽,烏将軍叫人瞪了?也不奇怪。”
“怎麽回事兒?你們幾個這兩天陰陽怪氣的。”烏飛問。
“不過是見夫人懷有身孕卻憂思深重,覺得有些不平罷了。”
屠維幾人不知徐琬琬與謝斐前世糾葛,只看出今生他二人姻緣是謝斐強求來的。
“從前在遼水大營時,若是營中誰家夫人有了身孕,哪家不是悉心關照着,哪有如主子這般的,夫人剛診出有孕,便與夫人又吵了一回,這幾日更是跑得人影不見!”
屠維的語氣平和,可抑t揚的音調中卻帶着幾分指責。
烏飛噎了噎,也不敢與她嗆聲。
謝斐是第五日的夜裏回來的,他丢下手中佩劍,在樓下換下滿身塵埃的軟甲,素白的中衣上還帶了點點血污,他換上幹淨的衣衫。
松木架子前,他用松巾擦了擦手。
謝斐同柔兆道:“山中賊匪已經讓阏逢送去附近府衙了,你令烏飛拟一份奏報,明日送去長安。”
語畢謝斐便回身朝着徐琬琬所居那間上房走去。柔兆頓了頓,将想說的話憋了回去。
屠維和春溪在外間守夜,謝斐輕手輕腳推門而入,屠維一瞬清醒,春溪也醒了過來,見到突然回來的謝斐,兩人想說點什麽卻被他制止了。
屠維拉着春溪退了出去,謝斐繞過算不上精致的屏風。
徐琬琬蜷縮在被窩中,借着透過窗牖照進來的月光,他見她緊簇眉心,發白的臉色,額間是細細密密的汗珠。
她像是被夢魇着了。
謝斐不覺上前兩步,輕輕撚去她額間的汗,松開她緊握成拳的手,他一手握着她柔軟的手,掌心潮濕,一手隔着薄薄的被子,輕輕拍着她的背。
她以為他耿耿于懷的是夢中她對他的惡言相向,是夢裏她瞞着他的那個孩子……
可真正讓他介懷的真的是那些夢中還未發生的事嗎?
謝斐盯着她漸漸平靜的面容:“徐琬琬,你在怕什麽?”
他倚坐在床沿,不曾松開握着她的手。
徐琬琬從夢中醒來,睡眼惺忪地看到傳邊擋住了月光的黑影,她幾乎不需要辨認便知曉那是謝斐。
“你回來啦?”
柔軟的尚還帶着幾分睡意的一句話,叫謝斐原本緊繃的面容軟和了大半。
謝斐撫了撫她的面容,她下意識地蹭了蹭,她大約還沒有徹底清醒。
“回來了。”他輕聲回道。
可是之後,兩人又陷入了某種沉默,寂靜在官驿的上房中蔓延。誰也沒有再開口說一句話,像極了鬧別扭冷戰的兩小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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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斐回來不久,一行便又慢悠悠地往長安走,泰寧帝與桓皇後也沒有再催。
倒是泰寧帝在收到奏報後,在第二日早朝時,斥責敲打了洛州官員,而洛州官員多系屬尚書令崔矩門生。
崤道一路往西又是行了半月有餘方才見到長安城門。一路上,謝斐依舊與徐琬琬不鹹不淡地不多說一句話。
徐琬琬也是一副不在意地模樣,該吃吃、該喝喝,沒有表現出一絲焦急。
謝斐會尋來昭陽和宋蘊真問及徐琬琬的身體,徐琬琬會過問謝斐的衣食。可他們偏偏像是疏離的陌生人。
徐琬琬坐在馬車中,掀開簾子,看到了前世困了她四年的長安。
都城的繁華從未因哪家的興盛而變得更加繁華,也不會因為哪家的沒落而變得不再繁華。
都邑的繁華從來不曾變過,此刻她眼前的與前世她看到的,也不曾有什麽區別。
城門口,張揚的紅衣女子騎着一匹的桀骜的棗紅馬,身旁跟着一個十來歲的男孩,男孩騎在溫順的矮腳馬上,伸長了脖子盯着一架架的馬車。
直到看到騎在馬上的謝斐,男孩生疏地操控着小馬上前去。
“哥哥!”稚嫩的小臉上帶着驚喜的笑容。
謝斐見到他,冷峻的神色溫和了幾分,但随即又變得嚴肅。
紅衣女子揚鞭上前,謝斐見她道:“陸祉!你怎麽把太子帶出來了?”
十二歲的小太子陸淩想要扯一扯謝斐的衣角,險些從馬上摔了下來,謝斐眼疾手快揪着他的衣領将人拽到了自己馬上。
“胡鬧什麽!”他低聲斥責。
陸淩吐了吐舌頭,乖乖縮在一邊。
陸祉撇撇嘴:“謝無恙,幾年不見你真是越來越無趣了!若非阿淩撒潑打滾求着父皇母後要來迎你,我也不會帶他來這城門口傻等。”
謝斐誠摯道:“是阿淩要來,你可以不來。”
他們說話時雖都帶了刺,可卻是旁人一聽便能感受到的熟稔。
徐琬琬透過簾子看向他們,陸祉和謝斐都騎在馬上,黑甲與紅裙,瞧上去般配至極,也難怪泰寧帝總想着撮合他倆。
陸淩好奇地看着身後的馬車問道:“馬車中便是徐家姑娘!”
“那是我夫人。”謝斐淡淡糾正。
陸祉挑眉笑着對陸淩道:“阿淩,你得喊嫂嫂。”她翻身下馬,将缰繩丢給了一旁的随從,然後朝着馬車走去。
謝斐見狀抱着陸淩下了馬:“你做甚!”
陸祉看着眼中透着幾分着急的謝斐:“急什麽!我又不會吃了你夫人。”
陸淩見狀松開了牽着謝斐的手,小跑到陸祉身邊,謝斐眼睜睜看着兩人上了馬車,随着他們回了侯府。
宋蘊真好奇地看着陸祉的背影:“那便是長平公主呀!”恣意灑脫的模樣,讓人看了一眼便忘不掉。
烏飛點頭,餘光看向騎馬在前的謝斐,他正擰着眉不時看着身後安靜的馬車。
謝斐當然知曉,陸祉既然上了馬車,便不可能什麽都不說,但馬車旁跟着陸祉身邊的武婢,他不好跟在旁邊。
他想知道陸祉會和徐琬琬說什麽,也想知道徐琬琬見到陸祉是什麽樣。
只是——
謝斐不禁咬了咬後槽牙,陸祉速來嘴上沒個把門,說到興起時,便什麽話都往外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