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章

第 44 章

“我外祖于國事上從不含糊, 但是在家事上卻是揣着明白裝糊塗。”

聽着謝斐惆悵的聲音,徐琬琬不禁擡頭看了看他。

“如今桓府中的那位桓老夫人并非是我親外祖母。”謝斐平靜地說道,“姨母一般稱她盛夫人。這位盛夫人是外祖在外祖母有孕時納的妾室, 她原是崔相的一位遠房表妹。”

徐琬琬微微蹙眉, 又與崔氏有關。

“外祖母因此事早産,誕下舅舅後便與外祖和離。外祖母怒外祖不忠在先, 外祖氣外祖母行事極端。兩人終是一拍兩散。此後外祖母與同門師弟在長安行醫,外祖愈發覺得外祖母與那同門師弟有茍且, 連帶着對舅舅也多有不喜。”

“那時候, 姨母已經出嫁了, 我母親也已記事,外祖抱怨外祖母狠心, 殊不知姨母與我母親都認為此事錯在外祖, 故而父女三人因為此事不知針鋒相對了多少回。”

“陛下登基那年, 定王叛亂, 外祖進宮救駕,一夥不知從何而來的拍花子竟突破了重重護衛的大将軍府,拐走了我年幼的舅舅。”謝斐冷聲道。

徐琬琬想也知曉:“此事亦與盛夫人有關?”

“怎會無關?”謝斐呵呵一笑, “當時姨母因此事欲發落盛夫人, 卻被外祖制止, 外祖以救駕之功保下盛夫人。也因此,姨母與我母親更怨外祖了。”

此事因時隔久遠,如今年少一輩早已不知悉當年之事。便如徐琬琬, 莫說桓府的這樁秘事, 便是當年桓列被拐之事她也并不清楚。

徐琬琬聽謝斐說起這些事兒, 只覺得長安雖是繁華,可繁華之下卻藏着不知多少腐朽。

說話間, 馬車停在了小桓氏所居的雲山別院。

“雲山萬重,寸心千裏*。”徐琬琬望着匾額上的字跡,說的是縱相隔千裏,也心馳神往,伴君左右。

謝斐淡淡看了一眼上邊的字跡,什麽也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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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曉謝斐要帶着新夫人前來,小桓氏一早便起身梳妝。

只是許久未見,她與謝斐依舊生疏。

花廳裏邊,徐琬琬同謝斐行過禮後,他們母子之間便陷入了一種無話可說的寂靜。

小桓氏不知該如何開口,謝斐也低着腦袋幹巴巴坐着,如坐針氈。徐琬琬便更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小桓氏開口詢問了幾句徐琬琬府中孩子的狀況。

徐琬琬按着她問的作答,小桓氏有幾次欲言又止,但看了一眼旁邊的謝斐,便又将話憋了回去。

小桓氏身後貼身伺候的丫鬟春醪見狀暗暗嘆了口氣,這叫怎麽個什麽事兒呀!

“我有些乏了,你們也先下去休整休整吧!”小桓氏踟躇着說。

謝斐像是活了過來,拉着徐琬琬起身,行過禮後,由着下邊丫鬟引路,離開了小花廳。

看着謝斐如釋重負的背影,小桓氏到底還是失落地揉了揉額頭。

“今日是不是過了一刻鐘了?”小桓氏回頭看向春醪。

春醪點了點頭:“今日小侯爺可是在您這兒坐了差不多有三刻鐘的樣子。”

小桓氏聞言笑了笑,随即又深深嘆了口氣:“難為他了。”

“夫人哪兒的話,我瞧着今日夫人問小侯爺話時,小侯爺也不似往日那般像個鋸嘴葫蘆。”春醪笑道。

她在小桓氏少女時便跟在她身邊伺候,小桓氏出嫁後跟着謝通玄天南海北游歷,春醪便留在京中為小桓氏守着嫁妝。

後來小桓氏同謝通玄和離後,住在了雲山別院,她便也依舊在她身邊伺候,如今已有十二年,這十二年來小桓氏與謝斐是如何相處的,她也都看在眼裏。

小桓氏笑着擺了擺手:“他今日能這般耐着性子,是為了他媳婦兒。他這是唯恐我這當婆母的為難了他的新夫人。”

春醪低斂着眉眼,小桓氏無奈地笑了笑:“阿斐他如今不願與我待在一個屋檐下也怨不得他。自他出生,我便不曾為他花費多少心思,一股腦兒丢給了姐姐……”

她清楚她算不得什麽好母親,但若說是否後悔,她未曾後悔。故而她也從不強求謝斐對她袒露心聲。

小桓氏令人拿了把金剪進來,她起身悠閑地修剪着花廳中的花花草草。

她開口吩咐春醪道:“你去将我庫房中的藥材挑些好的送去阿斐他們院中,告訴他們,這幾日我需在堂中修行茹素,讓他們不必前來請安了。讓他們想住幾日便住幾日,不必拘束。”

春醪“嗳”了一聲,又聽小桓氏吩咐道:“後院幾匹馬野性大得很,叫人先牽到外院去,免得沖撞了嬌客。”

春醪走後,小桓氏放下金剪,看着廳中花團錦簇,心底閃過幾分悵然,到底也沒有與旁人說的那般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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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斐和徐琬琬下榻的小院,本就是小桓氏為謝斐留宿準備的,只是謝斐只住過一次。

他同小桓氏從齊雲山回到長安,原本康健的小孩便大病了一場,幾次險些沒了氣息,小桓氏縱然見多識廣,但難免關心則亂,連帶着下邊伺候的人也都亂成了一團,最後還是桓皇後得了消息,尋了長明觀在長安行醫的道長,方才将人救下。

此後,小桓氏求了桓皇後照看謝斐,謝斐便又被養在了帝後身邊,也是自那之後,謝斐便沒有再在雲山別院住過。

徐琬琬瞧着院子,規整卻又不呆板,細細看去,皆是巧思。

房屋的門窗用的都是晶瑩的透明琉璃,白日裏關着窗戶,也不會覺得屋中暗淡,幾間屋子都寬敞得很,便是多些人也都住的開。

尤其正屋,琉璃窗戶上墜着幾聯絲絹祥雲文案的簾子,遮擋着屋中的景象。而一旁的書房也是向陽的,開着幾面窗,甚是亮堂,透着那大塊透明的琉璃看屋中,一牆的書架、旁邊還有博古架,上頭擺着不少書冊與稀罕玩意兒。

小院中還有一個小小的演武場,旁邊放個兵器架,原本該放在上邊的兵刃被收了起來。只是這演武場瞧着适合十來歲未長開的孩子,于現在的謝斐而言卻是小了。

徐琬琬想,小桓氏在這小院的布置上,大抵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謝斐是頭一次認真打量這個院子,唇口微微翕動:“我記得,我兒時住這兒的時候,這兒還不是現在這個模樣。”

沒有琉璃的窗戶,沒有院中的演武場,也沒有單獨布置的書房……

徐琬琬見狀拉着他的手:“郎君與我四處看看吧!”

謝斐愣了愣,徐琬琬已經拉着他推開了正屋的門。

許久沒有人住的屋子被打掃的幹幹淨淨,東邊隔着一張繡屏,裏頭擺着床榻,床榻上的被褥也都是新浦的,榻邊放着小幾。

朝南有一扇小窗,窗下擺着矮幾,上頭官窯出的青瓷花瓶裏插着幾支新鮮綻放的花兒,這花大抵是小桓氏的花廳裏剪來的。

穿過中間的小廳,西邊隔着珠簾那開間中,放着些女子用的妝臺銅鏡與妝奁,還有些置放衣物的櫃子。而這些物件大多都是小桓氏的嫁妝裏挑出來的。

謝斐看出來了,徐琬琬大約也看出來了。

“其實,母親或許不想你想的那般,不願意見你。”

若是不想見,哪裏會把這小院布置得這般用心。

謝斐抿了抿唇,還是沒有說話,徐琬琬不由便想起了前世失去記憶的長風。

她總覺得謝斐同長風是不一樣的,可此刻她又覺得謝斐便是長風,一樣的別扭。

“我以為她嫌我是個累贅。”

徐琬琬怔了怔,她不明白謝斐為什麽會這麽想,但随即想到了方才花廳中謝斐同小桓氏的相處方式,問一句答一句,一個若是不問,另一個的嘴便像是被縫了起來。

小桓氏問謝斐的無非是“身體如何”“這幾年軍中如何”,謝斐答了t兩句“都好”,兩人便沒話說了。

徐琬琬認真地看着謝斐此刻的神色,少見的有幾分無措,她微嘆:“我們再去書房瞧瞧罷。”

走進書房,比之在外邊透過琉璃窗見到的模樣要更加寬敞、精致。書架上的書冊多是少見的孤本藏書,其中最多的便是兵書。

博古架上擺着許多滿是機巧的小玩意兒,也有些似是外藩流入的物件。

書架前擺着一張大書桌,是置換過的,原先的有些小了,便重新按照謝斐如今的身量從庫房中挑了一張,上邊放着幾冊如今長安城中新出的話本兒。

書房西窗邊上還放着一張小榻,鋪着金絲軟墊,徐琬琬若是想在這兒看話本也是舒坦的。

時隔十二年,他見到大變樣的小院,眼中也不覺亮起了幾分難言的光芒。

只是這光芒在春醪來之後不久,便散去了。

兩人剛從書房出來,正巧春醪前來轉達小桓氏的意思。

謝斐聽着春醪的話,他淡淡颔首,只道了句“知道了”,便沒了下文。

徐琬琬看着謝斐的眼中沒了方才的光亮,她心底多少有些難受。

小桓氏與謝斐之間的母子隔閡,說起來得有十二年了,甚至往遠了說,或許是從謝斐出生後便已經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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