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香菱
香菱
紫鵑感慨道:“這可真夠累的!”
雪雁由衷附和道:“可不是呢?就光說榮國府, 上上下下有三百多人,這麽大的家,一天內, 少說也有十來件事發生, 一件事t,勾勾纏纏的,又能牽扯出三五件事來,我也算長了見識……”
“別說了,”黛玉輕輕吩咐道:“紫鵑, 你去取錠銀子出來交給雪雁,雪雁, 辛苦你再跑一趟, 把銀子送給那位姥姥手裏, 就說……就說難為她親戚裏道的跑一趟,端陽節馬上要到了, 她若不嫌,就拿着這些銀子, 給孩子買粽子吃,好好過個節, 也算是我們作小輩的心意。”
“這是好事,我這就去。”
雪雁颠了颠手裏的銀子,足有五十多兩,收進袖中,剛走了兩步, 想到什麽, 轉頭又問:“那要說小姐的名字嗎?”
黛玉淡淡道:“不用了。”
“哎。”
雪雁答應了一聲,忙忙的去了。
她依着之前來過的路, 從賈母後院往北過去,沿夾道往裏走,未到影壁,周瑞家的穿着綠綢外衫,打對過搖搖擺擺的走過來,雪雁見只有她一人,問道:“周媽媽,那位劉姥姥呢?”
周瑞家的搖了搖頭,沒精神道:“琏二奶奶抽不開空,她家裏又有事,已經告辭回去了。”
雪雁問道:“從哪邊走的?走了多久?”
周瑞用手往東南方向指了指,道:“喏,從後廊上的角門剛出去,怎麽,姑娘找她有事?”
“周媽媽,我下次再跟你說。”
雪雁甩了甩帕子,急忙追去了。
劉姥姥年近古稀,板兒又小,他們一老一小的,腳程都不快,雪雁追出角門,在巷子左右看了看,就見劉姥姥扯着板兒,穿着滿是補丁的褂子,跌跌拌拌的往外走。
“姥姥!”
雪雁喊了一聲,快步追了上去。
劉姥姥聽到有人喚她,止住步子,回頭一看,是位陌生的小姑娘,穿的又好,長得又俏,倒像是位大家小姐。
她欠了欠身子,慢騰騰地問道:“姑娘叫我?”
“不是您,還能有誰呢?”
雪雁從袖中掏出手帕包着的銀錠子,交到劉姥姥手裏,笑道:“您還不知道,我們府裏有位憐貧惜弱的小姐,聽說您老人家來,想着臨近端陽節,便給了五十兩銀錢,讓您給孩子買粽子吃,您若不嫌,就收下吧。”
劉姥姥擦了擦眼角,連聲答應着。
她家住在京都東郊農村樹林子邊,前幾天遭了事,一夥子強賊趁夜闖了進來,把狗兒、狗兒媳婦綁了,又把家中裏裏外外搜刮了一遍,她年紀大攔不住,板兒又小,家裏被他們掏了個幹淨。
別說銀錢了,就是廚房的米缸面缸、盛在碗裏的半塊豬油、筐裏攢着準備拿出去賣的二三十個土雞蛋,一匣粗鹽,包括院裏養的一只會下蛋的老母雞都被他們搶走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們不曾害人性命。
饒是如此,家裏四口人總要吃飯,如今無米下炊,地裏的糧食又沒打下來,縱有鄉裏鄉親,東借一口糧,西借一把米,可到底不是長久辦法,這日子是漸漸過不下去了。
她虛活六十多載,死了也就罷了,可板兒還小。
若不是實在沒辦法,她如何能豁出一張老臉來,上這門八竿子打不着的富貴親戚家裏,來讨飯要食。
誰成想竟是白忙一場,太太不肯見,琏二奶奶有急事,只有一個叫平兒的姑娘接見她,請吃了一頓飯,塞給她一吊回程的錢。
她方才往府外走,一想到家裏滿心期待的狗兒和狗兒媳婦,看到身旁面黃肌瘦的板兒,心裏難過得什麽似的,再一想到往後的日子,又覺得不如死了幹淨。
誰知到這兒竟峰回路轉。
那銀錠子一摸分量,足足有五十兩銀子,夠他們家兩年多的嚼用了。
她佝偻着背連連作揖,又問給她銀子的黛玉,說日後好報答,雪雁抿唇一笑,道:“姥姥別問那麽多了,快帶着孩子回去吧,天黑了路就不好走了。”
她說完,就轉身往回走,絲毫不知,身後的劉姥姥望着她的背影,已是老淚縱橫。
雪雁進了府門,沿着原路往回走,走到後廊和廂庑游廊的交界處,就看到幾個拿着拂塵的道士從西角門走進來,為首領着的兩個人,都是薛姨媽家的。
一個是寶釵房裏的大丫頭莺兒,她紮着雙環望仙髻,穿着鵝黃色交領衫子,因臉蛋圓圓,看起來也比其他丫頭略豐潤,所以很顯眼。
另一個雪雁卻是頭一次見,看着穿的普普通通,妝容也十分素淡,但長得卻極美,眉心處有一米粒大小的朱砂痣,非常豔麗,竟讓人一時挪不開眼。
雪雁一見她眉心朱砂痣,便已知道她是香菱了。
傳言,呆霸王薛蟠就是為她打死了人,如今見了,果真不凡。
她正出神時,莺兒、香菱并一衆道士已經走了過來。
莺兒看見她,用素帕在她面前揮了揮,笑道:“你在這兒發什麽呆呢?”
雪雁神智一攏,往莺兒身後瞧了一眼,問道:“姐姐做什麽去?”
莺兒彎唇道:“我們家大爺入魇了,非說我們院中有什麽梨花仙子,那幾株梨花樹看的跟寶貝似的,還把奉寶二爺之命來讨梨花的小厮們打了一頓……”
說着說着,嘆了口氣,道:“總之,一言難盡,太太讓我們去找幾個道士來,給大爺驅驅祟,也就死馬當活馬醫吧。”
雪雁不由壓低聲音問道:“啊,那要不要緊?”
莺兒搖了搖頭,悄聲道:“依我看,根本沒什麽事,我們家那位大爺你也知道,是個沒厘頭的,興許三天五天的,自己就好了,只是我們家太太愛操心,所以才……也就為個心安吧。”
雪雁點點頭,正要說話,鼻尖忽傳來一股清清淡淡的幽香,這香味極好聞,卻不是任何一種花香可比,她嗅了嗅,發現香味是從香菱身上傳來,她不由眨眨眼,歪着頭,正和香菱的眼神對上。
莺兒見狀,介紹道:“這是香菱姑娘,你應該聽說過,如今跟着我們家姑娘。”
又對香菱道:“這是雪雁,林姑娘的丫頭。”
兩人互相福了福身,算認識了。
雪雁好奇問:“你熏的什麽香?這麽好聞。”
香菱搖了搖頭,沒有言語。
莺兒笑道:“她從不熏香,你聞到的是她身上生來就帶着的體香,也正因為這個,小姐才給她取了個名,叫香菱。”
雪雁驚訝的睜大眼,打量了香菱半晌,不禁問道:“你生得這麽好看,倒像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你可記得你父母是誰?”
香菱再次搖了搖頭。
莺兒道:“以前的事,她都不記得了。”
雪雁“哦”了一聲,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又好奇道:“咦,你不是薛蟠大爺的房裏的嗎?怎麽如今去伺候寶姑娘了?”
那香菱聽到“薛蟠”二字,渾身驟然瑟縮了一下,咬住發白的下唇,用怯怯的眼神,求救似的看向莺兒。
莺兒嘆道:“你別問了,她是個苦命人,自小被拐子拐賣,所以現在不愛說話,就是平時太太問起來,她十句裏能答出一句,算不錯了。”
雪雁點點頭,倒有些同情香菱了。
因各有事務在身,她和莺兒等人沒再聊下去,就此分了手,往黛玉院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