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陸老太太的壽宴擺在C市一家海景酒店裏。
那天的場面還算隆重,陸家做生意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親朋好友着實不少。老太太穿了陸楊送給她的旗袍,不僅合身,還端莊,不僅端莊,還華貴。吳女士一眼就看上了,三分羨慕七分嫉妒地感嘆,“到底是老客戶啊,看看這料子這做工,齊老板什麽時候給我做過這樣的。”
沈珺搭茬道,“要不我找齊老板給你也做件。”
吳女士絲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憑啥?”
沈珺麻溜地答:“憑我跟他的交情啊。”
吳女士理了理沈珺裙子的領口,道,“小孩子家不好說大話的。”
沈珺“嗤”了一聲,不再說話,不相信就算了。
沈珺和她爸媽一起被安排在主桌旁邊的位置,所以和陸楊還有陸時都不在一桌上。不過說實在,雖然陸楊是她的好朋友,陸時是她懷揣複雜感情的人,但她并不想出現在他們同框的畫面中,因為總有一種尴尬的氣氛在他倆之間流淌,至少此刻還是如此。
開席之前,老太太還上臺講了幾句話,表達她對各位來賓的感謝。陸家的這位老太太,生來富貴,中間雖然也經歷過一些磨難,但一生好強,如今一把年紀,依然神采奕奕,精神面貌力壓沈珺這青春無敵的美少女(她一直是這麽自認為的)。
老太太講話的時候,沈珺沒忍住悠哉地打了個哈欠,打到一半,老太太的眼神就像探照燈一樣打到了她身上,她的哈欠被迫戛然而止。
坐在旁邊的她媽吳女士非常嫌棄地看了她一眼,在她耳邊低語了一句,“就你這樣,怎麽做豪門闊太哦。”
雖然是從小開到大的玩笑,但這一次沈珺卻有點上心了,她往主桌上瞟了一眼,陸時和陸楊中間只隔了兩個座,卻大有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架勢。她再心裏暗暗嘆了口氣,頭一次非常鄭重地跟吳女士說,“我的媽,你以後能別開這樣的玩笑了,一點都不好笑。”
吳女士看着她沉默了兩秒鐘,卻非常不鄭重地“哼”了一聲。
就知道跟她講也沒有用的。
在她眼裏沈郡就是一個沒心沒肺的傻丫頭,只要身體健康,其他沒有任何值得她煩惱的事情。
那時候的沈郡就有那麽一點若有似無不安,但她單純地以為症結在于陸時和陸楊之間不太明朗的關系,如果他們真能稱兄道弟,那也就天下太平了,畢竟誰也不是壞人,誰也沒有做錯。
雖然吳女士一直讓沈珺多吃點,說哪個菜味道不錯,哪個湯可以美容養顏,但沈珺向來胃口不大,不感興趣的一動不動,喜歡的那幾道也只是淺嘗辄止。
吃飽後,她百無聊賴地在那坐着,聽周圍的大人們寒暄聊天,話題不是牽扯生意上的事,就是誰家兒子結婚了,誰家閨女成績好。問到沈郡的時候,沈平川總會來一句,“我家丫頭在學習上缺根筋啊。”雖然說的是遺憾的字眼,但卻沒有遺憾的語氣,他估計早就接受了自己家閨女的在學習上的弱勢設定。
而沈珺,即便提到自己的弱項,她也并不在意,這可能就是吳女士所說的,沒心沒肺。
最後沈珺實在沒有耐性再聽他們叨叨,以上洗手間為借口溜之大吉了,吳女士對她再了解不過,在她尿遁之前,還提醒了一句,“別去外面瞎逛,大晚上的,不安全。”
“知道啦。”沈珺不走心地應了一句。
為什麽說她不走心,因為她前腳剛應下,後腳就跨出了酒店的大門。
因為從洗手間出來,她就在走道裏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背影,她快走了幾步,本來想上去跟他打個招呼,連“陸時”兩個字都已經在嘴邊了,卻見他手裏拿着手機,應該是正在通話中。
本着不打擾他的原則,沈珺沒有出聲,距離不遠,所以她能隐約間聽到他說話的聲音。
什麽“你不要進來。”
什麽“你等我一下。”
還有什麽“這是最後一次。”
斷斷續續的,但信息量稍微有點大,沈珺來不及消化,就一路帶着好奇跟着陸時的腳步,拐了好幾道彎,尾随着他出了酒店的大門。
外面仿佛是另一個世界,暮秋的夜風吹得人涼飕飕,沈珺沒有穿外套出來,打了個哆嗦,不過還是毫不猶豫地繼續往前。
從陸時毫不遲疑的腳步推測,他遇到的應該是急事,酒店門口是個廣場,廣場上有個噴泉,陸時就停在噴泉的外側,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中年男子,黑夜下,容貌看不明了,他比陸時矮了半個頭,穿一件暗色夾克,看着很陳舊。
沈珺離他們有一段距離,中間又有正在工作的噴泉做阻隔,聽不見他們之間的談話,只隐約看到陸時臉色不太好,大約五六分鐘後,陸時掏出錢包,把幾張紙幣遞給了那人,那人接過紙幣,沒有停留,很快就離開了。
陸時在原地站了一會,不知為何,沈珺感到這黑暗中的身影顯得特別沉默,特別孤單。
其實當時她并沒有打算好要在這個時候跟陸時面對面,但出乎意料的,在陸時轉身的時候,那原本高聳的噴得正歡的噴泉突然停了,毫無阻隔的四目相對。
顯然陸時很意外沈珺會出現在這裏,他甚至還朝四周巡視了一下,大約想看看是否還有別人。
兩人都朝着對方的方向走,沈珺跟蹤技術不到位被抓包,還是厚着臉皮故作鎮定,若無其事地向陸時揮手打招呼,好像出來散步,無意間碰到似的,眯着眼說了句,“嗨,好巧啊。”
此時陸時已經來到了她的面前,眼神清明地看着她,也不拐彎抹角說,“你都看到了?”
既然被拆穿,沈珺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認了,還承認得得寸進尺,“我看到了,該看的不該看的都看到了,看得清清楚楚,半點沒落下。”
“你……”陸時估計這輩子沒碰到過這樣的,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
話說開了,沈珺就将憋在心裏的話一股腦倒了出來,“陸時,你不會是遇上黑社會了吧?我跟你講啊,遇到這種敲詐勒索的事情,你就應該告訴大人,你這樣子予取予求,只會助長他的氣焰,他下次還來找你怎麽辦?看你平時做題目挺利索的,一遇到這種需要大智慧的事情就傻了吧,還是缺少社會經驗。要不,我們去報警吧。”
說風就是雨的沈珺就拽了陸時的袖子要拖他走,陸時卻堅決地站在原地不動,沈珺根本就拉不動他。
他的臉色實在不好,平時那沒什麽表情的臉就夠臭的了,現在竟然還帶了一層蒼白。
“你怎麽啦?”沈珺竟然覺得有些難過,連語氣中都透着關切。
陸時還是不說話,沈珺再接再厲,“你遇到了什麽為難的事情嗎?我來幫你解決啊。”她豪氣地拍拍自己的胸脯,像在做保證。那時候的沈郡給陸時的感覺就是一個傻白甜。她的世界裏面最大的問題可能就是不做作業被老劉抓到,上課睡覺被老劉抓到,抄錯作業以及收到莫名其妙的情書。
換種方法說,在他看來,沈珺這個姑娘是沒有煩惱的,她覺得這個世界上所有的問題都能被解決。
他不知道這十幾年來要在怎樣的環境下成長,才能成就現在的她。不過此刻的陸時沒有心思去探究這樣無聊的問題。
沈珺還在闡述着她簡單而又粗暴的所謂的解決方法,“如果不能讓你爸媽知道的話,我爸爸也可以幫忙的。”
“沈珺。”陸時嘗試打斷她。
“你可別被壞人兇惡的嘴臉吓破了膽,說不定就是紙……”
“他是我爸。”陸時再一次打斷她。
“老……虎……”沈珺有點摸不着頭腦,愣了一下才道,“你爸不是陸啓年嗎?”
“養父。”
養父?沈珺回想了一下之前她媽跟她八卦過的豪門秘辛,明白陸時說的養父大概就是他媽媽黎家貞的前夫,真是一團亂麻啊。
她遲鈍地“哦”了一聲。
夜色漸濃,氣溫漸低,在廣場上逗留的人并不多。有個小女孩拎着一只猴子形狀的氣球,跑到這邊又跑到那邊,一蹦一跳,歡樂得不得了。
沈珺和陸時突然都不說話了,沉默的空氣在兩人之間流淌。最後還是陸時先開口,他喊了一聲沈郡的名字。
“啊?”沈郡洗耳恭聽。
只聽他非常嚴肅地說:“沈郡,你不要多事。”
這話說得非常生硬,又帶着點命令的口吻,和平時那個雖然總是刻意收斂神色,但并沒有絲毫攻擊性的陸時有些不一樣,眼神中帶了一種壓迫的力量。
說實話,沈郡一下子被他唬住了,又“啊?”了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 路人:沈珺同學,你知道你在陸時同學心裏的定位是什麽嗎?
沈珺:這個嗎?(食指對碰)大概是小仙女吧。
路人:陸時同學,“傻白甜”是你對沈珺最真實的看法嗎?
陸時:……最後一個字有點出入,……還有,別告訴她……千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