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風不吹了，樹葉不搖了，夕陽也停止了它執着向西的足跡。她說，陸時，我好像已經很喜歡你了。話音落下的時候，這句話仿佛重重地砸在他的心裏，就像有一支大鼓，咚地響了一下，震得他胸口的某個地方隐隐作痛。
沈珺不知道，他第一次見到她并不是在陸家的廚房裏，而是在花園裏，她非常仔細地觀察一朵蝴蝶蘭，時而彎腰，時而蹲下，時而低頭，時而側頭，從各個方向，各個角度轉着圈兒地欣賞着這朵花。之後坐到一旁的畫板前，用筆細細描摹起來。
而那個時候的他正從三樓房間的窗戶裏往外看，那天陽光很好，他看着她，幾乎挪不開目光。
沈珺覺得自己剛才說了一件十分重大的事情，至少對她來說是這樣。她想過陸時聽完之後的可能會有的種種反應，是驚訝的，是驚喜的，或者是犯愁的，憂傷的，每一種可能她都想過了，就是沒想到他會一點反應也沒有，就跟木頭似的。
最重要的話都說了，後面的就不是那麽難說出口了，她再次開口，“你要是覺得不想早戀的話也沒有關系。”這是她一直以來認為陸時疏遠她的原因，她也只能想到這麽一個原因，因為她已經自動屏蔽了陸時不喜歡她的可能性。她說，“等什麽時候，你認為時機成熟了，我們再談戀愛也不遲啊，反正我們才十六歲，以後還會有很長，很長，很長很長的時間。”
在沈珺說“很長很長”的時候，她的視線沒有落到實處，而是望着某束光的方向，仿佛通過那束光，她真的能看到那以後的時光。沈珺是單眼皮，眼睛不大，但是就是有一種莫名的感染力，充滿神采，特別是現在，看着她的眼睛他就受了蠱惑一樣，輕易地相信了她所描述的很長很長的以後。
因為她說得那樣的理所當然，仿佛這輩子從此刻到謝幕，那長長遠遠的時間裏，他們永遠都不會分離，永遠都會在一起。以至于忘記了這世上的緣分何其淺，何其短，一生中遇到那樣多的人，到頭來也只有一個人能相伴到最後，分離的原因有無數個，而相聚的理由可能只有一個。
沈珺鼓足勇氣說完之後，陸時還是呆愣愣的。她看不出來他是什麽想法，反正他永遠都這樣，想什麽也不說，猜也猜不明白。就這樣，沈珺等着，一秒，兩秒，三秒，她的勇氣慢慢耗光，另一種一直被她強壓在角落裏的她不願意承認的可能性慢慢地冒出頭來，其實一直以來都是她一廂情願，都是她自作多情。
最終，在陸時的沉默以對中，沈珺點了點頭，是一種不甘願卻不得不的失落，她轉了身，停了兩秒便往前走了，一開始腳步還十分緩慢，後來步子越邁越大，越走越快了。
沈珺走後，陸時才意識到自己無意中緊咬着牙關，現在松下來腮幫子都生疼。他從校服口袋裏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紙，小心地展開，紙上，是低頭做作業的他，雖然是素描，雖然只有側臉，還是有很高的辨識度。連他自己都沒有這樣仔細地觀察過自己，眼角有一顆很小的，幾乎無法察覺的痣，遇到難題精神集中的時候，他會不經意間微微蹙眉。
陸時将那張紙折了兩折，妥善地放回到自己的口袋裏，眼前沈珺的背影已經越來越遠，她轉了個彎，就進了小區。陸時邁步跟了上去，很快跑了起來，書包裏的書本上下晃蕩，就像他此刻起伏不定的情緒，他不喜歡這種情緒被外界事物操控的感覺。
寒假裏他和沈珺看完電影，回家的時候讓黎家貞撞見了，從小到大，她就很少管他的事情，但那天，不知為何，她竟然很上心，特地找他談了話，語氣還是跟往常一樣溫和，但談話的內容卻非常直白，她告訴他，沈珺和陸揚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關系必然不一般。而陸揚對他們本來就有芥蒂，千萬要處理好這中間的關系，不要讓事情更加複雜。最後，黎家珍還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沈珺這小姑娘，固然可愛，但你現在最重要的是學習，以後你還會見識更大更廣闊的世界，遇到更多的人，你這麽聰明，肯定能明白。”
他懂，他明白，他從小就善于用理智的思維去看待這個世界，看待每一件事情，可是此刻，在沈珺眼巴巴地看着他，紅着臉頰說出“好像已經很喜歡他”了之後，在他用指尖摸索着口袋裏的畫紙的時候，他完全想不了那麽多，他甚至忘記了陸家，忘記了黎家貞，也忘記了他一直以來為自己計劃好的人生。
沈珺是快要到自己家樓下的時候，聽到背後急促的腳步聲的，她轉身，陸時就在眼前，少年正喘着氣，沒有了平時的冷靜鎮定，似乎想說話但又有點猶豫，總之非常地不像以往的陸時。
剛剛表白完的沈珺意識到，她的表白對象極有可能是來拒絕她的，眼見着他就要開口，她連忙伸手做了個阻止的動作，“你別說你別說，你讓我做一下準備，我怕我心髒受不了。”
她深呼吸了一次，睜開眼睛，像是下了赴死的決心一般，“你說吧，給你三十秒。”
“我，”陸時的喉結動了一下，“我買新手機了，我的手機號是18×××××××××。”
因為跟預期的方向完全不一樣，沈珺一時沒轉過彎來，愣了一下才意識到原來不是什麽拒絕的話，再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雖然沒有給出“我也喜歡你”那樣直白的回應，但她一開始就沒期待過木頭能說什麽情話。
她的心裏就炸開了五彩斑斓的煙花，噼裏啪啦地響着，吵得她都不知道要說什麽好，就狀似很欣慰地說了一句，“呀，陸時，你終于攢夠錢買手機啦。”
……
又是一場靜默，但此刻的氛圍和剛才又不同，似乎有什麽東西正在醞釀發酵，甚至可以清楚地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那麽瘋狂，又那麽鮮活。陸時挪了挪腳，說，“那我回家了。”
“哦。”沈珺點頭。
陸時轉身後，她看着他的背影，嘴角不自覺上揚，那樣傻傻地笑了一會，才想起似乎忘了什麽重要的問題，拔腿追了上去，“陸時，你等等。你手機號再報一遍呗，我沒記住呀。”
“18×××××××××，”陸時回頭，又重新報了一遍，還特地放慢了語速，“記住了沒。”
沈珺掰着手指嘴裏念念有詞，最後還是放棄，從書包裏拿出紙和筆來，說，“再報一遍。”
陸時：……
看來數學成績一直提不上去也是有原因的。
記好之後，沈珺把紙收到書包的夾層裏，她心滿意足地說，“早買手機多好，這樣我們以後就可以随時通電話了。”
陸時很後悔當時沒有囑咐她一聲，沒事不要瞎打，以至于當天晚上他就遭到了電話轟炸。手機鈴聲響起的時候，他正坐在床上轉他的魔方，思路就這樣斷在一半。知道他手機號的人就這麽幾個，所以用腳趾頭想也知道現在電話那頭是誰。
接通電話，那邊傳來一個細聲細語的“喂。”
陸時應了一聲。
“陸時呀，”似乎松了口氣，沈珺說，“我還以為又是趙阿姨接的電話呢，吓死我了。”
陸時：……
沈珺說，“我也沒有什麽事情，我就是想确定一下這電話能不能打通，萬一你騙我的怎麽辦？”
陸時：……
沈珺說，“我開玩笑的，陸時，你作業做完了嗎？”
“你哪題不會做？”陸時理所當然地問。
“會做會做，今天的作業我都會做的。”沈珺躊躇了一會，才繼續說，“陸時，問你一個問題，你之前不理我，是因為怕我影響你學習嗎？”
這個問題，陸時确實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就在他思考的時候，沈珺已經接下去了，她說，“你放心，我一定會把持住我自己，不去影響你的，你只管好好學習，去實現你的宏圖大志，我也會努力考上大學的。”
一個老喜歡玩玩鬧鬧的人難得這麽正經地講一段話，真是特別有信服力，沈珺說，“陸時，你聽見了嗎？”
陸時一手拿着手機，一手摩挲着旁邊的魔方，輕聲說，“聽見了。”
“那你說好嗎？”
陸時點了點頭，又意識到她看不見，補了一句“好”。
沒想到沈珺說，“你不說我也知道你點頭了，嘻嘻嘻。”
陸時：……
他四處望了望，懷疑是不是被裝上了監控。
聊得差不多了，兩人就挂斷了電話，還沒過十秒鐘，手機鈴聲又響起來，依舊是熟悉的聲音，“陸時，我忘記跟你說晚安了。”
陸時：……
沈珺：晚安，陸時。
陸時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嗓子：“嗯，晚安。”
陸時盯着手裏早就被挂斷的電話發了會兒呆，手指習慣性地觸摸到關機鍵，像往常一樣關機，然後扔進床頭的抽屜裏，他平時都不怎麽開機，想到了才開一下，反正沒什麽人聯系他。但是關抽屜之前，他頓了一頓，又重新把手機拿出來，開了機，再放回抽屜。
他重新拿起魔方，左右前後觀察了一圈，卻理不清進行到哪一步了，此刻他的腦袋就像這斑斓的魔方，毫無思路。
作者有話要說： 路人：沈珺同學，請問你今天心情如何。
沈珺：啦啦啦啦啦……
路人：陸時同學，所以你之前在小花園裏澆花是為了讓沈郡同學畫畫的素材不要凋謝嗎？
陸時：你是話唠嗎？
我見過一個女孩子，一笑起來眉眼彎彎，特別甜美，讓人感覺又溫暖又幹淨，所以就有了沈珺這樣一個小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