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毛絨墳墓(上)

毛絨墳墓(上)

精怪學院,章魚先生的班級。

由于新進的插班生情況特殊,塊兒頭又比較大,章魚老師把講臺搬到了戶外,讓熊貓站在最前面給同學們做一個自我介紹。

大熊貓聳了聳腦袋說:“阿巴巴。”

有同學說:“它看上去好絨好軟。”

“章良,”宋多多推了一下眼鏡架說,“巴巴熊是你主人帶過來的孩子,這兩天你在學校裏多照顧着一點它。”

不用章良多照顧,趙平野先是叮囑了大熊貓,後又拜托了它的章魚班主任,書包裏的紙筆課本、零食玩具,甚至連紙巾都是備全的,簡直稱得上是無微不至。

放學的時候,大熊貓很快就喊出了它學會的第一個詞:“哥哥。”

趙平野牽着熊貓的爪子,這麽一聽,不由欣慰地捏了捏它的肉墊:“是在叫我嗎?”

大熊貓興奮地點了點頭:“哥哥!”

章良臉都僵了,孤零零地綴在後面跟了一路,等趙平野去敲周藏家的門的時候,他才輕輕捶了大熊貓一拳。

章良壓低了聲音說:“離我的飼主遠點兒。”

大熊貓渾圓的大腦袋歪了歪:“阿巴巴?”

“我知道你是在故意裝傻,”章良暗暗咬牙說,“主人再好看也只屬于我,沒你吃一口的份。”

“嗤,”巴巴熊龇牙,憨厚地咧嘴一笑,用巴掌拍了拍肉蓬蓬的胸脯說,“我先睡,生我的。”

章良瞪大了眼:“你敢!”

“想要,就上,像我一樣。”巴巴熊得意地朝章良昂了昂下巴,搖頭晃腦地向前爬去。

罐頭平房外,周藏拖着一箱子行李站在那裏,畏畏縮縮地朝大熊貓說:“……你來了。”

之前家裏太窄,熊貓住不下,只能露宿在小區的花壇裏。到了夜裏,熊貓一上頭,周藏就只能被它從窗戶裏拎出來,幕天席地的做。

趙平野勸周藏搬到「大型精怪飼養區」的公寓,周藏心想如果熊貓能在待家裏,做的時候至少不用怕被鄰居看見,所以還是同意了。

“阿巴巴。”大熊貓用兩個手掌的肉墊夾住周倉,把人舉起來抱緊在懷裏。

周藏驚吓極了,不由手忙腳亂地推攮着那溫暖的絨毛,說:“……做什麽呢!你別、別這樣。”

周藏渾身都在抖,明顯是怕了。趙平野連忙揮手喊道:“稍微慢一點,乖,先把他放下來。”

“阿巴巴。”熊貓聽話地把周藏擺在地上,随即匍匐下身子,湊到兩個人腰旁邊。

“一起,一起,騎。”熊貓用濕漉漉的鼻頭拱了拱趙平野的脊背,殷勤地彎腰道。

“馱兩個男人太重了,我先打輛車,一會兒你們就跟着車子跑……”趙平野的話語聲忽然被打斷,是周藏扯住了他的袖子。

“趙、趙警官,”周藏佝偻着細瘦的腰背,擡起頭,眼睛裏一片驚惶,“別說了。”

趙平野不明所以:“怎麽?”

周藏小心翼翼地觑了熊貓一眼,虛弱地讪笑着說:“它都說了讓咱倆騎它,要不還是一起上去吧?”

“嗤。”大熊貓鼻息噴出一口氣,殷勤地拱了拱,用牙咬住了趙平野的衣擺:“哥哥,騎。”

周藏的笑容裏含有着一種吊詭的谄媚,那一道夾雜着期盼和恐懼的目光幾乎黏在了趙平野的身上,如有實質一般。

趙平野沒辦法,只能摸了摸熊貓的嘴筒子說:“那好吧,中途要是累了記得及時跟我說。”

“好。”巴巴熊順勢舔了一口趙平野的手掌心,再度親昵地把兩人舉起來抱到背上。

求偶的精怪通常只愛慕一個飼主,但一些懵懂單純的精怪經常會把握不好親近他人的分寸,得慢慢地教它理解什麽是保持距離。

趙平野沒有多疑,發現指縫間殘留了一些濕答答的口水,他只是皺了皺眉頭,不着痕跡地抽出了一張随身攜帶的酒精濕巾,沿着手指一根一根仔細地擦拭。

與此同時,身軀敦實的巴巴熊卻故意輕微地轉了一下腦袋。在趙平野的視線盲區裏,巴巴熊給章良遞了一道挑釁又炫耀的眼神。

立在原地的章良握緊了拳頭,下颚咬緊,定定地注視着他們。

·

“你要讓他怕你,這樣他就會給你睡。”

接下來的數天裏,章良腦海中不斷回想着巴巴熊對他說過的這一句話。

趙平野依舊對巴巴熊很友好,每天主動接送熊貓上下學,甚至于熊貓經常撒嬌要馱人,趙平野也只當成是一種滾滾獸的打鬧。

巴巴熊望着趙平野的時候,眼裏有一道怪異的貪|欲。

周藏望着巴巴熊的時候,骨子裏有一種由衷的畏懼和順從。

章良不理解,這只讨人厭的大熊對它自己的飼主周藏做了什麽壞事?它什麽時候會對趙平野下手?

如果真有一個精怪要讓趙平野害怕到乖乖躺平任|操,這個精怪為什麽不可以是他章良?

章良相中趙平野已經很久了,他寧肯兇一點,哪怕被飼主讨厭也沒關系,總之不想便宜了裝乖熊。

·

另一邊,趙平野心中的疑慮也在不斷加深。

那天在高架橋上遇到了窒息的小學生之後,趙平野特意去查了一下,發現的确有許多青少年都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抗靈壓反應。

這種影響幾乎是大範圍的,而且随着發病的普遍性增加,窒息致死的危險性也越來越高,簡直像一場瘟疫一樣在蔓延。

趙平野去找上司,上司說這件事情「中央委員會」早就知道了,就連有關的新聞都是他們下令封鎖的。

趙平野問:“那在這之後呢?為什麽沒有派「涉外特關」掌握情況?為什麽沒有開始着手調查?”

上司拍了拍趙平野的肩膀,一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小野啊,你還年輕,身上多多少少帶着點少年意氣,這是可以理解的。這種機密我告訴不了你,你要是真的好奇呢,不如跟家裏服個軟,去找殷教授問問吧?”

上司的言下之意,就是讓趙平野嘴巴一閉、兩眼一蒙,裝作什麽也沒看見,什麽話都別往外說,什麽事都不要做,就只待着就好。

這樣一席不明就裏的話更讓趙平野心裏産生一種莫名的空洞感,像極了他站在「地下城出口」仰望高空時的那個下午的感受——

一種令人發怵的窒息感。不是憋悶的窒息,而是呼嘯的風撲面而來灌進鼻孔裏,讓人被迫呼不出氣的窒息。

表面上無傷大雅,實際細思恐極。

所以趙平野選擇進一步地觀察周藏,以接送熊貓上學為借口,盡可能地多接近他一點——

因為周藏一直有在頻繁地出現抗靈壓發應,他與熊貓精怪之間的那一種半強|迫|性質的關系也是疑點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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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鈴聲響起,是那一位趙平野介紹給周藏的精神醫生。

“趙先生,”醫生語氣有些緊繃地說,“周藏說他産生幻覺了,他發現自己快要變成一只熊貓。”

“然後呢?”趙平野拿了鑰匙鎖門,準備立刻趕去醫院。

“那不是幻覺。”醫生繼續深吸了一口氣,鄭重地說道,“我們初步觸診還拍了片子,周藏是真的長出來了一截白色的熊貓尾巴。”

“咔嚓。”擰動鑰匙的手一下子懸停在了半空中。

·

趙平野趕到診療室的時候,周藏正在拉着醫生歇斯底裏。

“有刀嗎?借我一把刀吧?”周藏四處翻找着,碎碎念道,“你們看我身上的毛,不剃了多難瞧啊?我臉上是不是也有?是不是像熊貓一樣還長黑眼圈啊?”

門邊有一個簡易洗漱臺和一面挂牆鏡子,醫生拽住周藏不讓他亂跑,急聲對趙平野喊道:“快把鏡子搬出去!”

趙平野眼疾手快,輕巧地一擡就把鏡子拿下來反扣在了走廊外面,接着進到屋子裏反鎖了門。

周藏今天穿了一件短袖,此時,他的雙手手臂、兩只耳朵和兩個眼眶周圍都忽然浮起了一層薄薄的黑色短毛,其餘皮膚要麽是白色絨毛、要麽被衣料擋住。

“為什麽不讓我看?”周藏撓着發癢的黑毛手臂,嗤笑一聲說,“都成這副德性了,你還怕我有什麽不清楚的嗎?”

醫生說:“這只是個意外而已,你先平靜下來,我會聯系其他專科進行分診,好好想想有沒有什麽治療措施。”

“沒用的,”周藏自暴自棄地攤手說,“我比誰都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每個人類的身上都有毛毛,但最好別是白內襯的性|感皮草黑背心。

“按照醫生說的,你現在最需要做的就是住院治療,”趙平野說,“如果是因為熊貓的話,我可以暫時先幫你把它帶走照顧幾天。”

周藏直愣愣地看着他,臉上帶着一絲驚悚的笑意:“真是心大啊,你就不怕你也變成我這個樣子嗎?”

趙平野冷着臉說:“問題不是光靠恐懼就能解決的。”

·

傍晚,趙平野把熊貓從學校接走,順便帶了幾件衣服和簡單的洗漱用品,準備暫時陪熊貓一起住進「大型精怪飼養區」裏。

章良陰沉到了極點,還沒等巴巴熊叫出一聲“哥哥”,他就當着衆人的面在校門口把趙平野一下子攔腰抱起,一路扔進了車裏。

趙平野蠻驚訝的。

章良摸走了他身上的車鑰匙,到地下停車場,摁鎖,單手開車門,把他抛進後排,然後去駕駛座,系安全帶,點火,挂檔……一套下來行雲流水。

直到車子發動,噌噌噌地開出了車庫,趙平野才問說:“你什麽時候學會的開車?”

章良頭也不轉地冷聲說:“在您忙着和那只熊貓親親我我的時候。”

“你生氣了?”趙平野坐直起來,慢條斯理地整理剛才那一陣被弄亂的衣襟,“周藏現在的情況不是太好,我照顧巴巴熊也只是暫時的。”

“您想養別的精怪?”章良執拗地反問道。

趙平野皺眉說:“都說了只是暫時……”

“我不允許。”章良立刻不管不顧地打斷他道。

“刺啦。”汽車拐進了一個偏僻的角落,章良一腳踩下剎車,從前排翻過來。

一個滿是腱子肉的健碩身軀籠罩下來,是章良壓住了趙平野。

略微昏暗的車廂裏,章良俯身說:“如果要放您在外面和別的精怪一起過上一整夜,那我寧願現在就在這裏把你給辦了。”

這一刻,章良突然冷了下來。

硬朗的輪廓英俊無匹,他嗓音低沉,有力的臂膀牢牢禁|锢住了趙平野的身體,身影一時之間顯得有點陌生了起來。

危險感的本質就是無法掌控。

精怪的身體素質從一開始就比人類強悍許多,如果願意,他們随時都可以碾壓人類,就像一柄幼童握不住的銳利尖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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