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毛絨墳墓(下)

毛絨墳墓(下)

快入夜了,晚風微涼,地下城的「仿日照穹頂」轉變為一片綴着點點繁星的夜空。

一盞街燈挨着小巷,車停在牆角,一束光斜射進了車窗,映照在了男人的脊背上。

車廂內晦暗不明,身形交錯的兩人正在緊張對峙着,伴随着靜谧的輪廓光影,一時間氛圍凝滞在這幾秒鐘。

“你想要上|我?”真是荒謬,被一個零號壓着說這種話簡直觸及了到趙平野的雷區。

章良陰着臉說:“我要弄疼你,把你捆起來,做到你什麽時候懷上我的卵為止——嘔!”

就在章良俯身想要撕咬一口趙平野脖頸的時候,一道亮紫色的電光“滋啦啦”霹閃了起來。

章良被「電|擊||槍」捅得一陣鈍痛,像一只卷曲的鼠婦那樣佝偻起身體,然而他剛一想擡手捂住中傷的腹部,就被一拳打得後仰——

“嘭!”章良的後背重重撞上了車窗。

車廂的一排後座對于兩個壯年男性而言實在是有點過于狹窄了,尤其是在趙平野大展拳腳的條件下。

“砰!”“砰!”“砰!”

趙平野将全身的重量壓上去,左臂死死摁住章良的喉嚨,右拳一捶一捶地落下,暴起的青筋附近很快浮起一層薄汗。

章良渾身都被電麻了,在這一陣疾風驟雨的攻勢,他撲騰了幾下都被制|服住,愣是沒有找到機會反抗。

終于,直到趙平野打累了,沉沉地呼出一口熱氣——

“咔嚓。”車子裏悶得要命,趙平野扯開車門,到了外面,斜靠着牆角,點了一根煙。

“呼。”一縷白煙散了,蒸騰着朝上。

章良鼻青臉腫地爬下來,望見街燈下的趙平野——

挺拔的身材,脖頸上泛着幾點濕汗的光澤,臉頰和耳朵尖上累得浮起了一層紅暈。

修長的手指夾着一根細煙,有幾條青筋潛伏在手背白皙的肌膚下湧動。

他一個人靠在牆邊,不說話,冷淡得像随時都會消失。

“咕咚。”章良屏住呼吸,下意識地吞咽了唾沫。

趙平野掐滅了煙頭,瞥了他一眼,正好撞見章良一邊眼神黏在他身上,一邊喉頭聳動。

“死性不改。”趙平野堂而皇之地頂着那一道視線走過去,立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說。

章良就狼狽地摔在車門外面,一時半會兒爬不起來。他握住趙平野的腳,埋頭說:“我只是忍了很久,一直想跟您說這個話。”

趙平野不知道,剛剛他打完架那一支煙的功夫,章良都看|硬|了。

趙平野踢開他的手,翻過來用靴子踩住說: “你可能忘了,武裝部是殺精怪的。”

人類沒有強健的體魄,卻懂得利用武器。電|擊||槍直接怼麻,上去往鼻根就是一拳,足夠趙平野給章良一個狠狠的下馬威。

章良捧着他的腳掌說:“主人每天都有在訓練,能打得過我是應該的。”

「涉外特關·武裝部」有模拟訓練室,趙平野沒少在裏面流過汗。

趙平野輕笑一聲:“這會兒倒開始服軟了?剛才還莫名其妙地在我這裏發瘋呢。我還不知道,你小子原來是卵生的?”

章良執拗地說:“只要主人不跟別的精怪睡,換我給您下卵也是可以的。”

“別的精怪?”趙平野擡起腳,挑眉問道,“巴巴熊怎麽着你了,至于這麽防備它?”

章良正要開口道:“它——”

“叮鈴鈴!叮鈴鈴!”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響起,是周藏的醫生打來的。

“不好了!”醫生氣息混亂地說,“那只大熊貓來醫院找主人,周藏捅了它一刀然後把自己捅死了。”

“什麽?”周藏死了?

·

趙平野趕到現場的時候,血腥味沖鼻,周藏的屍體都已經被圍起來了。

醫務人員已經通知了中央公安部門,一位經驗老道的刑警正在調查現場。

見到趙平野,刑警問:“你就是本來應該在今天下午負責托管熊貓的人?”

趙平野先出示了武裝部的工作證,然後說:“出了點情況,沒來得及接到熊貓,放學那會兒它的班主任也在現場。”

“那只章魚精怪是陪着熊貓一起,”刑警說,“但是在天快黑的時候,熊貓突然抓狂翻出了學校,宋老師差點兒被撓成了一個剁椒章魚頭。”

趙平野冷靜道:“抱歉,是我的失職。”

“沒有必要自責,”老警官翻了翻周藏的診斷資料說,“周藏本來就一直有在長期服用過量的抗精神疾病藥物,鬧出這種事兒來也不奇怪。”

在警官的許可下,趙平野繞過圍擋看了一眼周藏的屍體,問道:“他身上為什麽會有這麽多的血?”

血量和血跡有些奇怪。光是割|喉自|殺的話,不至于連天靈蓋和口鼻都糊滿了幹涸的血痕。

老警官嘆了一口氣:“他捅了熊貓一刀,想剖開那一道口子然後鑽進熊貓的肚子裏。”

趙平野察言觀色,試探地問道:“看樣子您好像知道一些內情?”

老警官說:“十年前,周藏他母親殺|夫|藏|屍的那個案子就是我負責的。”

母親癡戀父親而不得,于是就殺了父親,将屍體藏在了一個大型的絨毛玩偶裏。

殺夫後,母親把孩子捆在了絨毛玩具的懷裏,然後當着孩子的面自|殺。

孩子隔着一層絨毛玩具坐在他父親僵硬的屍|體上,在死寂的屋子裏大聲叫嚷,直到警官來臨。

“那小孩從此一直都很害怕安靜,鄰居跟街道辦投訴了好幾次,他還是堅持沒日沒夜地開着音響,就這麽過到現在。”

老警官說:“我怕他一個人出事,基本上每隔半年就去他家拜訪一次。上回聽說他選上了志願群衆,要跟着涉外考察團上陸地走一回,我還心想他總算是能有個精怪做伴了,沒想到——”

趙平野說:“節哀。”

老警官遞了一封信給他說:“你應該是為了調查周藏身體上的變異才對這件事情這麽關心的吧?這是他留的遺書,你看看,或許可以做一些參考。”

“謝謝。”趙平野慎重地翻開那一張紙,上面只寫了一句話——

“有時候,我覺得死去的靈魂就根植在我的骨髓裏,畏懼使我面目全非、不成人形。”

周藏怕的究竟是童年的創傷,還是那只在夜晚欺|淩他的毛絨巨物?

在幼年,他是弱者,無力反抗癫狂的母親。到長大,他依然是弱者,被精怪強|迫卻無處申訴。

所謂“精怪溫馴”的這一種觀念就像是溫水煮青蛙一樣,在百年的催眠之下,人類對于精怪的态度是否過于放縱了些?

“我們可以邀請外面「強大的客人」到家裏,但是卻不能放松手裏的武器。”

趙平野心中喃喃一聲,随即告別警官,出去給宋北山打了個電話。

“北山,”趙平野在電話裏說,“我有件事情要趕去「中央研究院」那邊一趟,可不可以請你幫忙照顧一下熊貓和章良?”

宋北山一邊安撫着自家受傷的剁椒章魚頭,一邊痛快地回應說:“行啊,我剛好就在樓上的精怪病房裏,正看着你那倆毛孩子呢。”

此時,精怪病房。

電話一挂,病床上的章良吊着鹽水,緊張地看向宋北山:“怎麽樣了?主人有問我還好嗎?”

“沒呢,”宋北山哂笑地看着章良那一張臉上的拳頭印子,“你可真敢啊,大野怎麽着也是一名有資格調崗到武裝部的優秀公|務員,心還冷,但凡誰招惹了他,不論親疏遠近,唐三藏去了都得被打出舍利。”

章良垂頭喪氣地說道:“我也沒想到主人會對我下手那麽狠。”

他以為他們在一起同居了那麽久,他長得又好看,主人多多少少會對他有一點感情。

不管怎麽樣,看見巴巴熊那一個破了個大洞、正在庫庫流血的胖肚子,章良不敢再小觑任何一個、哪怕是周藏那樣瘦弱的人類了。

靠武力強迫根本沒用,只會被飼主毆打到半身不遂,最後被送進醫院挂鹽水、做電擊除顫。

宋北山沉默了一陣,忽然低聲說:“……這恐怕也跟他小時候「他爹越|獄」的那件事情有關吧。”

·

那是在二十年前,趙平野還是個小男孩,剛剛記事就被扔進了「中央研究院·地下實驗所」的一間監獄裏。

他至今記不清楚那是怎樣一間的牢房,陰暗的角落裏,偶爾有管道的轟鳴聲傳來,再然後就是父親粗重的喘息聲,以及一道比牢門還要龐大的棕褐色蟲影。

他的父親在不停地用脊背上上下下地剮蹭着牆壁,牆皮脫落,灰塵揚起。

趙平野一聲又一聲地喊着“爸爸”,得到的卻只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詭異回響。

「殷绛」說他的父親是一個潇灑幽默的聰明帥哥,是「中央研究院」近百年來最傑出的一名激|進派學者。

然而趙平野卻只記得小時候在監獄裏的那一個月的夢魇——陰暗潮濕、饑餓寒冷,以及那一道陌生蟲影所帶來的無限恐懼。

趙平野記恨殷绛把他關進牢房裏。

他當時還那麽小,不管是出于什麽實驗目的,殷绛身為母親不管不顧,這就是失職。

至于他的父親,更是在一夜之間鑽進了那粘膩濕滑的管道裏,從此徹底消失。

“叩叩。”

這是在成年以後,趙平野第一次主動敲響了殷绛辦公室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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