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上岸

上岸

好在剛才那一瞬間的冷淡似乎只是章良的錯覺。

趙平野只不過随口問了一聲,然後徑直走了進去。幾乎像是暈厥了一般,他倒在病床上,悶頭就睡。

“他應該是太久沒睡了吧?”宋北山輕輕地拉了簾子,對章良小聲地說,“這兩天工作忙、心理壓力又重,剛才還聽大野說去了一趟研究所,估計是殷教授那邊給他安排的事情不小吧。”

“有可能,”章良盯着冷硬的金屬床架,沉聲說,“醫院的床板太硬了,我想帶主人回家。”

“去吧去吧,”宋北山揚了揚手說,“剩下的手續我家多多會給你辦了的。”

“嗯。”章良穩重地點了點頭,彎腰到病床邊,直接把趙平野公主抱了起來。

章良的臂膀肌肉虬結,一米八的趙平野橫躺在他懷裏,章良身形穩穩當當的,看上去舉重若輕。

他現在已經是一只會開車的成熟蟑螂了,他可以摸到主人褲兜裏的車鑰匙,現在有擔當的蟑螂先生要把飼主送回家。

·

身後,病房裏。

目送着章良的背影離開,宋北山嘆了口氣。

咕啾咕啾,一只滑膩的觸手伸了過來,順着宋北山的小臂蜿蜒而上。

“吧唧。”吸盤一貼,觸手堵住了宋北山柔軟的嘴唇。

章魚先生冷冰冰地陳述說:“主人今天已經跟其他精怪說過好多話了。”

“呸呸,”宋北山把搗亂的觸手吐出來,狠狠咬了一口,“還不是因為你,你根本就沒被撓幾下,還來醫院住着,羞不羞臉吶?”

“工傷就是工傷,”宋多多冷靜地再次堵住了他的嘴說,“這不是您吐掉我吸盤的理由。”

“嘿你個小章魚,”宋北山使勁一握拳,噗呲一聲把觸手攥在掌心裏,“這大庭廣衆的,你拿生|殖|足怼我,還不許我反抗了是不是?”

病房裏安靜極了,「巴巴熊」暫時被接回了「大型精怪飼養區」過夜,章良也抱着趙平野走了,就只剩下章魚飼主和他的觸手怪。

章魚先生身上的抓痕早都恢複了,他化成優雅英俊的人形,皮膚光潔如初。

宋多多一傾身,往日利落的高馬尾披散下來,垂墜到了腰間,像一片淺藍色的絲滑瀑布。

宋多多的嘴角揚起一抹微笑說:“我沒有怼您,是您自己要抓着它不放的。”

幾個呼吸之間,觸手怪化成了人形,剛才灌滿了飼主的嘴巴、又被飼主強硬扯出來的生|殖|足也一下子變得生硬了起來。

“嚯!”宋北山像手被燙到了似的,推開了手裏的那一根淺藍色毛絨底座手動擋。

宋北山甩着手叫起來:“這可是在醫院啊,你別給我搞這些。”

章魚玩變形金剛、騙飼主誤踩油門也就算了,他是打死也不會在病房給觸手怪挂手動擋的。

“這裏沒有別人,”章魚先生溫柔地擁抱住他,在飼主的耳邊用低沉磁性的男聲說,“主人幫幫我,等結束之後我也公主抱您回去好嗎?”

剛才宋北山盯了章良一路從病房走出去,就是在看章良像一個魁梧雄壯的騎士一樣虔誠地捧着自己的君王回家。

“肉不肉麻?”宋北山羞赧地拍了他一巴掌,“章良那是還沒懂事呢玩這一套,你可別跟着學他。”

宋多多鉗制住了飼主的手腕,強硬地親吻他的手掌心說:“您明明就很想要的。”

之後就是鐵床架子嘎吱亂響,老夫老夫在乒呤乓啷的一陣鬧了。

宋北山話唠還得忍着不亂叫,一被做狠了就慘兮兮求饒。章魚霸道清冷,自顧自地悶聲幹大事,但是偶爾也會心疼一下飼主。

「珊瑚礁之屋」每晚都在見證着他們一做就做到地老天荒,現在輪到了這一間密閉無人的精怪病房。

·

第二天,地下城陵園,周藏葬禮。

寒風瑟瑟,地下城在一夜之間忽然降溫,正意味着地表進入了極寒季節。

趙平野怕章良不會穿禦寒的衣服,于是親自給他挑了件駝絨大衣,裏面是一件格棱紋的背心和襯衫打底,外面再加條圍巾。

“真暖和。”章良被打扮得像是個紳士,整個人卻窸窸窣窣地縮着脖子,試圖聞圍巾上的味道——

一股子淡淡的沉木味,是主人身上的體香。

“不許拿嘴咬我的圍巾,”趙平野邊停車邊說,“今天這上面要是沾了你的口水,等回去我就把它立馬扔掉。”

“哦。”章良悶悶地點了點頭。他就舔過主人一次,現在卻連舔條圍巾都不被允許了。

周藏的親友少得可憐,墓園裏冷清極了,除了牧師,就只有那位老警官和熊貓一起守在周藏的墓碑前。

“小趙警官,”老警官禮貌地朝兩人點了點頭,“看來您精怪臉上的印子也已經快消掉了。”

“我揍他揍得不狠,”趙平野說,“還得感謝您昨晚照顧了一下熊貓。”

“沒事兒,”老警官拍了拍身旁的巴巴熊說,“它主人也沒了,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該自己回到陸地上了。”

“嗯,”趙平野點點頭說,“正好這次「陸地狩獵」,我可以送他一起上去。”

忽然,一旁的熊貓開口問道:“巴巴熊,可不可以,跟着哥哥?”

老警官和趙平野對視一眼,都望向正在手舞足蹈着、笨拙表達着的熊貓。

巴巴熊嘭嘭地拍了拍胸脯說:“巴巴熊,壯壯的,可以給哥哥打獵,有肉肉吃。”

“混蛋!你——”章良心急如焚,握緊了拳頭就要沖上去揍熊,卻被趙平野一把給架住。

老警官想了一下,撓了撓頭說:“其實這也不是不可以的嘛?畢竟它都學會說話了,小趙警官,你看……”

“抱歉,”趙平野從背後架住了章良那一雙充滿了力量感的臂膀,“如您所見,光是這一個都已經夠我受的了。”

趙平野潔癖怕蟲,卻并不排斥毛絨絨。

但這只「巴巴熊」野性難馴,更有強|奸飼主的案底在身上。

不管是地下城靈氣複蘇帶來的精怪躁動還是什麽別的原因,它最好的結局都是被放歸自然。

“那好吧,”老警官掐了一下表,“時間也不早了,就請阮牧師現在過來悼念一下吧。”

“好的。”一旁那位姓阮的牧師眉眼溫柔,穿了一身黑袍,一手捧了本宗教典籍,一手拿着十字架,看上去面相有些眼熟。

趙平野微微眯了眯眼,正要開口說什麽,卻感覺一個龐大的身軀忽然壓到了他背上。

趙平野被壯漢拱得往前撐了一腳,穩住身形,扭頭,才發現是章良正在把頭埋在他的後肩上。

壯漢鼓鼓囊囊的胸膛随着呼吸顫抖,俨然是憋着聲音嗚嗚嗚地在哭。

牧師的吟唱已經開始了。

趙平野半邊肩膀的衣料都被洇濕了,他無奈地拍了拍章良的手臂,把人拉到角落裏。

趙平野掏出紙巾,舉高了手給他擦眼淚水說:“你還知道怕丢人吶?哭都不敢哭出聲。”

章良把趙平野怼上牆面,悶頭抱住他說:“我不應該欺負您的,您別抛棄我嗚嗚嗚。”

章良表面上看着兇巴巴的,暴怒的時候像一頭牛一樣在那裏吭哧吭哧地呼出白氣。

其實在聽到巴巴熊求收留的那一刻,章良吓都快被吓出眼淚花了。

他的飼主差點就不要他了,而且還要收養別的心機毛絨絨。

“都說了不會抛棄你。”

趙平野掐着章良的肩膀,把人擺正了直視他,認真地說:“不知道是不是我沒有給過你足夠的安全感,但我現在明确地告訴你——”

“你已經上了我家的戶口本了,就好比公務員拿到了編制,不出意外,只要你不做違法亂紀的事情,我都會好好養你一輩子的。”

“真的嗎?”章良眼睛一亮,滿懷期冀地俯上去,雙臂撐在趙平野腦袋兩側的牆壁上,低頭問說,“那我以後可以有機會親您嗎?”

“夠用心就行,”趙平野蹙起眉頭,一拳捶在章良的胸上,“現在,離我遠點兒。”

“好。”章良被打得往後退了好幾步,然後憨憨地笑了起來。

見到趙平野重新往回走,章良趕忙地追了上去,熱情地問道:“那到底什麽是用心?”

“你自己想。”趙平野一巴掌糊上去,毫不留情地推開了章良的大腦袋。

·

好在誦經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到收場的時候,那位姓阮的牧師朝趙平野微微笑了笑說:“好久不見,趙警官。”

這一位和顏悅色的女性牧師自我介紹道:“——我是河豚嘟嘟的飼主,阮晴。”

「河豚嘟嘟」就是那位在「涉外特關·婚姻登記處」炸掉的泡芙老師。她還在游泳館炸過,當時曾經和趙平野打過一個照面。

阮晴說:“那天在游泳課上,要不是有您幫忙,嘟嘟很可能就要被小烏龜吃掉了,可惜後來一直沒有找到機會當面跟您道謝。這次聽說周藏家的精怪有牽扯到您的案子,于是我就冒昧地趕過來了。”

趙平野挑眉問:“您認識周藏?”

一旁的老警官咳嗽說:“她是給周藏做屍體鑒定的法醫。”

阮晴微笑着補充說:“兼職牧師,當然也兼職入殓師。”

養精怪是個燒錢的活計。阮醫生一人打三份工,從鑒定屍體、遺體整理再到葬禮吟誦,一條龍全服務,情緒看起來還相當穩定。

“都是令人敬佩的職業,”趙平野問道,“您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是這樣的,”阮晴說,“馬上要到精怪學院「陸地狩獵」的日子了,章良和嘟嘟又碰巧都在同一個班級,我在想有沒有可能咱們一起組個隊?到時候到了陸地上都聽趙警官您的安排。”

趙平野細一思索,回應說:“這次的狩獵是和涉外考察團一起的,到時候領隊的應該是他們的班主任「宋多多」或者是外考隊的隊長。如果只是單純一起行動的話,我這邊沒有什麽問題。”

“這樣就已經很好了,”阮晴像春風一樣和煦地笑起來,“那我們到時候再見?”

趙平野點了點頭說:“嗯,到時候見。”

·

終于到了這一天,地表極寒季,涉外考察日——

地下城出口,出征誓師。

涉外考察團的團長拿着話筒,站在高臺上說:“咳咳,這次的考察呢,因為我家伯恩山也要去參加「陸地狩獵」,所以我拜訪了一下精怪學院的領導,幹脆就把兩邊的活動一起合并着搞了。”

涉外考察團是一個巨大的草臺班子,下轄的幾個外考隊勾心鬥角、各自為政。

他們新上任的團長又極其不靠譜,全靠那一只活潑開朗的「伯恩山犬」維持着秩序。

“章魚呢?河豚呢?蚯蚓呢?快來快來穿好衣服,我們要上陸地啦。”

「小太陽·伯恩山犬」四足狂奔着,一邊圍着場地繞圈圈,一邊淩亂地分發着氧氣瓶。

“哦還有你大只男!”伯恩山大狗一個急停立在了章良面前,哈嗤哈嗤地伸着舌頭說,“雖然搞不清楚你是什麽精怪,但這是我特地給你量身定制的大號防護服,快穿上穿上,讓我看看緊不緊啊?”

趙平野在一邊整理着防護服的袖口,低聲朝宋北山問說:“它一直都這麽熱情的嗎?”

宋北山擠眉弄眼地笑着說:“那當然,「小太陽」還是我和多多的大媒人呢。”

·

想當年,宋北山跟着涉外考察團去陸地上找精怪,路過一片大湖,伯恩山犬從水裏叼了一只章魚上來說:“快接着接着,它都快被淹死了,幸好有我這一條大善狗!”

“快要被淹死”的章魚上岸剛吐了個泡泡,一擡眼,就對傻不愣登的宋北山一見鐘情。

宋北山回到了地下,脫防護服的時候才發現,他的後背居然被一只章魚精怪死死地扒拉着。

那家夥一路悶不吭聲地抱着宋北山的腰杆,淺藍色的一只Q彈章魚,晶瑩透亮,還怪好看的。

·

大約半個小時的功夫,團長喊道:“哎大家都準備好了嗎?準備好就過來看看,這可是我家伯恩山特意給我搓的狗毛球球,看好了沒?看好了咱就出發吧?”

伯恩山一只熱情的小狗,不管是誰叫他、叫他什麽名字,他都會過去。所以團長也沒給狗狗取名字,就一直管他叫伯恩山。小太陽是人民群衆給狗狗起的稱號。

人群中,趙平野挑眉:“所以他只是想要炫耀一下?”

“有護身符不也挺好的嘛?”宋北山接話說了一句,然後撒嬌道,“章魚哥哥,我也想要球球。”

身旁的宋多多推了推眼鏡,走上來冷淡地說:“尊敬的飼主先生您好,在這裏很遺憾地通知您,章魚是沒有毛的。”

章魚先生總不能自斷雙臂,給飼主搓一顆觸手球球。

·

「地下城出口」,人類穿着臃腫的防護服,排隊進入那一條宏偉的、将近有五公裏長「上下直梯」。

空洞廣闊而深邃,渺茫的光線散射下來,像神明在凝視蝼蟻一般。

「地下城」是人類苦心孤詣建造了上百年的一座奇跡,現在他們要離開這裏,去探索那未知的極寒地表。

是時候該準備上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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