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蟑螂蟲潮

蟑螂蟲潮

上岸第一眼，人類看到了一片茫茫的冰原。

風很淩冽，冰霜在地上凝成了堅硬的白沙，被裹挾着砸在了車子的擋風玻璃上。一輛輛「破雪車」駛出直梯口，在緩慢地驅動向前。

這是趙平野這輩子第一次登上陸地。

天空那麽高遠，擡頭一看無邊無際，時間久了就好像要把人吸進去似的。

相比起來，地下城的「仿日照穹頂」視野有限，人類待在那裏，就仿佛是活在了虛假的幻境，楚門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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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地上東面是大海，西面是高山，南面是熱帶雨林，北面是冰原。”宋多多一邊開着車，一邊解釋說。

趙平野坐在副駕駛上，透過玻璃望向遠處的天光：“這些都是咱們還沒有見過的地方。”

“一隊車開出去，隔20公裏設一個點，停下來幾輛車駐紮，剩下的人和精怪再往外走出去狩獵，等拿夠肉就馬上回來——”

中排的宋北山掰着手指頭數，說：“照這個架勢折騰一趟，涉外考察團撐死最遠也就能走到多多家的那個大湖。”

土地上沒糧沒油，鳥不拉屎。什麽海洋、高山、雨林和冰原，都是教科書上幾百年前的傳說了。

宋北山攀着主駕的皮椅子，調侃地問：“哎，怎麽樣？要不要久違地帶你回娘家探探親？”

章魚先生目不斜視地握着方向盤，禮貌地說：“這就不必了。”

提到“探親”兩個字，章良一個激靈直起了腰杆，然後又面露心虛地眺望窗外，縮頭縮腦的。

宋北山看到章良一臉藏不住事兒的樣子，故意用手肘戳了戳他：“看什麽吶？還是說——你家親戚離得近？要不咱們先去你家？”

“沒有沒有。”章良立刻舉手否認，把頭搖得像一個撥浪鼓。

“主人——”章魚先生緊盯着內後視鏡，猛地咳嗽了一聲。

“好好好，沒有就沒有嘛。”宋北山一邊讪笑着，一邊縮回了捅章良的手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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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止是沒有，簡直是密密麻麻。

7座的越野破雪車上有7個生物，3飼主4精怪。

前排章魚開車，趙平野在副駕當領航員。中排宋北山和章良肩并肩地坐。後排，「河豚女士·阮嘭嘭」因為暈車橫躺成了一條，正借着飼主「阮晴」的膝蓋當枕頭。

車子的頂部穩穩地坐了一只熊貓，「巴巴熊」像一座樂山大佛似的盤踞在上面，要走要留都随便它。

與此同時，不遠處的一個隐蔽的角落，約10畝地的小山坡上聚集着上千只蟑螂。

一大群蟑螂親戚們在擁擠着，雌雄老少，摩肩接踵，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紅旗招展|蟑螂山海，俨然是相親相愛的一家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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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小寶們背好雪啊，把雪都馱在背上，別暴露喽。小笨蛋你只拿屁|股頂是不行的，翅膀也要糊，小心一會兒人類把你抓去用拖鞋打掉。”

一群活潑快樂的小蟑螂們你踩我、我踩你，他們個個都像小皮球那麽大，大家一起跟着說：“拖鞋打掉|拖鞋打掉|拖鞋打掉。”

“好，聽話，餓了就先吃點兒雪啊。”

「蟑螂姨姨」有一條美麗的須須，她用觸須點了點一群出來放風的小朋友們，湊夠了數，然後才跑去跟其他親戚們交頭接耳。

蟑螂姨姨到位，不一會兒，「蟑螂家族」擺好了龍門陣，開始窸窸窣窣。

「蟑螂大叔」笨重的身軀趴在地上，就像一只重裝皮卡，他哀愁地說：“唉少主出去了這麽大半年，也不知道吃上了沒有。”

“他是去求偶的，笨蛋，”蟑螂姨姨拍了拍蟑螂大叔的硬腦袋，“說不定馬上就能給咱們抱着一窩小寶回來了。”

蟑螂大叔苦着臉說：“可是我剛剛遠遠地打望了一下，就那張車裏，少主好像一直沒有跟哪個人類親親抱抱騎騎的啊。”

「蟑螂小寶們」是一群小複讀機，它們一起蹦跶着說：“沒有親親|沒有抱抱|沒有騎騎。”

“孩子面前說什麽話呢！”蟑螂姨姨又給了蟑螂大叔的黑腦袋一個大呼扇，“他們是上來覓食的，當然是想着要先填飽肚子再交|配啦。”

「蟑螂表妹」抹眼淚說：“少主他們好可憐，在地下城裏都吃不到肉，一天天的只能餓着肚子過日子。”

蟑螂小寶們說：“餓餓餓餓餓餓餓。”

老頑童「蟑螂奶奶」一個機靈說：“那要不咱們去給小少主送點兒吃的吧？偉大的「蟑螂王」都說了，大家夥熱情一點兒總沒錯的。”

蟑螂小寶們說：“肉肉肉肉肉肉肉。”

頭腦風暴到這裏，蟑螂大叔遲疑了幾秒，忽然眼前一亮，興奮道：“哎你們快看，我看那只「黑白獸」就很肥美的樣子，它還落了單呢。”

“笨蛋！那是少主它們的儲備肉！”蟑螂姨姨急切地撞了撞蟑螂大叔，“「儲備肉」跳車逃啦！快去追啊！”

蟑螂小寶們跳起來說：“沖啊沖啊沖啊。”

蟑螂奶奶高興地鼓勵道：“對，是該多捉點肉獻給小少主的配偶，向他展示展示咱們家的熱誠和好客。”

于是，蟑螂姨姨、蟑螂大叔、蟑螂表妹、蟑螂奶奶和一群蟑螂小寶們你推我攮，一大家子蟲轟轟烈烈地湧下了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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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隆隆——”

遠方的山坡忽然騰起了一陣霧氣，一群黑黢黢的莽荒巨獸一下子從陰影裏竄出來。

“雪崩嗎？”宋多多眯了眯眼仔細一看，接着猛地一擰方向盤，“不好，是蟲潮！”

趙平野神情嚴肅：“調頭，我馬上傳警報給其他幾輛車。”

章良緊張地攥緊了雙手，默不吭聲。

宋北山望向山坡，瞪大了眼：“糟糕，雪要先滾下來啦。”

成熟的巨型蟑螂的體型堪比一頭大象，它們的最高時速可達300公裏每小時，能夠像高鐵一樣持續沖鋒。

“嘩——”

坍塌的雪浪像海嘯一樣追趕着越野車，随之而來的蟑螂們在橫沖直撞，創得到處都是。

過于熱情的蟑螂把隊伍沖散了。

一群「蟑螂小寶們」前赴後擁地往下沖着，異口同聲地高喊道：“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年邁的「蟑螂奶奶」在後邊扒拉着雪，吭哧吭哧地呼喚着說：“小少主啊，等等我們。”

車上，宋北山扒拉着側窗，驚呼道：“老天奶啊，是一群蟑螂，它們擡着熊貓跑過來啦！”

偌大的熊貓被淹沒在了一片漆黑的蟑螂蟲潮裏，依稀只能見到幾個絨毛白點點。

“轟——”

屋漏偏逢連夜雨，宋多多死踩油門不動，輪胎瘋狂打滑，發動機轟鳴着，一股機油的味道彌散開來。

宋多多|解了鎖扣，快速地說道：“車卡在雪裏了，輪胎沒法抓地，你們先下車逃，我殿後。”

一時之間，八仙過海，各顯神通。

「河豚女士·阮嘭嘭」靈敏度過高，一早就被稀裏嘩啦的蟲潮給吓到炸了。

「阮晴」眼疾手快，趕在她膨脹的前一秒就把人推出了車門，然後像馬戲團的演員一樣淡定地踩着「河豚球球」往前滾。

阮嘭嘭一邊翻滾，一邊大喊道：“老婆輕點兒啊，嘭嘭我啊|還在暈着車吶，yue！”

阮晴溫柔地安撫說：“別吐嘭嘭，吐了不好洗。”會弄髒阮晴的褲腳。

「章魚先生·宋多多」褪下防護服，化成了觸手怪的克蘇魯原形。

那是一團咕啾|吧唧的巨型怪物，DuangDuang地彈跳起來，周身散發着淺藍色的澄澈熒光，看起來邪|惡極了。

“唰——”「巨型章魚怪」硬是擋在了衆人的身後，觸手伸長，勒住了蟑螂的脖子一甩，三下五除二就把好幾只蟑螂甩飛。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被甩飛的「蟑螂表妹」哭泣道：“嗚嗚嗚，怎麽帥哥忽然變成軟塌塌的醜家夥了？”

“呸呸呸，”「蟑螂大叔」啃了一口觸手，臉皺成了一團，“膩不拉幾的，還黏牙，不好吃。”

「蟑螂小寶們」被觸手淩空一揚，飛起來，又穩穩落地，毫發無傷：“起飛啦|起飛啦|起飛啦，再來玩|再來玩|再來玩。”

「阮嘭嘭」在嫉妒地滾着雪向前，嘴裏碎碎地念叨道：“有時候嘭嘭我|希望自己是一只章魚，這樣就可以同時扇八只蟑螂啦。”拜托那樣保護老婆真的好帥好嘛。

角落裏，章良胸膛起伏，毅然決然地往回走道：“主人，讓我去——”

然而，一只手卻拉住了他。

“等等，”趙平野牽住章良，注視着他說，“我知道你想做什麽，不要輕舉妄動。”

真是莫名奇妙，趙平野好像能察覺到「蟑螂族群」有親近他們的意思，他甚至還從裏面聽出了好幾句人話。

趙平野鐵青着臉，說：“先跑一會兒，我感覺事情沒有那麽糟糕。”要認親也不是在這種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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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在一片撲騰的雪浪裏，「蟑螂親戚們」在議論紛紛。

「蟑螂大叔」是看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撓頭問道：“少主怎麽在跑啊？”

“親戚去得太多啦，笨蛋，”「蟑螂姨姨」噗嗤啃了一口雪噴他，大聲說，“那些人類看我們這副陣仗，不得被吓到哭？”

「蟑螂小寶們」附和說：“膽小鬼|膽小鬼|膽小鬼。”

「蟑螂大叔」眼睛尖，只見他定睛一望，忽然驚喜地說：“牽手手！哎快看，少主和人類牽手手啦。”

「蟑螂奶奶」心頭一喜，趕緊拍板道：“有效果，咱們放慢點兒，再多追一會兒啊。”

蟑螂最大的優點就是團結。「蟑螂姨姨」一聽，連忙招呼道：“哎小寶們，剎車|剎車，別踩踏|別踩踏啊。”

還沒來得及上過一門「識車教育課」的「蟑螂小寶們」在一起快樂地說：“車是什麽|剎什麽|剎什麽，踩踏|踩踏|踩踏|踩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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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時，在緊鑼密鼓的追擊戰中，宋北山還是很難接受一群「蟑螂山海」正在抗着熊貓追他們的現實。

宋北山一邊跑一邊急促地喊道：“哎多多啊，蟑螂會吃熊貓嗎？”

「巴巴熊」怕不是已經成了他們的戰利品？它要被「蟑螂家族」供奉着搬到哪裏？祭祀蟑螂神？

宋多多一邊甩飛蟑螂一邊解釋說：“蟑螂什麽都吃。”

它們剛才甚至還咬了一口章魚。可憐的觸手怪，吸盤上面一排牙印。

宋北山一邊蹚着雪一邊哀嚎道：“那可真是太糟糕了。”

阮嘭嘭被滾得吭哧吭哧|喘粗氣：“嘭嘭我啊|要被蟑螂吃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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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個涉外考察車隊，趙平野這邊，「巨型觸手怪」擋住蟲潮，将一行人保護得嚴絲合縫。然而，在另外一輛車上，情勢卻大相徑庭。

宋北山跑着跑着，朝遠處的車上扭頭一看，一時間不由地目瞪口呆：“哇靠，隔壁的那人也太狠了吧？”

蚯蚓飼主「邱非蟒」是一個膀大腰圓的中年男人。只見他挨個地把同一輛車上的人類丢出去，那些飼主的精怪們就跟下餃子似的一起跳進了雪裏。

邱非蟒不光排擠人，他還把「蚯蚓精怪」當成了活生生的肉|餌，一長條的拖在了車子的保險杆後面，拿來釣蟑螂。

“肉肉肉肉肉肉肉。”「蟑螂小寶們」都快被釣成翹嘴了，他們競相踴躍地跳了起來，馬蘭開花似的，誰都想先啃一口肉|滋滋的肥|美蚯蚓。

「蟑螂姨姨」警告說：“注意不要吃到人啊，吃到人類「蟑螂王」會生氣的。”

蚯蚓精怪「邱寅」被拖行在雪地裏，拽出了一條長長的深|溝|軌跡，遍地都是紅色的斑斑點點。

「邱寅」被吊着脖子向前拉，一邊綴泣着，一邊蜷縮着身體：“嘤嘤嘤求主人您不要這樣。”

邱非蟒一邊掌着方向盤，一邊打開倒車雷達的喇叭，怒吼道：“哎小白癡，別縮着，你不是切成兩截都能「斷肢再生」的嘛？給它們啃一口又不會死，虧老子白養你養得那麽胖。”

“嘤嘤嘤好嘛。”「邱寅」痛得不得了，聽飼主這麽一說，它還是強迫自己伸展開身體，舍身就義似的，任由蟑螂啃噬自己的尾巴。

它遍體鱗傷，被繩子捆着喉嚨，像一只上了絞|刑臺的蚯蚓英雄。

「蟑螂小寶們」還在叽叽喳喳地叫道：“我想吃|我想吃|我想吃。”吃吃吃吃吃吃吃。

不遠處，趙平野将一切都盡收眼底，眼眸暗了暗：“确實這樣做相當于是集中了蟑螂的火力，讓它們只專心吃蚯蚓，不至于從側面包圍上來。”

但未免也太惡劣、太殘忍了些。

忽然，宋北山驚呼道：“那車開過來了。”

“轟隆——”一聲發動機的轟鳴|由遠及近。邱非蟒駕駛着一輛「破雪越野車」開過來，大聲喊道：“喂，你們棄車跑啊？那群蟑螂怎麽追你們追得那麽慢？”

宋北山翻了個白眼：“這我哪兒知道。”

邱非蟒覺得這裏邊兒肯定有貓膩，指不定這群人到了陸地上還能是關系戶，于是喊說：“喂章魚怪，抓着我的蚯蚓，帶着你們的人順杆兒爬我車上來。”

宋北山炸了毛似的大叫：“你使喚誰吶！”

邱非蟒不怒反笑：“那你們還要不要命了？一會兒天黑沒個遮風擋雨的營地，逃過了蟑螂嘴也得被凍死。”

趙平野理智地道：“先上去。”

趙平野抱住了章良，宋多多伸開了八根觸手，分別裹住了宋北山、趙平野和「河豚嘭嘭」的身軀，「阮晴」就扒拉在河豚的身上。

有趙平野打掩護，趁衆人不注意的時候，章良趕緊擠眉弄眼地朝「蟑螂親戚」揮手，一刻不停地把手背往外扇——退，退，退。

「蟑螂大叔」遲疑地停下了腳步：“少主怎麽不讓咱們跟着了？”

「蟑螂奶奶」說：“小少主這麽做肯定有他的道理，反正那邊抱都抱起來了，要不咱們晚點再送吃的過去吧。”

「蟑螂姨姨」招呼說：“哎小寶們，該打道回府啦，快把肉都收起來，嚯——是誰又偷吃熊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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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重上了車，章魚順便解救了蚯蚓，幾只精怪化成了渾然裸|程的人形。一群人擠在局促的車廂裏，都疲累地松了一口氣。

「邱非蟒」一邊腳踩油門甩開蟲潮，一邊騰出功夫來扭頭笑了下：“好久不見啊趙警官，上次照面不知道您家那位是「中央研究院」的院長，還沒來得及好好跟您打聲招呼呢。”

「邱寅」就是那一位在精怪學院|入學考試上被章良撿來當繩子跳的同學。

後來班主任請家長，趙平野提出要上醫院給蚯蚓做檢查、賠償費用，「邱非蟒」很大氣地擺了擺手，一口回絕了。

“趙警官？”邱非蟒自顧自地在那裏說了半天話，沒聽見有個人吱聲。

他扭頭一看，見到趙平野的精怪正把他抱在懷裏。趙平野緊閉雙眼，頭埋在章良的胸脯上。

章良兩眼空空，抿了抿嘴說：“主人他……不小心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