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陸地狩獵(下)
陸地狩獵(下)
章良感覺有苗頭,于是趕緊再接再厲,模仿着章魚陰沉的臉色,壓低了嗓音道:“看得出來你是個很要強的男人,但你以後不需要強了,因為,你的強來了。”
“……”趙平野嘴角微微勾起一絲弧度,輕聲說:“那要不然你先試試看——到底我有多‘要強’?”
章良的後背突然寒毛豎起,一下子察覺不秒。在種族本能的驅使之下,他像一條錦鯉一樣用有力的勁腰|彈|射起身。
“啪。”
趙平野甩手就給了章良一拖鞋,追得一個肌肉壯漢在帳篷裏滿地打滾,雄|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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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一夜之後,宋北山無私奉獻的「安撫計劃」徹底迎來了一個慘淡收場。
捧着章良新拎回來的一碗炖野豬肉,宋北山一邊吃得抹口水,一邊對着趙平野長籲短嘆。
“我努力過但我失敗了,”宋北山深情隐忍,富有節奏地說,“他要冷戰就冷戰吧。做不動了,我是真的做不動了,再這樣下去,到老了在養老院裏憋不住屎|是要被護工打的。”
“還有小朋友在呢,別開葷。”趙平野踹了一腳那個昨天将他壓在地上的「霸道小朋友」,讓章良端着碗出去吃。
“唉,”宋北山食不知味地狼吞虎咽完了一碗飯,碎嘴說,“我是真羨慕你昨兒一整天都在快快樂樂地吃大魚大肉,這些肉該不會都是章良打獵打來的吧?”
“你不也是吃魚吃到飽了嗎?”從各種意義上來講。趙平野吸了一口營養液,客觀地陳述說,“從前天晚上開始,早中晚,周圍都莫名其妙有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音,章良出去轉悠一圈就能撿回來一大塊肉,吃都吃不完。”
“那這就成了一場最輕松的「陸地狩獵」了,”宋北山悄悄地說,“他指不定是看你這麽久了都不睡他,聯合了親戚正想要讨好你呢?”
“我知道,”章良那一副暗戳戳的心虛樣子,在趙平野眼裏根本就藏不住,“大不了把那些多出來的肉帶回去賣了換成黃金,就當是他給自己買的養老保險了。”
“那感情好啊——”宋北山正要說點什麽,卻忽然被帳篷外的一陣哭泣聲打斷了話茬子。
“嘤嘤嘤,主人,我不想再出去打架了。”
趙平野和宋北山聞風起身,出帳篷一看,發現在營地中央,一條肥胖的蚯蚓正在地上扭曲着,身上傷痕累累,還哭得驚天動地。
蚯蚓的飼主「邱非蟒」正在用鞭子抽打着它:“小白癡,廢物!你看看人家的精怪,再看看你,一天到晚就只會在那兒吃吃吃!叫你狩獵半點兒都不行。”
“哎——這我就要來說兩句公道話了,”古道熱腸的宋北山上去攔住了他說,“你家精怪既不用喝營養液,也不吃蛋白塊,在地下城就只用吃土,況且你還天天逼着人家吃土,現在胖得連章良都抱不起他來了,哪裏還有曾經那副靈活細長的樣子啊?那打不過野獸,你也不能怪人家呀。”
邱非蟒斥責他道:“我打我的精怪,關你什麽事?”說着,邱非蟒又朝蚯蚓落了幾道鞭子。
趙平野忽然開口問道:“那次在學校裏,章良拿着「邱寅」當跳繩玩的時候,邱先生之所以推拒不去醫院,該不會是因為害怕家|暴|痕跡被查出來的緣故吧?”
“趙警官您也是個聰明人,”邱非蟒向他獰笑了一下說,“這種小畜|生的事情,鬧到醫院裏多難看啊。”
這麽一說就等于是默認了。趙平野蹲下來,掰開蚯蚓鮮血淋漓的嘴,檢查了一下說:“蚯蚓的原形沒有牙齒,您最好還是不要再強迫他吃這種摻了冰的凍土了。”
“怕什麽?反正它一會兒就能自己痊愈了,”「邱非蟒」輕蔑地笑着說,“你看它嗷嗷叫着呢,結果還是在那裏不停地吃。”
宋北山嘲諷說:“你拿着鞭子在旁邊站着呢,他敢不吃嗎?”
邱寅哼哼唧唧地說:“……主人說吃,我就吃。”
這只蚯蚓好像一副凄慘又甘之如饴的樣子。趙平野耐心地蹲下,撫了撫他的頭說:“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還好嗎?有沒有哪裏不情願的?”
“沒有哦,”邱寅磕磕絆絆地說,“都是我自願的,嘤嘤嘤。”
得,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既然蚯蚓精怪是一個熱衷于被飼主硬控還很爽的抖M,旁觀者也就沒必要再替人家打抱不平了。
“精怪偶爾會不受控制,”趙平野站起來,對邱非蟒勸說道,“我言盡于此,還是建議飼主謹慎一些,手下留情。”
“呦,還真是善良啊,”邱非蟒擡腳一下子踩在了蚯蚓的正中間,“用這種含糊不清的話來吓唬我?你信不信就算我從這裏一腳踩下去,把它斷成兩截,它也能屁颠屁颠地跑着來找我?”
“噗哧,”宋北山嘲諷地笑了一聲,“你還真當自己是什麽大力水手啊?人家好歹也是一只精怪,就這身體強度,哪裏是你一個人類能夠踩得動的?”
這一句話似乎刺激到邱非蟒了。當着「中央研究院」院長家的小公子的面,他狠狠地往下跺了一腳,再跺腳,愣是沒把蚯蚓踩出個皮外傷來。
「邱寅」還在那兒火上澆油,不疼不癢地扭了扭說:“主人再踩踩我,不要停,嘤嘤嘤。”
合着之前蚯蚓的痛苦和呼喊都是演的,它身上的傷也沒幾道鞭痕,大多數都是蚯蚓自己故意磕碰出來、故意不去治愈的。
“……”在衆人的視線注視下,霎時間,邱非蟒的臉面被架在那兒|愣是抹不開了,也沒個臺階下。
“你裝!讓你裝!”邱非蟒氣憤地用力踢了蚯蚓幾腳,胸膛上下起伏,喘着粗氣。
一陣子後,邱非蟒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紫,他轉過來對着衆人,立刻陰險地笑了起來:“哈,你們可算是等着瞧到了,人類之所以偉大,在于人類會利用工具。”
各家的飼主上岸都愛帶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趙平野帶了一個百寶盒似的醫療箱,宋北山帶了一口大鐵鍋,邱非蟒就帶了一截電|鋸。
宋北山看他掏|出來一柄真家夥,連忙勸道:“喂,我就是随便刺你一句,不至于這麽搞吧?”
看蚯蚓那一種心甘情願的态度,它要是光在那裏橫躺成一條的不反抗,說不定還真能被飼主一劈下去鋸成兩截。
邱非蟒的神情俨然已經有些瘋魔了,他渾身肌肉噴張,高高舉起電|鋸一拉,鋒利的金屬鋸片在一瞬間開始高速旋轉。
“晚啦,”邱非蟒舉着兇器,大喊着說:“今天我就讓你們見識見識,到底什麽是人類的偉大。”
“滋啦!”一聲下去,伴随着一股泥土的腥臭味,濃郁的鮮血飛濺。
蚯蚓被切了幾秒,終于開始驚惶地大叫,它掙紮着痛呼道:“不!不!嘤嘤嘤,主人別——”
“別動!”邱非蟒興奮地嘶吼道,“你不是想和我交|配嗎?你不是最聽我的話了嗎?給我老老實實待在那兒挨着,等切完我就和你交|配!”
“這啥情況?”宋北山捂着嘴,控制不住地彎下了腰,在不停地幹嘔着,“哇靠啊,他怎麽——yue!”
“先別吐,”趙平野神情一厲,疾聲說道,“快往後退,他的精神狀态有點不對勁。”
趙平野很快就拉着宋北山撤到了一邊,正好在這個時候,宋多多沖上來一把抱住了宋北山。
宋多多那麽冷靜缜密的人,這種時候看到癫狂的邱非蟒,也不由地一個愣神:“他身上——”
一場「猩紅噩夢」像鋪天蓋地一樣的席卷了整個現實世界。
伴随着一陣咕啾作響的粘膩聲,邱非蟒的防護服被撐裂,滋啦撕開的縫隙之間擠出一道道橫肉。
“嚓——”
耐磨韌性的隔靈材料在一片片地徹底脫落,邱非蟒掙脫開了礙事的防護服,手臂爆發出一陣驚人的力量,居然能夠将蚯蚓死死地摁在地上。
他渾身上下的青筋鼓起、肌肉虬結,就好像馬上要随時爆裂似的,這還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種變化。
更顯眼的,是邱非蟒的身軀在迅速膨脹、延伸。他的皮膚表面溢出一層油亮亮的黏液,脖子上重疊的肥肉更是環繞出一圈淺白色的系帶。他的五官正在漸漸變得凹凸不平、模糊不清。
宋北山吐得酸水反上來,喉嚨刺痛,他瞠目結舌地問道:“這還是人嗎?”
“他已經開始變異了,”趙平野平靜地注視着這一幕慘烈的情景說,“準确地說,這是一種失敗的進化。”
一個之前還都在權衡利弊、阿谀奉承的人,怎麽會突然一下子變成這一副歇斯底裏的樣子?趙平野只能想到「進化」這唯一的一種可能。
場面異常震撼,邱非蟒在狠厲地切割着蚯蚓,到了這種性命攸關的時候,蚯蚓終于也不再演了,還是肆無忌憚地扭動起來。
“砰!砰!砰!”
蚯蚓尾巴敲擊地面的沉重聲響富有一種詭異的節奏,宛如亘古傳來的一串宏大鼓點,雪地上蕩出了一圈圈波紋。
“嘤嘤嘤,主人,壞蛋。”
蚯蚓幾次掙紮,都快要把邱非蟒掀翻在地,但令人驚訝的是,邱非蟒居然放低了重心,整個人盤踞在了蚯蚓身上,與它交纏着不放。
這樣一幅場景,像是兩條肥胖的大型蚯蚓在互相裹着彼此,藕斷絲連,糾結環繞。
宋北山靠在宋多多懷裏,胃裏翻騰不已,面露惡心地說:“喂,那蚯蚓被切得都快只剩中間一點兒皮連着了,咱們要不要去做點什麽?”
“那是別人的精怪,”趙平野警惕地繃緊了肩膀,望向幾乎已經不成人形的邱非蟒,“招惹精怪會有什麽風險,他早就應該在一開始有所覺悟。”
“它在鑽土,”宋多多攥緊宋北山的手臂,強行遏制着他,沉聲說,“它好像要跟他同歸于盡了。”
果不其然,在幾個呼吸過後,蚯蚓狠撞了邱非蟒一下,像是赴死一樣,裹挾着它的飼主一頭破開凍土,紮進了地下。
“嗖——”
滿地的腥臭鮮血融進了雪層和凍土裏,一陣冷風吹過,耳邊邱非蟒的慘叫聲甚至還殘留着,久久徘徊在空地上方。
“主人。”“主人。”宋多多和章良在同一時間開口呼喚。
“……”短暫的沉默後,異口同聲的兩人對視了一眼,章魚先生率先打橫抱起了宋北山說:“我先帶您回去吃藥。”
宋北山正犯惡心呢,剛才那一陣緊張過後的脫力一下子讓他渾身酸疼得要命。
他空踢了兩下,敲着宋多多的肩膀說:“你最好真的是吃藥啊,別再給我鬧出什麽幺蛾子。”
宋多多轉身朝帳篷的方向去,邊走邊說:“主人您有沒有發現,最近您好像也在跟邱先生一樣變得越來越情緒化了?”
“哇靠……”被章魚先生吓唬了這麽一句,宋北山立馬噤聲,強迫自己冷靜,不再鬧騰了。
身後,趙平野注視着那一灘鮮血和泥濘,忽然開口說:“這裏的營地弄髒了,風很快就會把氣味吹散。如果要避免撞上其他的大型動物和精怪,咱們必須得趁早離開。”
章良點頭:“那我回去通知他們收拾東西。”
驚魂甫定,章良繞着各個帳篷招呼了一圈,回來就看到趙平野正拿着醫療檢測儀,在一遍又一遍地測量自己的身體數據。
章良突兀地開口問道:“主人還是在擔心什麽嗎?”
“啪嗒。”趙平野的手一陣子微微顫抖,将手裏的儀器放下。
“您很健康,”章良掃了一眼屏幕上全綠的數據,替他合上設備箱的蓋子說,“您比以往任何的一個時候都要更加強壯。”
趙平野思索着,目光深沉地問:“如果有一天我不怕嚴寒和酷暑了,甚至能像精怪一樣在陸地上正常地呼吸和行走,到那個時候,我還是人嗎?”
地下城義務教育的每一本教科書裏都言簡意赅地寫清楚了人類是何等脆弱的生物,趙平野考公務員的時候都快把那些常識要點背爛了。
無數的長者、專家和人類領袖都在向群衆傳遞着這樣一種共識——我們生而弱小,所以更要謹慎地活在地下。
所以同樣是擁有人形,精怪區別于人類的特點就在于這裏——
因為它們本身的素質就足夠強悍,它們生來就能夠在地表上肆無忌憚。
防寒、耐熱、抗靈氣、恢複力極強,有的甚至能斷肢再生,這些都是他們與生俱來的天賦。
章良很坦然地回答說:“那當然,這樣您就是一位強大的人類了。”
章良理所當然的一句話語令趙平野瞳孔微縮,趙平野問道:“你能猜到邱非蟒失去理智的契機是什麽嗎?”
是嫉妒章良能捕獵、怨恨蚯蚓沒用?還是張揚着要踩斷蚯蚓,卻被宋北山嘲諷得下不來臺?亦或者,是他對蚯蚓僞裝受傷的事情感到憤怒,一時之間被激昏了頭腦了?
章良歪着腦袋想了想說:“是情緒吧,不管是惱怒還是洩憤,剛才我就感覺那位蚯蚓的主人快要被他的情緒給撐炸了。”
這麽一說,周藏在臨死徹底變成熊貓之前也經歷過了一段極其慘烈的情緒鬥争,只不過這樣的異狀都被他的精神疾病所掩蓋了。
“噗呲。”
河豚女士「阮嘭嘭」非常禮貌地對着帳篷吐了一大口氣,吹開簾子,她站在外面喊說:“趙警官,主人說「章魚配偶」有可能懷孕啦,讓您趕緊過去看看情況。”
河豚飼主「阮晴」是隊伍裏的唯一一位醫生,她需要趙平野手裏的檢測儀和醫療箱。
趙平野趕到場的時候,宋北山正躺在一個舒适的墊子裏,讪笑着對他說:“我說最近怎麽腰酸背痛的呢?剛才吐完了讓阮醫生一看,怎麽好像是懷了?”
之前宋北山寧肯讓章魚憋着火,愣是不讓他做。章魚的情緒危險極了,傷又不敢傷人家,每天就在那裏陰恻恻地盯着飼主,時不時的就跟他吵架。
沒想到現在查出來是懷孕,章魚先生一時之間慌了張、愣了神,只沉默地守着飼主,寸步不離,視線也一點兒都不挪開。
“的确是剛懷上的,受精時間短,孕體又相對來說比較虛弱,有點兒容易流掉,”阮晴平緩地說,“陸地上的醫療條件有限,你們可能要盡快回到地下城去養胎。”
宋多多起身回應說:“東西很快就能收好,謝謝阮醫生了。”
“現用了一下儀器而已,畢竟我也不是婦産科的,”阮晴溫和地笑了笑說,“倒是有一件事情,我還是想要單獨和趙警官您說一說。”
趙平野點了點頭說:“那咱們就換個地方聊吧。”
到了偏僻的角落,阮晴先起了話說:“剛才那邊鬧出的動靜,我和嘭嘭都遠遠地看着了。”
趙平野說:“「陸地狩獵」允許出現一定的死亡率,這也是沒有辦法的意外。”
“趙警官這樣處理自然是沒問題的,”阮晴附和了一句說,“只不過,最近老是出一些這樣子畸形鬼樣的怪事,關于章魚飼主懷孕的這一回,我得事先提醒您一句——”
阮晴的神情無比嚴肅,正色說:“屍檢的時候,我發現周藏的肚子裏懷着一枚熊貓的死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