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暴風冰雹

暴風冰雹

沒什麽道理說飼主懷孕就一定會大事不妙。周藏懷孕,周藏變熊貓,周藏發瘋死掉。那其他幾個人呢?

繼地下城靈氣複蘇之後,趙平野先後處理了用毒液糊滿半個泳游館的「箭毒蛙」、在十字路口翻滾放電的「電鳗」,以及今天舉着電鋸把蚯蚓割得血沫四濺的「邱非蟒」——

他們都曾經是人類、是精怪飼主,他們都變得瘋癫狂躁,到最後猙獰變異、面目全非。

類似于「絨毛地獄」和「蟑螂圓桌」的噩夢或許是人類失去理智的誘因之一。

人越怕什麽就越來什麽。

換作是誰一閉眼就深陷恐懼,幻想自己被黏膩的青蛙、亂扭的電鳗和肥膩的蚯蚓給一股腦地纏繞包裹,時間久了早晚也得瘋掉。

但是宋北山還真就沒有什麽怕的東西,他本來就是觸手系愛好者,半夜夢到被八根可愛吧唧的觸手繞繞鑽鑽吸吸嘬嘬可以說是一件喜事。

·

紛飛的風雪中,返程回地下城出口的路上,破雪越野車的後車廂——

“你說咱們這一胎是生小屁孩好呢,還是生小章魚?”宋北山根本挨不着椅背,就靠坐在一團咕啾軟糯的觸手堆裏,面色潮|紅地問道。

觸手怪擁擠地占據了車廂後排的所有空間,宋多多像一個堅實可靠的港灣一樣擁抱着飼主,平和地說:“生什麽都可以。”

極寒季氣溫驟降,天越發的冷了。「巨型觸手怪」将主人嚴嚴實實地包裹在懷裏,哪怕這樣,宋北山還是不可避免地發燒了。

“小感冒而已,”宋北山扯了扯精怪伸到車廂外面的一根觸手,“你的觸手又不是沒有知覺,這麽搞不嫌凍得慌啊?”

“能給您降溫就好,”章魚的觸手吹夠了淩厲的暴雪,重新縮回來,抖掉上面一層多餘的冰霜,敷在了宋北山的額頭上,“主人手上都沒力氣了。”

宋北山也知道他掰不過觸手怪,他渾身燙得厲害,燒得迷迷糊糊,舌頭都捋不直了。

前排,趙平野握着方向盤,慢慢踩油門。

“雪太大了,”趙平野說,“擋風玻璃上全是冰。”

飄飛的雪花像幕簾一樣遮擋住了前路,車子裏吹着暖風,卻最多只能維持在零度。

這種時候還不能停下,發動機的油液變稠,再停就打不着火了。

宋北山虛弱地笑着說:“得虧咱有眼力見趕緊往回走,之前那個營地可抗不住這種程度的天災。”

風力增強,仿佛要把車子連着底盤掀翻,趙平野勉強找了一個半靠着山壁的避風點停車,檢查裝備。

趙平野說:“低溫的時候暖氣耗能量更大,算上咱們原先準備的,還有蚯蚓飼主那一車留下來的物資,油和電池都緊着點用,剛好能勉強開回去。”

阮晴問:“沒有辦法等到暴風雪過了以後再走嗎?”

趙平野搖了搖頭,把信號接收器遞給她:“剛才地下城發出了緊急通告,現在的大雪可能還只是一個開始,再往後,會是一場史無前例的「暴風冰雹」。”

宋北山吃了藥卻不見效,燒得橫成一條躺着,今晚過一夜,再到明天,他們得抓緊時間返回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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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裏,狂風呼嘯,烏雲下一片漆黑空洞,陰森恐怖。

趙平野湊合着眯了一覺,半夜醒過來發現章良把他緊緊地揉在懷裏,很暖和。

窗外仍然一片晦暗不明,趙平野意外地感覺到車廂平靜了許多,沒有再被風暴吹得搖晃不安、底盤嘎吱嘎吱作響。

透過窗縫,細細密密的蟑螂窸窣聲鑽進了他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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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蟑螂大叔」身板厚重,它像一塊重裝卡車的門板一樣,上肢撐着山壁,底盤穩穩地蹲在凍土的雪裏。

它站成了一個支架,配合着山壁構成穩定的三角,就這麽把破雪車夾在了胸膛與山壁中間。

“喂,小寶它姨姨呀,”「蟑螂大叔」艱難地問,“還要撐多久啊,我觸角都酸了。”

“哎呀你多堅持一會兒嘛,”「蟑螂姨姨」說,“風那麽大,再不擋着點,人類的小車車會被呼啦吹飛了的。”

「蟑螂奶奶」也在一旁招呼說:“是啊,快小寶們,快把這些縫隙都補上,不然一會兒冷風都灌進來了。”

「蟑螂小寶們」:“堵縫縫|堵縫縫|堵縫縫。”

不敢想象,在這一整個陰寒荒野的夜裏,一群團結的蟑螂聚集在了一起。

它們順延着山壁支撐起彼此的身體,悄無聲息地架起了一個異常穩固的結構,像是結成了一個可以蓋住車輛的碩大罩子。

蟑螂罩有着棕褐色的內襯,親戚們的步足踩着彼此,鞭狀的觸角交織着,還得低聲商量不要驚擾到沉眠中的人類。

零下六十度的雪,凍不死蟑螂,風拍打在最外圍的蟑螂的翅膀上,被層層抵擋,嚴絲合縫。

“主人。”章良摟了一下,忽然感覺到胸口空落落的,是趙平野從他懷裏擡起了頭,正在愣愣地望向車窗外那一片神秘的黢黑。

“不要照燈,”章良連忙握住了趙平野的手臂,沉聲說,“別看。”

趙平野側過臉,凝視他。

章良緊張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堅持說:“只要不看,就沒有。”

沒有什麽「蟑螂堡壘」,沒有密密麻麻的蟲罩子。只要不點燈,就看不見那些大小蟑螂的扁平的腹部、腹中線、溝槽和剛毛。

趙平野沉默了一陣子,放下了手裏的筒燈,忽然說:“我聽見那群……裏面有好多都在喊着冷的。”

希望不是趙平野聽錯了聲音——那群蟑螂居然是可以說人話的。

只是它們張不開嘴,嗫嗫喏喏的,非得要認真仔細地聽,才能聽出來,像是蟲子在吳侬軟語。

“今天晚上是冷了點,不過不用擔心。”章良說,“爸爸教過它們,它們會換班的。”

章良是蟑螂少主,少主最受寵的蟑螂,永遠都不會挨餓受凍。

他小時候遇到過比這更嚴寒的天災,當時親戚們成堆的把他圍起來,「堡壘」外面凍死了一層又一層蟑螂。

噼裏啪啦的蟑螂親戚們挨個凍僵脫落,卻沒有讓章良和他父親吹到過一絲一毫的冷風。

“你的父親——”趙平野遲疑地問道,“他也是精怪?還是……”

什麽樣的精怪在有意識地馴化族群——構建抵抗天災的「堡壘」,甚至能讓整個族群都心甘情願地為它犧牲?

“他就像您,像我們一樣,”章良擡起趙平野的手掌撫在自己的側臉上,歪頭蹭了蹭,“我們都可以聽懂親戚們的話,我們是一家人……”

“我可沒有辦法強悍到你們這個程度。”趙平野順手扭了扭章良的俊臉,錯開視線。

人類終究還是太弱小了,沒有「蟑螂堡壘」鎮着風雪,過了一晚上,光是鏟雪清車就得耗費他們不少功夫。

所以哪怕是眼不見為淨,趙平野強忍着忽視車廂外的「蟲罩」,靠着欺騙自己硬是睡了過去。

隔天早上,當蟲潮不動聲色地悄悄退卻,一線光芒從縫隙中穿|射到車身上時,趙平野還是喉頭作嘔,不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河豚阮嘭嘭揉了揉眼睛,剛想開口尖叫,就被飼主阮晴捂住了嘴。至于章魚則是忙着照顧飼主,他們很默契的一句話都沒有多問。

“還差幾十公裏,”趙平野定準了方向,熱好車子發動說,“盡可能在今天之內趕到吧。”

「地下城出口」離得不遠,只是氣候惡劣,一路走下來又慢又凍,實在難熬。

“主人喝點水吧?”章良暖了一杯溫水,笨拙地抵到趙平野的嘴邊。

在陸地上的這些日子他都是這樣,一副體貼溫馴的模樣,事事想朝前,搬行李遞水鋪床疊被,粗活瑣碎活都被章良給做了,十足用心。

趙平野趁着他的手喝了水,粗嚼了一塊黑色蛋白塊,算是勉強飽腹,期間一刻不停地,不知疲倦地往前開。

“最後兩公裏。”趙平野望着眼前白蒙蒙的一片雪霧,皺緊了眉頭。

天空中的雲愈發厚重了,低矮得像是随時随地要壓下來,濃郁到簡直能滴下墨滴。

“轟隆——”

不時有幾陣雷鳴,由遠及近,不尋常的爆響在冥冥中預兆着什麽。

宋北山都沒什麽力氣往外看,只埋在章魚的懷裏,聽見趙平野清冷的聲音,松了一口氣說:“太好了,勝利在望,等回去我一定要痛痛快快地洗個熱水澡。”

“嘭——哄——”

然而,一刻鐘之後,震顫搖晃的車廂忽然停下,一切安靜得吓人,明明是到目的地了,卻沒有人說話。

迷蒙的風雪中,他們都依稀看到了那一片廢墟,被厚雪和冰塊結晶所掩埋的「地下城出口」,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

“我下去看看。”

趙平野第一個扛着風雪下車,穿着臃腫厚重的防護服,他艱難地用力前行,甚至還蹲下來試圖擡起設施上的巨冰。

“嘎吱——”

有人搭了把手,擡頭看見一雙健壯的臂膀,順着往上是面露擔憂的章良。

趙平野沒說什麽,與他對視一眼,兩人合力,鼓足了勁,擡。

光掀起一塊巨冰就耗費了兩個成年男性的渾身力氣,簡單清開廢墟,下面糟糕的情況一目了然。

趙平野神情肅穆地注視那一塊被砸碎的裝置,說:“這裏恐怕已經下過了一場局部冰雹,「地下城出口」的直梯控制臺被砸爛了。”

阮晴問:“那還能聯系得到地下嗎?直梯動不了,他們要多久能上來救援?”

“信號被切斷了,”趙平野拿着信號接收器,搖了搖頭說,“昨天的緊急通告就是最後一條消息,百年來「中央委員會」對天災一直保持着消極态度,咱們最好不要報太大的指望。”

天災不講道理,難預測,難防範,像一種神降的天罰,對人類而言是必死局。

敢于直面天災的無畏人類早都已經死絕了,現在地下城裏存活着的全都是一群對天災避如蛇蠍的懦夫。

宋多多檢查了一番情況,冷聲問道:“意思是就算我們現在就站在這裏呼救,他們也不會臨時想辦法接應一下嗎?”

趙平野平靜地說:“天災時期比平時更危險,為了防止救援人員死亡、造成進一步損失,哪怕是為了及時止損,「涉外特關」也不會輕舉妄動的。”

天災沒得救,誰救誰送死,老祖宗付出過血的代價。有關案例是公務員必背的考試重點,趙平野和宋北山都一清二楚。

“那怎麽辦?”「阮嘭嘭」探頭望了望深不可測的空洞邊緣,“這麽高的大洞,沒有直梯,咱們跳下去得變成一灘肉醬的吧?”

「地下城出口」深約5公裏,從上往下直接看,像是一個烏壓壓的深淵巨口,人類的驚世傑作。

阮晴伸手拉了拉阮嘭嘭,深呼一口氣說:“之前都以為咱們接近這裏就已經抓到了一線希望,沒想到直梯一毀——簡直像是發現逃生出口上面被落了一把鎖。”

“我們不能坐以待斃。”在場最急切的是宋多多,他的飼主正在懷孕發着燒,他不得不率先搶占了駕駛座。

趙平野問:“你要去哪兒?”

宋多多說:“去找,找其他有資源的營地,找其他車隊的車,只要食物、能源和燃料足夠,我們未必就不能熬過這次天災。”

趙平野眼神暗了暗,質問道:“那要是其他營地和車隊的人還活着呢?”

宋多多壓低了聲道:“那就只能硬搶了。”

巨型觸手怪一掄就能甩飛八只像鋼蛋一樣的鐵蟑螂,他有自信打倒大部分精怪,只為奪取資源供給飼主。

在這種天災下精怪都不至于死掉,他所做的一切都只為了他的飼主能活着,無論如何,他要護住屬于他唯一的脆弱的人類。

“這樣當然也不失為一種辦法,”趙平野沒有阻撓他,只是望了望遠處,嚴肅地說道,“只不過,可能已經來不及了。”

“什麽——”宋多多順着他的視線,将目光投射|過去,霎時間錯愕地瞪大了眼睛。

“轟隆隆!”

一群巨型蟑螂湧動而來,毫無遮攔,緊跟在它們身後的,是一陣噼裏啪啦的「暴風冰雹」。

蟑螂親戚們火急火燎地呼喊着:“少主啊,少主快逃啊,大冰球球要掉下來砸死蟲啦!”

剎那間,仿佛整個世界都被擊碎了。

喑啞的烏雲,蟑螂蟲潮掀起的一浪揚塵,如刀割般的寒風,晶瑩剔透的冰雹像一枚枚銀色炮|彈似的砸向大地,勢不可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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