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蟑螂王
蟑螂王
那些冰球一個二個天大地大,砸在地上嘭咚一聲巨響,像悶雷一樣,整片大地嶙峋崎岖。
“啊啊啊!”「蟑螂大叔」心急了,一股腦悶頭往前沖,忘記了避讓,險些被中了個正着。
還好有「蟑螂姨姨」撞了它一把:“笨蛋,親戚裏就你最結實,還不趕緊留着命去保護少主。”
「蟑螂大叔」被「蟑螂姨姨」使勁創開,往旁邊一偏,正好避過了一顆徑直朝他砸下來的堅硬冰球。
“呼呼,謝謝孩子它姨,”「蟑螂大叔」感激地大呼一聲,頭也不回地向前奔跑,匍匐着身軀趴在了那一輛破雪越野車上。
而「蟑螂姨姨」卻深深地喘了一口粗氣,永久地停留在了原地。
擔憂的「蟑螂小寶們」圍着姨姨轉圈圈:“姨姨被壓住啦|壓住啦|壓住啦,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眼見着「蟑螂姨姨」一整只的橫撲在地上,動彈不得,它後半截的半個蟲軀都被死死壓在了一顆碩大的冰球之下。
那冰球墜落的力度之大,甚至已經全然嵌進了地裏,把經久不化的凍土砸出來一個坑。
而「蟑螂姨姨」的後腰和兩只腿都被冰球粉碎,血漿稀裏吧啦的混在了那冰土中。
「蟑螂姨姨」苦笑着拍了拍小寶們:“糟糕啊糟糕了,這種時候就別亂跳了,一群小笨蛋,聽你們奶奶的,往前沖,不要停。”
「蟑螂表妹」抹了一把眼淚,用觸角驅趕滞留的「蟑螂小寶們」,難過地說:“撐住啊姨,你才斷了半截,不一定會死,等少主安全了我們就來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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蟑螂命賤,但是蟑螂勇敢。
章良被「蟑螂大叔」護在車裏,眼看着親戚們一只二只的前赴後繼,不少蟑螂親戚都被砸成了蟑螂醬醬。
“如果它們随便找個洞穴躲起來,是不會那麽輕易就死掉的,”章良眸光深沉地說,“都是因為我。”
天災之下轟隆暴烈,車廂裏卻一片死寂,只有宋北山燒得神志不清,在不停地發出呓語。
“得想辦法找個足夠堅硬的掩體,”趙平野在車上,強壓着使自己保持冷靜,利落地翻找導航和地标索引,“車頂上的……它們一直在喊痛。”
衆人都意識到有一只巨型的蟑螂就趴在了越野破雪車的頂部,它直面噼裏啪啦的鋼|彈似的冰雹,相當于一層活的肉墊子。
此外,還有接連不斷的蟑螂蟲潮在湧過來,重重疊疊,大大小小。視野之內,棕褐色與純白的斑斑點點在交織。
一時之間,說不清是天災更恐怖,還是包裹的蟲潮更令人驚懼。
「蟑螂大叔」趴在車上大喊:“少主啊,別怕,我們都來罩着你啦。”
“保護少主|保護|保護|保護。”「蟑螂小寶們」紛紛戰損,身上沾滿了同伴飛濺的血漿,冰花混雜着白沫迸發出來,令人慘不忍睹。
“我帶您回窩吧,主人,”章良握住了趙平野冰涼的手,“那裏離這兒不遠,我知道路。”
什麽?趙平野一愣,脫口而出:“蟑螂窩?”
眼下的情形讓人來不及猶豫,趙平野姑且向章良問清了「蟑螂窩」的坐标,确認那裏有能夠遮擋冰雹的大型掩體,就示意宋多多開車。
“轟——”
一腳油門下去,「蟑螂族群」跟着越野車挪動腳步。
冰雹像老天爺落下來的拳頭,拳拳到肉,砸得蟑螂群裏時不時“哺唧”作響。
“噗呲。”又是一道棕褐色的「蟑螂醬汁」飛射到車窗上。
“嘔。”趙平野捂着嘴佝偻了腰,匍匐到前面的椅背上。
章良用身形遮擋住窗外的一片狼藉,不斷撫順着趙平野的脊背,嘴裏安慰道:“別怕別怕。”
“我沒有怕這個,”趙平野心有餘悸,渾身打冷顫,眼神空洞的道,“我只是……後背有點兒癢。”
這樣的癢他忍了很久,從上次在醫院發癢以來,愈演愈烈。
深入骨髓的癢,像是要鑽進神經裏,要掀開他天靈蓋上的頭皮,要噗呲一下長出蟑螂的翅膀。
外面冰雹砸得滿地瘡痍,靠蟑螂群保駕護航他們才能安然無恙。
然而在車裏,宋北山燒得不省人事,趙平野被那鑽心剜骨的癢折磨得滿頭大汗。
究竟哪一點才是人類進化成精怪的觸發契機?
他會變得像幼年那個在陰暗地牢裏用後背不停蹭下水管道的父親一樣嗎?變成一個癫狂暴躁的原始精怪……
趙平野在歇斯底裏的折磨中暈了過去,陷入一段無知無覺的沉寂中。
·
一行人像殘兵敗将那樣狼狽地前進,終于抵達了「蟑螂窩」掩體。
掩體是一座堡壘那樣的宏偉建築,車輛鑽進洞穴,順着一條狹長的坡道深入往下,駛入一片開闊的地下廣場。
“我的天吶,”「阮嘭嘭」昂着頭驚呼,“這哪裏是「蟑螂窩」?說是人類造的地方還差不多!”
“有平整的道路、現代化的建築,還有空氣循環系統和電燈……”「阮晴」默默低語,審視窗外的秩序景象,“「蟑螂族群」的文明水平原來已經發展到了這種程度了嗎?”
随車而來有許多蟑螂的殘肢敗體,都被「蟑螂窩」中其餘健全的蟑螂搬了下去,救得活的就救,救不活的就吃。
“咔嚓——”
章良率先打開車門下了車,懷裏抱着他的飼主,寸步不離,其他四人尾随而下。
“嘭嘭嘭!”
廣場上空,穹頂上的數百盞大燈倏然打開,照亮了每一寸地面,刺痛人眼。
“歡迎回來,我親愛的兒子——”
衆人擡眼,驚訝地看見,在那高高的臺階上,一個可以稱作是英俊的男人正在逐級往下,邁着長腿,悠然向他們走來。
英俊男人湊近,優雅地對章良微笑道:“看看我們小蟑螂帶回來了什麽客人,嗯,幾個人類,一條河豚和一只章魚?”
章良開口喊了一聲:“爸爸。”
“姨姨死了,”章良垂下眼眸,沉聲說,“還有叔叔、好多小寶——它們都死了。”
幕天席地的,蟑螂姨姨半身不遂無處躲避,其他失去了行動能力的傷殘小寶也是,它們被砸成了蟑螂醬醬,想撿殘肢都分不清楚哪根腿是誰的。
“那可真是遺憾吶,”「蟑螂王」一手搭在章良的肩膀上,攀在他的耳邊低聲說,“反正它們也活不長,你應該趁早習慣這個。”
章魚「宋多多」警惕地望着眼前的男人,禮貌地問道:“先生您好,我是章良的班主任「宋多多」,請問您就是「蟑螂王」嗎?是人類?還是精怪?”
無怪乎宋多多這麽問,看英俊男人一身西裝革履的樣子,簡直與那群橫沖直撞的蟑螂族群格格不入。
顯然,就是這個男人統治了這一整座高度發達的文明洞窟。
“這個問題可真是難倒我了,”「蟑螂王·趙嘉隋」不以為意地攤了攤手,眼神暗示說,“章魚先生現在最應該在意的,難道不是要先安置您的飼主嗎?”
宋北山一路颠簸,現在最需要的是一個安穩的環境休息,正好「趙嘉隋」輕輕一揚手,幾只蟑螂就馱着兩張幹淨的擔架床爬了過來。
宋多多沉默了片刻,道:“多謝。”
三家飼主裏邊有兩位能做主的人都倒下了,眼下只能先讓趙平野和宋北山先睡着,等他們醒過來再說。
至于最要緊的人類孕夫的安胎藥,宋多多問了「蟑螂王」,男人聳肩搖了搖頭,顯然也是愛莫能助。
宋多多守在宋北山床邊,思慮了很久,眼眸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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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幾天,趙平野醒了。
醒來第一時間望見的是白淨平整的天花板,明亮的光線照亮了屋子裏的桌椅。
坐起來,躺在白床單上,喝着玻璃杯裏的純淨水,趙平野一瞬間以為自己回到了地下城。
“主人!”章良不眠不休地守在趙平野身邊,眉眼間盡是擔心,他激動地跳起來把趙平野抱緊了懷裏。
趙平野一聞,章良身上有清新的沐浴露香,俨然是洗過澡了的。
“我們回窩了,”章良說,“爸爸說等你吃個飽、收拾好,他就來找你。”
趙平野很快就見到了蟑螂王,令他意外的是,「蟑螂王」趙嘉隋一身氣質風流倜傥,長相俊俏,尤其是那一雙眉眼眼眉上挑,竟然讓趙平野感覺有點熟悉。
“這麽快就不記得我了嗎?”趙嘉隋哂笑道,“才過了二十年而已,爸爸我好傷心啊。”
趙平野知道「趙嘉隋」像誰了,這些年阮晴身邊前前後後換了不少新寵,那些男孩子一個二個狐貍相,都像是比着趙嘉隋的臉長的一樣。
二十年了,殷教授還就吃這一款的,看趙嘉隋雖然四十好幾,卻也是個不折不扣的邪|性|美中年,可見他年輕的時候有多合殷绛的眼緣。
“謝謝您救了我們,至于六歲之前的那些事,我都記不太清了。”趙平野想了想,沒把他媽找男小三的事跟趙嘉隋說。
“沒事,我記得就好,”趙平野的長相随媽,趙嘉隋喜滋滋地盯着他,就像在透過他的臉看久別的愛人那樣,“要不是我叫小蟑螂下去釣你,地下城又出了事,你媽恐怕想都不會想到求我。”
趙嘉隋打從年輕的時候就是殷绛的舔狗,舔得殷绛和他結了婚、生了娃,最後又為了殷绛的最終謀劃來到陸地。
“叫他來釣我?”趙平野皺眉,“什麽意思?”
“啊啦,你不喜歡嗎?”趙嘉隋大力拍了拍章良的胸膛,嘭嘭幾聲,自滿地說,“這可是我精心養大的孩子,又單純又強壯,作為人類進化的第一例實驗樣本也是相當成功的。”
“樣本?”趙平野問道,“母親讓我到陸地上找的那個接口人就是您嗎?”
“聰明,”趙嘉隋贊了個大拇指,起身說,“研究成果差不多都已經總結好了,現在該檢查一下你的身體,走吧,跟我到實驗室一趟。”
趙嘉隋轉身就走,章良想攙扶趙平野起身,趙平野擡頭望了他一眼,支撐着章良的手臂站起來。
連躺了幾天,腳還有些軟,踩着地面像在踩棉花。
然而,令趙平野驚訝的是,他脊背上的那種揪心的酥癢已經徹底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渾身的精力充沛。
“叮——”
電梯門打開,趙平野跟着趙嘉隋踏入那冰冷寂靜的地下實驗所。
成排的實驗臺,複雜的管道,銀色質感的長廊——這裏簡直是「中央研究院·地下實驗所」的一比一複刻。
“稀奇吧?”趙嘉隋得意地介紹說,“這裏離地表更近,防寒抗熱材料的成本造價更高,當年「中央委員會」就極力反對斥巨資在這裏投入,要不是你媽給我吃軟飯,我還一窮二白呢。”
趙平野知道殷绛有在私底下研發新技術,既是投資商業造福民衆,也是因為要斂財。
如果殷绛是為了源源不斷輸送資金給趙嘉隋造這種實驗室的話,說趙嘉隋是個填不滿的吞金窟窿也不為過。
趙平野掃視了一眼:“這裏面沒有半只蟑螂的痕跡。”
“當然,”趙嘉隋示意趙平野躺在實驗臺上,“掃地做實驗的都是機器,笨蛋蟑螂們幹不了這些的。”
趙平野任由他抽血、采集唾液,配合拍片,期間說:“你把蟑螂巢穴安置在一座這樣先進的建築設施裏,卻堅持讓他們族群維持一個原始的生活狀态,茹毛飲血、同類相殘……”
“大部分蟑螂都接受了這種生活不是嗎?”趙嘉隋穿着實驗用的白大褂,手裏拿着針筒,微笑着打斷他道,“你想說那幾只會說話的蟑螂精怪已經具備了率領種群形成一種文明的智慧?但他們終究只是少數。”
精怪是動物種群中的一批進化體,它們擁有智慧,甚至有機會變成人形,但其餘動物卻還只是原始的懵懂狀态。
在趙嘉隋的有意誘導下,蟑螂們甚至仍然稱呼這種高度發達的建築物為“窩”。
趙平野不置可否,趙嘉隋又繼續問:“如果不這樣做,到時候你覺得他們會認為自己是「文明的主宰者」還是單純的精怪?”
趙嘉隋只給那群蟑螂們做了初級的認知教育,他們就已經靠本能學會了“犧牲”,學會了犧牲小我成全大我。
在這樣的精神力量之下,一個智慧且團結的蟑螂族群的能力遠比人類要強大的多。
既然蟑螂精怪可以像人一樣說話識字,那會不會有幾只蟑螂精怪突發奇想,想像人類一樣生火發電、蓋高大的建築物呢?
更何況精怪還比人類身體條件更強悍,更适合地表惡劣的生存條件。
又被抽了一管血,趙平野思索着問:“所以你在盡量避免陸地上出現新的占領者?”
“對,”針管嵌在血肉裏,趙嘉隋接連不斷地替換着收集血液的管子,緩緩說道,“包括但不限于将那些其他種族的聰明精怪送給外考隊,讓他們帶到地下城給飼主管教,或者幹脆讓蟑螂在陸地上吃掉它們。”
趙平野抿了抿嘴:“那章良呢?你不怕他覺醒?還是在用他研究些什麽?”
“他就是人類進化的最終成果啊,”第20管血,「趙嘉隋」愉悅地拔下了針頭,宣告說,“恭喜,現在你也是了。”
趙平野注視着自己手臂上的針孔在一瞬間愈合,俨然才從沉思中分出精力,愕然地盯着一整個實驗臺上的血液。
滿滿20管,排得整整齊齊,每管250毫升血,他被抽走了整整5升,相當于成年人身體裏循環的全部血液。
“……”而此時的趙平野卻依舊毫發無傷,那種朝氣蓬勃的感覺半點沒減,反而被激發得更強,帶着他的心髒勃|然有力地跳動着。
趙嘉隋将血液架進分析儀,數據展示在趙平野面前:“造血強、抗毒、耐窒息、防寒、抗熱,更重要的是抗靈壓,能夠正常在地表呼吸,這些屬性都達到了蟑螂精怪的一般水準,這才是進化後真正的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