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舊事

第38章 舊事

做這些事情的時候, 許白魚完全沒覺得有什麽問題。

一般來講,人會覺得自己游戲裏的操作是不可以的嗎?

會有人計較自己在游戲裏進了多少人的家裏,搜刮了多少箱子嗎?

會有人記得自己為了反複通關一個關卡, 把這裏的npc清空了多少次嗎?

不會吧?

所以,放輕松些。

許白魚看着那因驚恐錯愕轉動的眼珠、蒼白詭異的膚色, 毫無溫度的身體和僵硬的四肢動作, 心平氣和,無動于衷。

——放松些, 這一切都只是游戲而已。

紅衣的新娘将金釵的尖端對準對方的喉嚨, 這名仆從的身體不比紙偶那樣輕若無物,但也是被突如其來的攻擊驚得失去了原本的“軌跡”,就像游戲裏出現了bug,他無法按着一切已知的既定可能做出反應, 畢竟在他得到的指令裏,沒有一條是可以處理這樣的情況的。

但是……

這名仆從試圖掙紮,卻沒能成功做出任何反應。

單薄又瘦弱的新娘再怎麽出其不意,頂多也只能突然攻擊成功而已, 以她的現有力氣怎麽可能壓着自己這麽久, 以至于現在連手腳都仿佛被重物壓制一般,動彈不得……?

這種感覺就像是什麽呢……

死仆的眼珠晃動着, 終于遲緩的, 猶豫的,驚疑不定的……看向了大開的祠堂門口。

……就像有什麽本地的東西, 在幫着她壓制自己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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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白魚的手指依然捏着他的喉嚨, 她等了一會, 并未等到對方的回應,她随即用了些力氣, 感覺到掌心之下沒有活人應有的溫度和心跳,反而是某種松弛綿軟到令人頭皮發麻的觸感。

……哎呀。

她微微皺着眉,随手擺弄着這張蒼白詭異的死人臉,忽然啧了一聲,有點好奇的問道:“你不是活人诶?”

“你早說嘛。”新娘頓時像是松了口氣似的,很輕松的說道:“你早說啊,早說我就不猶豫這麽久了。”

她一邊說着,一邊舉起了自己的金釵。

*

……

過了一會,大約是十幾秒,也可能是更久的時間。

許白魚收回了壓住死仆的手和金釵,但是她沒有馬上起身。

——人的承受能力是有極限阈值的,無論是精神還是□□上。

所以,即使身處這樣的環境、即使完全不知道這個游戲的結局,必須要用這樣的方法才能繼續往前走,也還可以保持冷靜麽?

許白魚聽見自己的回答聲。

她慢慢地,堅定地,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說。

可以。

還可以。

還沒有到可以恐懼的時候,還沒有到可以放松大腦的時候,這裏沒有可以信任的對象,這裏沒有可以依靠的對象——

但是我還要走,我還要回去,只有将這一切當做游戲本身才能勉強獲得一點喘息的餘地……

她仔仔細細地擦幹淨自己的金釵,擦拭的過程中手指還有些隐隐發抖,但依然很努力的穩住了手腕,重新将發釵別回了自己的發間。

将雙手從發間放下的那一刻,她的呼吸頻率已經大致恢複如常。

許白魚平靜了一會,從對方身上摸出了一串鑰匙,她大致看了看,鑰匙大小不一,粗粗估算,應該還有可以解開少年穆雲舟身上鐐铐的。

她只略作遲疑,便捏着鑰匙,重新走回了祠堂。

依然是被鐐铐扣着的少年,血衣斑駁,瘦弱伶仃,一雙眼如幼犬般溫順,随着新娘踏步進來,他漆黑黯淡的眼底也随之映入了一點仿佛鮮活的暖光。

許白魚在他蹲下來,小聲問道:“我放你出來的話,你能告訴我怎麽離開穆家嗎?”

十六歲的穆雲舟看着她,張了張嘴後猶豫了很久,最後才很愧疚的搖了搖頭。

許白魚沒覺得氣餒和失落,只是覺得,啊,果然如此的感覺。

按着上一次自己被莫名其妙拽入夢境的理由,是因為穆雲舟想要看自己和自己說話,那麽此時發生在自己身邊的一切應當就只是一場夢……一場以穆雲舟為主體,太過真實的漫長噩夢。

以這個作為前提,那麽她來問十六歲的穆雲舟,大抵是問不出什麽的。

大的已經異變成了什麽樣子姑且不說,這個小的被關在祠堂,這麽多年就像是一只被習慣了帶上枷鎖後就寸步難行的小狗,早就遺忘了掙紮的感覺。

許白魚想了想,左右靠自己是沒辦法一路殺去祠堂的……而且換算成游戲劇情的實際進度,就算去了她也就是守着棺材繞圈圈,不會有什麽實際的進展突破。

那麽按着慣常套路,就該輪到她對着小可憐噓寒問暖,給予愛與關懷了。

……唉。

刷boss好感度這種事情,游戲裏自然無所謂了,實際操作起來果然還是有點無奈的。

“夫人……很想走嗎?”

“我又不是屬于這的呀。”許白魚索性坐在地上,抱着膝蓋咕哝着,“是你們莫名其妙把我抓過來的吧,那我為什麽不能走。”

十六歲的穆雲舟瞧着她的側臉,垂下眼睫。

“我也不是你夫人。”許白魚又說。

然而這一次,穆雲舟卻又一聲不吭了。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按着穆家的傳統,她穿着嫁衣坐在這裏等着晚上的拜堂,怕是三書六禮的流程都已經走完了……許白魚不用看他也知道這小古板在琢磨點什麽,他的目光流連在她的嫁衣上,難得說話時的語氣帶了點孩子氣的固執:“……我在選好這個圖樣的時候,就沒想過會有第二個人穿上它。”

“你不認自然是沒關系的,你是個無辜的姑娘,穆家選親的手段一向特別,這種事情本就不該牽扯上你……”少年垂着頭,低聲說着:“但我是不是要認,那是我自己的事情了。”

許白魚頓了頓,回頭看着他。

她一時間忽然也分不太清,和自己說話的這個,究竟是那只詭異又任性的伥鬼虛構的幻影,還是真的十六歲那年,被關在祠堂的穆雲舟了。

“你認不認的,和我有什麽關系,對我又有什麽影響?”許白魚有點好奇的問道,“退一萬步來說,就當你認了我這個夫人,我也不打算再反駁你,可我現在還是想走,你又如何?”

穆雲舟擡起眼,默默看着她。

“夫人一定要走嗎?”

許白魚點點頭。

少年張張嘴,目光真誠,像是在同她做一點最後的努力:“與我成親的話我不會管着你的,夫人想做什麽都好,等我做了家主,你就是想要挖祠堂的地磚我也陪你。”

許白魚雙手搭在膝蓋上,一雙琥珀色的剔透杏眼寫滿了強烈的懷疑和不贊同,心說男人的嘴騙人的鬼,你将來不但不陪我挖地磚你還用鬼的冷氣反複打擾我睡覺。

于是她說:“不行,我還是要走。”

少年便不說話了。

他安靜而長久的凝望着自己的新娘,少年人一雙清澈明亮的眼,此時卻莫名生出幾分年長者才有的憐愛柔情,他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卻是示意她靠近些。

“……把你那只金釵留下吧。”他輕聲道。

“有人從這裏逃出去,總要有個說法的,餘下的交給我就行了。”

許白魚想了想,将那只金釵從發間拔下來,放在了穆雲舟的面前。

少年沒和她繼續讨要鑰匙,而是神色自若地拿起金釵,尖端對準鐐铐的鎖孔,手指上下撥弄幾下便是解鎖聲響,叮當幾聲,手腕的鐐铐便落在了地上。

許白魚看得有些發愣,又看着對方從從容容的反手解開了自己腳踝上的鐐铐,這才重新揚起頭,用與剛剛全然無異的溫柔神色看着自己,又說了一遍:“好啦,你該走了,餘下的交給我就行了。”

……她有些看不懂了。

穆雲舟想要做什麽,這一個穆雲舟到底是真是假,發生在這裏的一切又是什麽情況,她原本清醒的腦子忽然又像是被混沌附着,一切原本清楚的認知忽然全都變得模糊不清起來。

……但是她總不能真的就這麽為了一個問題留在祠堂,女孩有些遲疑地摩挲了一下自己手上的鑰匙,按着游戲劇情來說,她現在離開祠堂只能前往偏院暫時避開耳目,其他地方都有大量的人手巡邏,遇到就是死路一條。

只有那處偏院還算是安全,是長大後的穆雲舟愛去的地方,因着這場冥婚的主人公之一便是死後的穆雲舟,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忌諱,他生前流連之處都是盡量避開的,以此來減少新郎陰氣四散,避免影響儀式的效果。

這條路要如何走,又要如何避開那些巡邏的死仆和紙人,其他地方的細節劇情可能來不及想起來,但是這種不知道嘗試了多少回、後期更是因為各種卡關氣到恨不得摔鍵盤的地方,許白魚還是可以記得很清楚的。

但她現在走在這條路上,根本不需要考慮什麽走位和卡視角的問題,身邊像是有一層模糊而朦胧的薄霧,将她與那些巡邏的紙人偶隔絕開來。

偶爾,女孩能聽到風中傳來的斷斷續續的交談聲。

他們提起那個令人惋惜的嫡長子,才華橫溢,溫潤如玉。

他們評價他的美麗,才能,品德,以及一切美好的東西……随即又無限惋惜的提起他的十六歲,十六歲的穆雲舟最後一次被壓入祠堂,那一次他犯了前所未有的大罪,家法打斷了又換了新的,祠堂的大門關了又開,他被關在裏面被家族長老們反複逼問,認了罪,又沒認罪。

但是再從那裏出來以後,他便是所有人後來記憶中的長公子了。

只是從來沒有人提起他十六歲那年到底犯了什麽錯誤……初始是不會提,後來是不敢提,穆家長子唯獨對這件事情緘口不言,像是握住他人生中最後一點叛逆的鮮活,被他死死咬在嘴裏,混着十六歲瀕死的血和痛,硬生生地吞進了身體。

最後,他們說,長公子之所以走的那麽早,和十六歲那年重新被關祠堂時險些被打死,大概脫不了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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