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再求一次

第41章 再求一次

走出院子小門時, 身後似乎還殘留着屬于穆雲舟的目光。

可當女孩回頭時再看,她卻看見那十八歲的穆雲舟靜靜站在他的院子裏,目光眷戀卻并無哀意, 他的眼神看起來想要跟着一起走,可雙腳卻像是定死在這處小院的深處, 說什麽都不能再多走一步了。

木門緩緩掩上, 藏住了最後一抹望過來的目光。

霧依然籠罩在她左右,宅院景色依然是沒有帶上記憶中的荒蕪破敗, 四處都是屬于生前的精致端麗, 這一抹薄霧護着她,讓她不必費盡心神,在這裏躲躲藏藏。

她想,她大概知道這霧的來源屬于誰了。

若是沒猜錯的話, 那穆雲舟就的确沒有騙她——只要他在,她想做什麽都好。

至于為什麽本來只是做個夢就莫名其妙地參與進了穆雲舟最真實的人生裏,這種事情之後再說吧。

許白魚做了個深呼吸,耳邊一如之前那般, 響起仆從們的談論聲, 包括了穆家的一些隐秘私事,更多的還是集中在長公子的身上:他們說家主病重, 群龍無首, 長公子暫代管家之責,行事作風雷厲風行, 可在一些小事上, 他卻比老爺子更加狠厲殘酷……

大多都是摻雜敬畏恐懼的評價, 并沒有多少真心實意的仰慕和尊敬。

身着紅衣的姑娘走的很放松,這麽一身衣服拖着來回走也是很糟糕的, 不過她現在的腳步稍稍慢了些,想要更努力聽清那些風中窸窣的呢喃絮語。

旁聽八卦有什麽問題嗎?肯定沒有吧。

來都來了,是吧。

她理直氣壯地安慰了自己一會,随即又覺惱喪,這些談話內容的真假她無從詢問,想要整理信息也不知道該從哪裏問起,只是覺得有些奇怪——

穆雲舟要她看着一切,想她用這樣的方式參與進自己的一生,可若是想要她多留一陣,多生些心軟出來,難道不該是盡量多說些可憐可嘆的舊事麽?

說這種話做什麽,擔心她對他不了解,怕他怕的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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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可不必這樣彎彎繞,她現在的情緒臨門一腳,要麽是徹底發瘋要麽當場氣哭,這種負面東西不需要再額外累計。

許白魚繼續按着自己記憶裏的游戲劇情走,實際上這條路後期也是boss的出沒地點,她現在心情毫無起伏,甚至還有些餘力去思考,接下來會遇到什麽樣的穆雲舟,第一次是十六歲,第二次十八歲,這次又該是多大了?

那扇祠堂的門還是那副讨厭的舊模樣,黑漆漆,暗沉沉,大概只勉強稱得上一句幹淨,只是常年擦洗,即使會定期保養也敵不過時間的腐蝕,像是這看似光鮮亮麗的穆家古宅,內裏早已不知腐爛了多少處,土裏藏了太多肮髒污濁的秘密,就連最尋常的雜草也不願意長出來。

祠堂舊門近在咫尺,比之前看到時又多了些褪色後的陰沉黯淡,門留了一條半掩的縫隙,能看到裏面的畫面。

不知道該說意外還是不意外,院子裏有花,有草,有人,也有穆雲舟。

有穆雲舟就行。

許白魚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跳幅度始終是一種平穩的寧靜,她看着對方的背影,十六歲和十八歲的穆雲舟同她說過的話便不由自主地覆上心頭,和她一遍遍強調着,有我在,你做什麽都好。

而這一個穆雲舟好像變得更大只了,她禁不住的想,像是只成年後終于開始爆毛的緬因貓,但她沒摸過,也不知道是虛胖還是實心的。

十六歲的單薄少年,細瘦伶仃的,瞧着就可憐,而十八歲的堪堪抽長,骨頭生得太快,筋骨皮肉都沒來得及跟上生長的速度,瞧着就像是只脆弱嬌養的細竹一樣,受不住半點挫折風雨;

而這一個看起來已經有了撐起肩膀線條的肌肉,他身上的厚重感多了些,褪去少年應有的清純稚氣,更像是個純粹且具有壓迫感的年輕男人,他撐着一把紙傘站在院子裏看着人忙碌,脊背很直,站得很穩。

院中飄着朦胧細密的雨,太細,太輕,更像是一陣會切實覆在身上的冰冷雨霧,穆雲舟站在這裏,紙傘遮不住什麽,可他腳下像是生了根,完全沒有閃躲或是擦拭雨水的意思。

他在這裏紮根,生長,任由污濁肮髒的養分滋養自己的血肉骨骼,直至長成了這樣一副看着清澈柔美,君子如玉的好模樣。

許白魚靜靜看着他,擡手将祠堂大院的門推得更開一些,留到了允許自己出入的地步,那些忙着整理院子的仆從頓時像是一群受了驚的鳥雀,卻早早忘了如何撲騰翅膀離開,而是反射性跪在祠堂地上,納頭便拜。

唯一站着的只有穆雲舟,他穿着一身青竹紋的素淨袍子,若有所覺地轉過頭來,那雙黑漆的眸子瞥見了站在門口的那一抹明媚又熱烈的紅,頓時像是眼中映入火光般,亮起了星星點點的餘光。

許白魚走過去,身上幹淨且清爽,然而穆雲舟依然沒什麽遲疑地将自己的傘挪了過去,小心的傾斜向下,為她掩住了一片細密且纏綿的雨霧。

“……雲舟今年,已經二十二歲了。”

他忽然開口,聲音裏帶了些柔婉細膩的幽怨之意。

許白魚默默算了算,十六到十八是兩年,然而二十二歲的穆雲舟隔了四年時間,整整多出了一倍的等待時間。

這是抱怨她來得晚了?

然而她感覺這抱怨四舍五入也不該落在自己頭上,于是她極冷靜地問道:“怪我咯?”

穆雲舟天生一雙似嗔非嗔含情目,此時含愁帶怨的瞥了她一眼,活像是她真犯了什麽天理難容的大錯似的。

“妾身悔作商人婦,妾命當逢薄幸夫……”光風霁月的穆家長公子一手為她執傘,另一手卻是擡袖掩面,眼神脈脈,卻是在無限幽怨的嘆息間補完了後半句詞:“……別時只說到東吳,三載餘,卻得廣州書。”

許白魚:“……”

以閨怨詞借景喻情,是不是我國文人必備技能之一?

他們兩個在這旁若無人的小聲聊着,那邊的穆家家仆卻紛紛露出了驚惶恐懼的表情。

在他們眼中,便是祠堂大門無風自動,随即長公子便像是看到了什麽似的,擡手将手中紙傘向着某個方向挪了過去,且十足體貼地微微傾斜垂下,全然不覺自己半身衣袍已經浸入雨中,只自顧自地對着那一片虛無空影溫聲細語地說着什麽。

若這裏有個姑娘,他們也就不說什麽了……可偏偏這裏什麽都沒有,任他們把那裏盯的眼花,也是什麽都沒有!

……怕不是大白天的,真就平白見了鬼了!!!

許白魚倒是始終沒太在意他們,是因為以她的視角來看,包括穆雲舟在內這裏的一切都稱得上虛假;

而穆雲舟沒在乎,則是因為他真的不在乎。

“少少……少爺,”其中一個有些年紀的,大着膽子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提醒道:“您,您這是……”

穆雲舟若有所覺,他看了看仆人們的反應,又看了看安穩在自己傘下站着的許白魚,蹙眉道:“你們看不到?”

人群驚惶,甚至有些壓不住的小聲尖叫,紛紛嘀咕着這莫不是真的見了鬼,然而穆雲舟卻是眼睛倏地一亮,全然不顧那些對着祠堂瘋狂磕頭、或是勸他進去避避風頭的家仆,只眉眼彎彎,笑着對許白魚說:“他們看不到你,這樣你做事是不是方便許多?”

他看見她發間金釵,發髻樣式還是自己那年為她盤起的模樣,手法在如今看來尚且有些粗糙又青澀,但因着在她身上,他便怎麽樣都覺得好看。

許白魚幽幽道:“你都不知道我要進去幹嘛就說方便……”

“雲舟知道。”穆雲舟很溫順的點點頭,又道:“十六歲那年,你就說過的。”

“……”

她當時說的可是挖人家祖墳。

可穆雲舟卻是一副漫不經心地樣子,他開口叫人退下,礙于這幅詭異畫面,家仆們許多還是有些猶猶豫豫遲疑不定,然而就算其中有那麽幾個自诩忠心的,只需多看一眼長公子的眼睛,早早準備好的勸誡和提醒便都會在瞬間煙消雲散。

他分明是早早做了決定的。

除了兩人之外的其他人離開之後,許白魚這才擡腳走向了祠堂的方向,地磚有翻新的痕跡,她在地上摸索幾下,便想要擡手摘下金釵,再試一次看看能不能把地板磚摳起來。

然而一只手擡起按住她的手腕,二十二歲的穆雲舟小心地與她跪坐在一處,手上拿着的是家仆們留下的花鏟,在女孩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主動替她下手,翹起了那一塊地磚。

“你不必動手,”他頭也不擡地低聲道,“我幫你。”

她停下手,看着他專注認真的側臉,莫名想起來小道長之前提過的那一句話。

——“是為虎作伥的‘伥’啊。”

她在穆家肆無忌憚,就像是只四處作亂又不能拿她如何的虎;而他則是在自己身後瞧着,心甘情願做了這母虎身邊的伥鬼。

“這裏埋着的大多是用來延續家族氣運,特意封存在此的先祖骸骨,至于那些真有功德的,不在此處。”許是怕她心中有愧,穆雲舟還不忘補上一句說明。

“你要骨頭嗎?”他低聲問着,見她點頭,眼中卻又浮出幾分奇異的落寞來,禁不住喃喃自語:“雲舟若是早死,怕不是也要埋在此處的……夫人若是再晚些日子來就好了,屆時雲舟親自挖了自己的骨頭給你,你不必擔心會被先祖問責,而雲舟死後還能為你派上用場,那才真的哪怕是死了也覺歡喜。”

“只是……”他語氣一低,忽然又輕聲道:“你拿了這些東西就要離開,下次見面,又要我再等幾年呢。”

他不敢多求,只想着還能再見一面就好了。

這樣的緣分……此生還能再見最後一次,也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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