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死鬼起來幹活
第42章 死鬼起來幹活
還會有下一次的見面嗎?
許白魚垂眸不語, 她看另外一雙手幫她搬開沉重的地磚,挖開下面深色的泥土,他的手很好看, 十指纖纖,骨節勻稱, 然而這樣一雙十指不沾陽春水, 平日裏做過最粗糙的活應當也就是撫琴執筆,仿若玉雕般精貴的手, 此時卻替她承擔了所有的粗活。
在此期間, 唯一稱得上接觸的地方,是在撥開地磚之前,穆雲舟輕輕拂開了她可能落在泥土中的裙擺。
“之後再碰,會弄髒的。”
他這樣低聲道, 親手從泥土之下捧出那些纏着血繩的骸骨,已經過了很久,捆在上面的繩子卻還是剛剛從血盆裏拿出來,新鮮又濃烈的紅。
祠堂地下隔一段時間就要被挖開, 很輕松的就能挖到下面的位置, 既然用了這樣的法子,那麽埋骨的時候自然不會講究屍骨的完整, 骨架零零碎碎的被拆出來, 兩個人都是一臉平靜。
看着穆雲舟一點點拂開泥土,親手剝出穆家祠堂之下最為陰私惡毒的秘密, 他解下自己青竹紋的袍子, 将那些已經泛黃的骷髅骨放在上面。
“這裏面有我親生父親的骨頭。”他忽然說, “我父親走得早,現在的家主其實是我的二叔, 不過他連着幾個孩子都是女兒,所以我被過繼給他做了他的兒子,名義上就還是穆家的嫡長子,也算是續上了穆家的血脈。”
“說不定再過不久,這裏面會有我的骨頭。”穆雲舟想了想,又冷不丁的問道:“這些骨頭都不好看,夫人你說,我的骨頭會好看些嗎?”
許白魚想了想,卻是以一種前所未有的鄭重回答了這個無比詭異的問題:“不會,人死後被關在棺材裏,血塗、膿爛、青瘀,骨散……後世會有人繪畫人死後九相,都不好看的。”
穆雲舟倏然瞪大了眼睛,立刻以袖掩面,一副驚恐不安的慌張模樣。
“那,那還是不要了……”他喃喃道,“都說漢代的李夫人聰慧至極,明明頗受寵愛,卻唯獨在病中不願見武帝,雲舟讀書時還有些不解,只覺李夫人實在驽鈍,若是象征虛弱的憔悴病容能換來更多真心憐愛,讓人瞧一瞧又有什麽不可……可若是雲舟将來也要變成那副模樣,那夫人還是不要看我的好。”
“那你最好是記得今天這句話,我也不是很想被關在棺材裏,只能對着你衣服都已經爛掉的骨頭架子。”許白魚幽幽回了一句,卻也沒指望穆雲舟真的能答應自己的話,生前的穆雲舟的确對她很好,可死後的穆雲舟就只是任人操作的傀儡,生前說的話,如何死後也要算數?
“生前不曾同衾,便求個死後同穴麽?”
穆雲舟輕輕嘆息一聲:“若是能成真也為何不可,可雲舟不想死在夫人前面……要不然的話,屆時被族人開了棺,夫人還是鮮豔美貌,雲舟卻是一副未經裝扮醜陋不堪的死後灰敗相,怎麽想都不好和夫人同歸一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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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白魚:“……”
她默默想,這裏面需要提出質疑的地方應該不是這個。
“——所以最合理也是最妥帖的方法,就是夫人永遠不要看到雲舟未經梳妝的樣子。”穆雲舟話音一轉,輕聲細語地同她說着,“雲舟死後,夫人便不要再來看我了。”
他将最後一簇白骨放在衣袍上,若有所思地擡頭看向祠堂外的方向,輕聲說:“挖了宗祠的墳,破了家族的風水,他們現在要來找我了……不過這裏暫且算得上安全,可以暫且躲一陣子。”
穆雲舟将裹着骸骨的衣袍調整了一下角度,用尚且潔淨的一面對着她,這才很滿意的點點頭,擡眼笑着對她說:“雲舟先去了。”
他沒期待對方會有回應,可她卻擡起頭,看着他的眼睛。
那雙琥珀色的杏眼就這樣默默地瞧着他,清亮又溫和,柔軟又不忍,褪去疏離警惕的冷淡後,她眼底那一點溫情的憐憫便看的格外清楚。
于是穆雲舟便覺得覺得歡喜,滿足,怦然心動到幾乎想要落淚的程度。
你看,她到底還是願意憐我。
……哪怕只是一瞬,可這也夠了。
她頭上沒再戴着冰冷堅硬的黃金鳳冠,只是柔順如綢緞般的黑發,随着她的動作落下一點柔細的發絲,整個人看起來都是脫離掌控和枷鎖的無拘無束,自然而然生出一種如花朵般柔軟又嬌嫩的鮮活。
穆雲舟本來已經做好準備,馬上就能起身離開,可她一擡頭他就心軟,她一看他他就想點頭,于是無論如何也舍不下這最後一點對視的溫情,便萬般眷戀的重新俯下身來,任由她的目光将自己攏着。
“……你看,我不顧你的意願擅自便叫你夫人,我也是個很壞的穆家人,所以,無需在意我。”
他笑着說,“如今的穆家不過是靠吸食活血勉強茍活的僵屍,可總要有人想辦法給他們做個結束;你不清楚個中關鍵,所以餘下一切交給我就好。”
“夫人若不介意泥土污穢,帶着這些骸骨離開,這些東西應當還能幫你庇護一陣子,只不過走了後,就把這些穢物都扔掉吧。”
然後他說,我走了,不必再來尋我。
祠堂的門打開又合上,那一抹薄霧也随着二十二歲的穆雲舟離開後消散了大半,許白魚起身走到門口處,聽得屋外聲響窸窣,門窗縫隙裏看到的微雨籠罩的黯淡天光不知何時消失,換做了更加漆黑冷沉的夜色。
外面已經不再是穆家人的活動聲,而是她更加熟悉的,應當屬于游戲劇情裏僵硬又詭異的死屍蠕動聲。
她忽然就回到了自己最初逃跑時來到的劇情節點裏。
她想,那麽又過了四年。
今年的穆雲舟二十六歲,也可以說,穆雲舟永遠都是二十六歲了……
許白魚在那裏安靜地站了一會,然後回身走到了被挖開的土坑旁邊,她循着記憶裏的方向重新挖了一會,果然,碰到了一點堅硬的東西。
這裏有很多骨頭。
但是能在大堂冥婚的拜堂劇情裏排得上用場、反過來壓制堂上主位的道具就只有這一個,按着穆雲舟之前的解釋,應該是他親爹的頭骨。
問題不大。
許白魚一雙白皙手掌捧着那枚骷髅頭,面無表情地想,我連他兒子棺材板都掀過,老子的骨頭架子給我當道具用怎麽了。
但是只有一個骷髅頭感覺威懾力不太夠的樣子……她左右摸索一圈,又費了不少力氣把那些纏在骨頭架子上的血紅繩索接下來,将這些白花花的骨頭有一個算一個,全都重新串在一起。
這工作比較費時,也有點費眼睛,祠堂內的光線不是很好,她只能挨個摸索着,順着骷髅的孔洞縫隙裏傳過去搭接,好在最後效果還算不錯,所有的骨頭悉數攏在一起,又被她打了個死結捏在手上。
她起身,慢慢往外走,骨頭架子只會比黃金的鳳冠更不好帶着走,而且骨頭架子也不是金子那樣讨人喜歡——想到這裏的時候許白魚忍不住就更嫌棄了,金子多好啊,就算黃金鳳冠的意義在這裏頗為微妙,但黃金這兩個字本身就能帶給她充足的安全感。
許白魚單手推開祠堂大門的時候,死仆和紙偶守在院子裏,眼神空洞的看着她。
但她現在一點恐懼心也沒有,所有的仆從就見那年輕的新娘神色自若地擡起腳邁過祠堂的門檻,頭頂不見鳳冠,金繡嫁衣就那樣毫不憐惜的拖在地上,她手上牽着一抹妖異的紅,四散深入一片未知的黑暗裏,盡頭處捆着累累白骨,随着她漫不經心地走動,在地上碰撞出令人膽戰心驚的清脆聲響。
沒有人動,也沒有人敢說話。
其中一個紙偶試探着踏前一步,體內機關喀拉作響,新娘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們,腦袋都沒有轉動一下,手指只微微一動,被牽扯着在地上摩擦的骸骨便足夠讓對方瞬間敬畏的不敢再動——她是個不介意把人家祖宗骨頭按在地上摩擦的,但他們不能,更不敢。
這些東西聯系着穆家百年氣運,某種意義上可是比任何金玉珠寶貴人封賞都要來的珍貴。
他們不動了,許白魚環視一圈,便覺得興致缺缺。
啊,劇情又卡住了。
好煩,穆雲舟在哪,這個時間點boss上線了,該出來幹活了。
她索性也不打算在繼續按部就班的走劇情,手指一擡,勾過滿地血繩束縛的骸骨就往穆家大宅的主屋走,倒也不擔心其他死仆或是紙偶過來阻攔她——許白魚反正沒什麽良心和底線,她只需要随手勾過一條繩子,端起什麽人的骨頭,往斑駁粗糙的牆壁上用力一蹭——
那令人頭皮發麻的刺啦摩擦聲,就足夠讓任何一名死仆和紙偶退避三舍了。
無人敢上前,她就這麽托着滿地的蒼白骸骨,若無其事地往自己的最後目的地走去,逢魔之時,院中點滿如血紅燭,垂挂的卻是蕭索白幡,人偶哀聲幽怨,偏就要以這樣的音調彈奏喜樂。
任誰來了,看到這樣的畫面怕是都要先膽怯三分,慌了手腳,惶惶然不知所措。
——然而新娘就那樣垂着一頭鴉羽般的長發,比這一屋子的非人之物更像是個深不可測的明麗豔鬼,她單手扯着滿地骸骨,就這樣大咧咧的走了進來。
許白魚旁若無人,腳步從容,幾乎是毫不遲疑地走向了正中間停着的那具垂挂紅綢的棺椁旁邊,她先是拍拍,随即又試着推了推,理所當然地沒推動後,便旁若無人的屈指敲了敲金絲楠木的棺椁,神色如常的喊了幾聲:“穆雲舟?長公子?死鬼?夫君?”
“死鬼你幹嘛呢死鬼,到你劇情了,快點起來幹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