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言統領
第44章 言統領
衛紹之接到緊急通訊的時候正值午夜, 這時間點特殊,助理跟了他很久,輕易不會在這個時間段打擾他。
“衛總, 您休息了嗎?……啊,是這樣的, 您之前剛剛敲定的那處開發區, 現在有一點特殊問題,需要您親自過目。”
***
——言殊的車開到那片廢棄開發區的時候, 天不作美, 猝不及防的下起了一陣細密冷雨,落在身上的時候便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某個冰冷的雨夜,一些平凡又普通的人間景象與他擦肩而過,他用力握了握手, 掌心只能捏住一抹冰冷的雨水。
雨下的不大,卻是細細密密地覆在身上,說不出的惹人厭煩,他也顧不及打傘, 随手拿了幾樣東西就跳下了車子, 幾臺熟悉的車子停在附近,熟悉的制服在周圍巡邏, 看起來已經完成了初步的清理現場。
韓菲身形高挑, 在人群中看起來很是惹眼,旁邊站着的也算是個熟人, 小道長難得沒穿他的道袍, 而是穿了個深色連帽衫陪牛仔褲, 看起來倒像個普通男大學生。
“來了?”韓菲沖他招招手,看着言殊快步走過來, 眉頭仍然是皺着的:“隔壁沒人?”
言殊默不作聲地一點頭。
“人呢?”他明明就住在人家隔壁,這話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來問,但在場幾個人都沒急着反駁他,小道長方決明瞥了他一眼,眼神有些說不出的沉重。
“我來說吧。”他撓撓腦袋,用力吐出一口壓在胸口的濁氣,這才說道:“省略各種前情提要和原因說明,簡而言之,現在的情況很簡單,也很麻煩。”
他擡手一指開發區中間一處施工只進行了一半的坑洞,說:“許白魚現在那裏。”
“……什麽?”
雨水落在言殊的臉上,他感覺不到潮濕,冰冷,一切屬于人間的感知。
他全神貫注放在對方的回答上,絞盡腦汁也無法理解道士的這幾句話到底什麽意思。
“冥婚契約的是她本人,這點我之前猜到了,但是猜的不夠全面。”方決明說,“那只伥鬼,應該是想要把穆家靠冥婚儀式強制再續的氣運全都給她……但這需要本人來接受,無論這裏面的具體細節如何,總歸他已經成功了一多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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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殊一雙眉頓時絞得死緊。
“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許白魚理論上應該在八百年前就已經下棺封存的穆家祖宅裏。”
“她可以還是我們認識的那個人,但是她很快也就要成為真正的穆家少夫人……如果再沒人攔着的話,那接下來她就要從那邊穆家祖墳裏的其中一口棺材裏醒過來了。”
“現在的許白魚是人是鬼都不知道,大衛·科波菲爾都不敢這麽大變活人。”方決明幹巴巴地說道,“好家夥,別說貧道了,祖師爺都沒見過這場面。”
言殊不假思索的反駁道:“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鬼東西!?不可能的事情!!!”
“沒什麽不可能的。”韓菲拍拍他的肩膀,語氣平靜地安慰了一句,但随即,女人又意味深長地瞥他一眼,低聲說:“……你不是已經站在這兒了嗎?”
區區伥鬼在他眼皮子下面把人擄走回去成親而已,難道還有言殊他們的真實出身來的離譜嗎?
“……行。”
言殊勉強接受了這個說法,白魚的特殊能力到底怎麽回事,李局始終顧左右而言他,虛拟人物穿越現實都成真了,再多一點離譜的好像也不是不行;但不管怎麽樣,事情已經發生到了這個地步,他們也只剩下接受現實這一條路可走。
“你之前不是還頭頭是道解釋了一堆嘛,現在又是怎麽回事?”言殊眉頭一壓,冷森森的問道:“給的東西不好使?你這關系戶的專業能力到底行不行?”
“朋友,不是東西不好用,是完全弄錯了方向。”
小道士即為耐心地解釋道:“簡單來說,手串的作用就像是個防盜鎖,成功的前提是伥鬼和她本身就是兩個世界的人;但現在人家說白了就是一家的人,你還在這兒和貧道執着研究防盜鎖結不結實呢,人家幹脆拿鑰匙進家門了,這種情況,我就算再給她一百零八個串兒也用不上啊。”
“那現在怎麽辦?”
“刀帶了嗎?”韓菲忽然問道。
言殊點了點頭,看着女人低頭點了根煙,三兩口抽完後仍是不做聲,像是在做什麽心裏緩沖。
“之前你們第一次上山,記得我和你說過什麽吧?”方決明接過話頭,語氣也變得冷靜肅然許多:“煞氣太重,兇性太強,和那只伥鬼仿佛同出一處,對他無法造成任何威脅……但反過來說,這種特性也可以用來反過來入侵他的領域。”
道長看了看時間,表情愈發沉重。
“時辰差不多要到了……儀式正式開始的時候,本地的陰氣是最強的,我們進不去,但你能進去。”
言殊手指摩挲了一下刀鞘粗糙的刻紋,卻是将身上礙事東西悉數拆下來扔給了韓菲,女人安靜地一一接了,看他将那把繡春刀重新挂在腰間,頓了一會,只說:“小心些。”
“再怎麽聰明,那畢竟也是個普通姑娘,說不準這會害怕的不行,就等你去幫忙呢。”
“成了,說得我像是個什麽好人似的……”他忽然轉頭看着韓菲波瀾不驚的眼睛,若無其事地笑了笑,“無論我成與不成,反正你們這邊都是做好了對應準備的,對吧。”
“放心,我去。”
他說。
這條命本就是她給續上的,各種意義上都是她續的。
他的過去已經被徹底抹消,餘下的人生究竟如何,對言殊來說也不是十分重要。
他有的是這條命,他有價值的也只有這條命……要如何使用,用在哪裏,都無所謂,只要是為她所用就行。
她不願接着,就放在一個能幫上忙的地方,等着她來用就可以了;
她若是願意自己接着,自然是她想要怎麽用都成。
言殊做了個深呼吸,卻是推開了遞來的一把傘,默不作聲地走入了那片泛紅的雨幕之中。
***
——最初的時候,血的味道還不明顯。
也許是因為雨水太密太細,沖散了那種隐約的渾濁氣味,但随着腳步漸漸深入,血腥氣便漸漸濃郁起來,彙聚成了言殊更加熟悉的某種東西。
他反射性摸了摸腰間的佩刀,動作之間卻覺得身上哪裏不對勁,男人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卻是倏然一怔。
飛魚服,繡春刀。
而且并不是什麽虛假的幻象,畢竟也是穿着這身衣服做了多少年的,舉手投足間的熟悉感騙不過身體的本能,言殊摩挲了一下刀柄,腳步只遲緩一瞬,便飛快跑向了視野範圍內唯一一處的建築。
夜半三更時,這富麗堂皇的高門宅院卻是懸挂紅燈錦綢,門口也不見賓客往來,瞧着愈發陰沉又詭異。
血腥氣的盡頭便是從這裏蔓延散出,随着他越走越進,那氣味也就愈發的濃了起來。
言殊不再遲疑,大力拍打大門。手上力度不小,心髒也随着拍打的幅度一起輕飄飄地跳動着,在身體裏鼓動的情緒陌生又熟悉,是一種年少時剛剛穿上這身衣服才有的肆意驕狂。
“開門。”
不過片刻,門房過來,隔着大門細聲細氣地回:“無論訪客是誰,都請離去,今日是穆家大喜的日子,家主只想家人小聚,不愛生人打擾,還請客人改日再來吧。”
“再說一遍,開門。”
言殊冷聲道。
“錦衣衛查案,不需要理由——開門!!!”
他手臂肌肉繃緊,不自覺地又用了些力氣,然而那大門卻像是一灘朽木早已破敗腐朽,搖搖欲墜,只聽得一聲墜地巨響,一整扇大門在他面前轟然崩塌,卷起一陣細密的煙塵。
言殊站在那裏,踩着門板走了進去,當他走入穆家大院時,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
來時的路荒草叢生,破敗無人,身後院牆腐敗褪色,牆瓦凋零,而身前景色卻依然是錦繡紅燈,富麗堂皇。
門房站在那裏,仰起頭,卻是露出了一張白骨骷髅的非人面容。
“客人……”
言殊一愣,随即一喜。
“哎呀,你看這個事情可真的是……”他看着這副異相,臉上卻是不自覺露了笑,下一秒,繡春刀慢條斯理地從腰間抽了出來,冷刃映照紅光,也點亮了男人那雙自始至終都沒有染上半分光亮的眼。
“事後報告可是麻煩得很……你早說你們都不是人,我這邊不就好辦多了嗎。”
他想,自己到底還是染上了一點她的怪習慣。
但是怪有意思的,換個角度能和她親近些,也不是什麽壞事情。
言殊拎着刀往前走,他走的越遠,那灰白破落的畫景在他身後就拉的越長,往回走幾步,已經衰朽的畫面也沒有任何更改恢複的意思。
老實說,自己已經深入到了這個地步,伥鬼作為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理論上應當是要以維護這景色為重中之重的,再怎麽說也該有些反應了,可眼見着言殊的耳朵裏喜樂的聲音了,還是沒有人出來阻攔他的四處破壞。
最後大堂的門近在咫尺,言殊動作略有些緊張,院內的喜樂想來是到了某個關鍵時候,也随之安靜了下來。
然而還沒等他擡手推開大門,便聽得裏面傳來許白魚清朗嗓音,笑吟吟的說:“停下來做什麽呀,接着奏樂,接着舞。”
言殊:“?”
他手上失了掌控的力度,直接一腳踹開大門,然而院內哆哆嗦嗦跪着一滴的紙偶和死仆,沒有一個敢回頭看他一眼的。
言殊:“……”
幾個意思?
他不言語,院中也的确是沒有活人,只在正中央停着一口金絲楠木的棺椁,許白魚坐在上面,手指間扯着血色的紅繩。
奏樂的死仆遲疑着沒敢動,她随意扯過一截紅繩,手中金釵倒轉,對準了其中一枚頭骨,慢悠悠地就要往下戳。
于是旁邊頓時響起一陣慌慌張張地奏樂聲,喜樂響起,許白魚這才心滿意足地放下金釵,繼續盯着高堂的位置。
……
言殊面對這樣的景象,半天都沒想好合适的開場白。
你弄錯了,老韓,她何止是不害怕啊。
言統領盯着那玩的很開心的許白魚,面無表情的想。
……這祖宗在這兒玩他們跟玩狗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