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我死我生
第45章 我死我生
在此之前, 許白魚其實敲棺材是認認真真敲了一陣子的。
受限于玩家身份,她對劇情的記憶也就到此為止了,實際上游戲的劇情高潮點也是冥婚拜堂, 不過現在不要說是已知的開放類結局,眼見着整個本子都被穆雲舟自個兒扯了個亂七八糟, 再想按着原本的續上顯然也是不太現實的。
整個冥婚現場都是陰沉詭異的氛圍, 拉着活人與死人拜堂,本該是個荒謬無比令人脊背生寒的畫面, 然而許白魚顯然是最張狂的那個, 她在不知道穆雲舟之前就摔靈位挖祖墳,又是拆紙偶又是捅死仆……如今穆雲舟明明白白站在她這邊為虎作伥,她只能更嚣張,不可能有所收斂。
反正情況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了, 難道還要比誰玩不起嗎?
反正她的沉沒成本就這麽多,玩不起的還真不一定就是她。
只不過她敲了半天棺材也沒把穆雲舟喊出來,boss不願意配合上線開劇情讓她有點頭疼,除此之外的畫面倒是與記憶中無異:死仆紙偶侍立兩側, 高堂上端坐兩人, 皆是肢體僵硬,頭顱是紙偶混了血墨點睛描畫按上去的, 身體像是被硬物釘死關節, 硬生生地架上面。
餘下的,黑狗血, 桃木釘, 黃符朱砂……還有些零零碎碎的小東西, 倒也都不是什麽稀奇玩意了。
按着劇情,這裏應當是一群人上來, 按着她的手腳開始磕頭拜堂了。
當然,這是按着劇情。
劇情裏沒說許白魚可以挖人祖墳,也沒說她能拖着一地穆家的祖宗骸骨到處走——這就好比是拎着錘子站在人家承重牆邊上,新娘手上那麽多死人骨,誰能保證她随手擰碎的那根就不是自己的?
于是一時間兩兩僵持,竟也莫名其妙得了個平安無事的局面。
……
許白魚把玩着血繩,看着自己尚且完好無損的手腳和不敢上前的死仆,回憶冥婚的後續:換了庚帖,合了八字,其後取了穆雲舟的一截頭發融進血酒逼迫喝下合卺酒,禮成後,這口棺材就是她最後的歸處……
她想到這兒就不高興,指節敲木頭敲得隐隐作痛,幹脆扯了根骨頭,當當當開始繼續敲棺材。
也不管後面如何撕心裂肺鬼哭狼嚎,倒不如說那聲音非但沒能阻止她,反而成功嚎得許白魚愈發心煩意亂,她一不高興,手上刻意多了些力氣,只聽得咔嚓一聲,骸骨上已然敲出了一簇嶄新的裂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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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中一名紙偶慘叫着委頓在地,只留下個輕飄飄的死板紙人,眼見着下一秒抽簽可能抽到自己,身後的嚎叫瞬間戛然而止。
許白魚卻是滿眼若無其事,她摸摸完好無損的棺椁,發現還是沒反應。
不知為何,都過去這麽久了,本該在劇情裏開場就是開了一半的金絲楠木的棺材此刻依然是嚴絲合縫,任誰來撬都打不開。
……你倒是說話算話。
她垂眸,指尖撫着棺椁木紋,面無表情地想,你說要自己死後不再見我,要我不去看你死後模樣。
……原來就是用的這種法子實現的?
“我見過你死後模樣,穆雲舟。”
她站在棺椁一側,忽然開口,“最糟糕的樣子我早就見過了,你怕什麽?”
那金絲楠木的棺椁似是有所察覺般微微一抖,她手指用了些力氣,原本沉重的棺木蓋忽然輕而易舉的被她推開一條縫隙,其中散發卻不是屍骸腐爛時的腐朽惡臭,長公子生前偏好風雅之物,棺中也是放置了諸多香草幹花,金玉寶物,那金線繡紋的大喜婚服與許白魚身上的正是一套龍鳳配紋,如今重新開棺,依然是流光溢彩,栩栩如生。
她俯身看去,看見的卻是格外清隽柔美的一張臉,二十六歲的穆雲舟已經停止了呼吸,然而他衣着端正,神态安寧,白玉般的雙手平整的疊放在胸前,不像是記憶中掙紮着死去的慘烈猙獰,更像是陷入了一場安然的永眠。
可許白魚單手扶棺,俯身看他的時候,發絲從肩頭垂落落入棺中,覆在他的發絲上方,如此親密的距離,她卻覺不出多少波動的情緒。
她想,你根本就不是這樣的。
你的死根本就不是什麽多麽美好的東西,不該是這樣美好又安詳,似乎連死亡的姿态也是完美無缺的。
我在這裏“死”過,所以我格外清楚,死後的穆雲舟會是個什麽樣子——
腐爛的,醜陋的,肮髒的。
棺材內部布滿你最後的垂死掙紮,你的頭發是亂的,你的衣袍見了血,你的手腳和胸口喉骨全都嵌着桃木釘;
而我會被封在你的棺中,你得了我的血才得以重生。
是我的血洗掉了你身上的惡咒,是我的手拔掉了你身上的木釘,你用我的必死局開啓了破局的循環,那一次又一次的重新開始本就是你自己的複仇之路,你是我的伥鬼,你告訴我凡事有你就好,你幫我做完我想做的一切,卻也将我拘做了這穆家的惡靈——
“……但是現在,你的手真幹淨啊,穆雲舟。”
許白魚輕聲說。
“你告訴我,本該釘在你手上的桃木釘,去了哪兒呢?”
“你再同我說說……若我真的因為之前的行為一時心軟,此時想要去摸索你手腳上的桃木釘,我究竟還能不能從這裏出去了?”
沒有人回答她的疑問。
死仆與紙偶早已不知何時跪在左右兩側,高堂上的生身父母歪着一顆紙糊的腦袋看着臺下,維持着虛假僵硬的笑弧。
劇情是假的。
畫面是假的。
這一個穆雲舟,也是假的。
……
許白魚後退半步,長發從棺中劃走,她看着眼前的金絲楠木棺,忽然道:"合棺。"
“少、少夫人……”紙偶細聲細氣地回着:“少爺的棺材,我們不能……”
“有什麽不能的!?”那紅衣黑發的年輕姑娘忽然一回頭,疾言厲色地冷聲喊道:“叫你們合上就合上,有能耐摁着我過來拜堂,不敢給你們詐屍的少爺合上棺材嗎!?再磨磨蹭蹭的,信不信我把這所有骨頭全都磨碎了沖水潑出去!!!”
沒人敢反駁她,畢竟比起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生怒的祖宗和不會言語的少主人,真的會按着自己所說砸碎所有骨頭的年輕新娘,她才是這裏面實際威懾力最強的那個。
因為她手上真的捏着這裏所有人的骨頭……!
死仆戰戰兢兢地上前,也不曉得怎麽回事,她那細伶伶的腕子輕描淡寫推開的棺材板到了他們手裏就變了模樣,費盡力氣也沒能推動半分,還是許白魚陰着臉上前,也不見她如何用力,只輕飄飄地一扶,金絲楠木棺便無比絲滑的重新扣緊,沒留下半點縫隙。
許白魚維持着那個扶着棺木的姿勢,忽然回身問道:“接下來應該是什麽流程了?”
理論上應該是開始準備拜堂了……但是看“少夫人”這架勢,硬生生沒有一個敢開口的。
她也不等回答,轉過頭去想了一會,自顧自地又道:“哦對了,應該是在我手上纏咒符,然後用浸泡了黑狗血的桃木釘釘死在這棺材上,生前穿釘是怕我死後怨氣太盛,到時候一怒之下破棺而出,反而損了你們穆家氣運。”
“行啊,這也別拜堂,也別繼續,早死晚死的,大家也都不差這麽一時半會了。”
那扔了黃金鳳冠的新娘忽然舒朗一笑,一副萬事看開的灑脫模樣,她幹脆直接手上用力翻身坐在了金絲楠木棺的上面,手上血繩向上一扯,随着一陣令在場全部非人之物心驚膽戰的碰撞聲後,她随手摸了幾塊骨頭放在身前,又擡手抽下自己發間金釵,笑吟吟的說:“閑着也是閑着,奏樂呢?來!繼續奏樂!”
她是不怎麽擔心其他人會不會願意聽話的。
不願意聽話也很簡單,金釵在骨頭上劃兩道,大家就都是可以和和氣氣一起說話的好人了。
***
——要說起來的話,許白魚現在是生氣的麽?
好像是,但好像也不是。
她情緒一向穩定,似乎連生氣也沒有準備失去理智的情況,事實上随着她在這場幻境裏駐留的時間越長,與穆雲舟的交往越深,原本那些輕浮又鮮活的感情仿佛也在漸漸地從她體內抽離。
我會在這裏永遠待下去嗎?
我會永遠都只是他們口中的“少夫人”,再也做不回原來的我嗎?
許白魚讨厭有太多的事情脫離掌控,可如果事情真的發展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好像也就是把自己的損失降到最低。
然後,這樣就行了吧?
她坐在棺材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扯着紅繩,百無聊賴地晃蕩着雙腿,看着最後的死仆和紙偶陪她一起循環最後的劇情。
不會有新的東西,也不會有新的地圖。
就連他們的認知也只會局限在這場冥婚之中,一遍遍重複喜樂的節奏,彈不出更多的樂音。
女孩靜靜聽着,她感覺自己一切鮮活的情緒正在緩慢地沉澱,下墜,她越平靜,越鎮定,對身邊的一切也就越麻木——
然而就在她的所有感知都仿佛已經褪去顏色,對身邊一切都開始興趣缺缺的時候……
猝不及防的,有個劇情之外、且完全不應該存在在這裏的人,忽然就踏入了穆家大院。
……
……哎呀?
剛剛還一副嚣張模樣的許白魚下意識地挺直腰板,目瞪口呆看着站在那裏,确切來講是正一臉似笑非笑,抱着手臂盯着自己的言殊。
她似乎沒有注意到自己倏然亮起來的眼睛。
身着飛魚服的言統領這會神色自若,也不說話,就看那穿着嫁衣散着長發姑娘剛剛還一副指點江山的穆家老大模樣,這會就像是只下不來樹只會支使人嗷嗷亂叫的貓崽,沖着他連連揮手。
“言哥!快來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