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會一直在的

第47章 會一直在的

“你想要帶着這個外人離開, 也不是沒有辦法的。”

不同于之前只在許白魚身側的輕喃呓語,這一次的聲音連言殊也聽得清清楚楚,穆雲舟輕聲道:“你若是不願見現在的我, 那便按着原本的‘故事’繼續即可。”

“夫人知道該怎麽做吧?”對方聲音裏纏繞幾分溫柔笑意,哪怕到了這一步, 他的語氣聽起來依然是十二分的親昵, 宛如一對真正夫妻耳鬓厮磨般的溫情體貼,“自然, 夫人若是不喜歡先前那一個醜陋不堪的, 哪怕是想要中途反悔,雲舟也願意的。”

言殊微微蹙眉,覺出掌心手臂有些微微僵硬,不由得問道:“他什麽意思。”

許白魚想了想, 換了對方大概能理解的說法:“如果不想走現在這個‘驚情八百年人鬼情未了’的劇本,那就要複習一下最初那個,把現有的這個版本覆蓋住——簡單來說,我現在哪怕是什麽也不做, 這個八百年前穆家少夫人的劇本也已經固定住了, 拜堂與否,也就是個是否名正言順正式夫妻的問題;

但如果我現在過去, 按着初始版本設定, 算是被臨時抓過來和那具骸骨拜堂,版本劇情就還是原來的, 我的設定沒有變, 那我應該就還是你認識的那個住在你隔壁的許白魚……”

她想了想, 加了個補丁。

“……大概。”

言殊慢慢眯眼,眼底不自覺溢出幾分殺意濃烈的冷沉怒意, 他手指鐵箍一樣抓着許白魚的胳膊,怒極反笑:“……你覺得我會允許你在我面前和一堆破爛骷髅架子拜堂成親?”

到了這種時候,穆雲舟反而是那個最不着急的,他甚至還有些和言殊對話的閑情逸致,欣然笑道:“貴客倒也不必說的這樣可怕,夫人不喜歡反而更好,雲舟自然也是更高興可以用另外一副模樣拜堂的。”

言殊沒理會他,許白魚也不說話,任由他死死抓着自己的手臂,只靜靜瞧着他的眼睛。

“你自己都說了,”她重複着這個人先前對她的叮囑:“讓我先跑,你能讓我出去……是斷後的打法,還是解決完問題稍後就來?”

“都什麽時候了,你該不會還要和我搞‘你不走我也不走’那一套吧!?”

“當然不是。”許白魚冷靜道,“只不過我需要和你強調一點:我個人戰鬥能力幾乎為零,如果我按着你的說法扔了手裏的東西,把活下去的可能性全部賭在你的身上,那一旦你中途失敗或是有什麽其他未曾估算過的意外,那要怎麽辦。”

她吐字清晰,語速飛快,用的甚至不是反問句,言殊禁不住一哽,原本的一點焦躁怒氣也不由自主地被她幾句話給重新壓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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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着穆雲舟的說法來,至少我還有保底的底氣。”

許白魚晃了晃手裏的血繩。

至少她知道,按着這樣的路子走,最壞也壞不過自己的想象。

“夫人。”

穆雲舟便在此時輕輕喚她,溫聲道:“若要行禮,你需先戴冠。”

許白魚默不作聲,她目光瞥向角落,紙偶不知何時捧着那頂黃金鳳冠,垂首站在一側。

“小魚……”

言殊垂下眼睫,聲音裏帶了幾分請求的意味。

她思索片刻後,還是掙開了言殊的手指,走向了那邊的紙偶。

不過三五步的距離,她走的卻很慢,但依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言殊不再說話,忽然看見許白魚停下腳步,側身轉過來,對他低聲說到:“我感謝你的相助,但是說到底,我就是個普通人;退一萬步來說,你真的能讓我活着離開,可如果前提是讓其他人的命給我鋪路的話……我只能說,我的心理抗壓能力還沒有那麽好。”

言殊想要說點什麽,可他看見女孩那雙明亮剔透的眼睛,卻又是一愣。

……那雙眼裏,并沒有絲毫坦然求死的悲涼落寞或是什麽故作淡定的悲壯,有的只是平靜,一如既往的平靜。

并非想象中被感性驅使的無理取鬧,也不是什麽要死就死在一處的凄厲悲壯,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思考,最後得出了這個結論。

她目光落在言殊的刀柄上,随即又看向他的眼睛。

“你送我離開,依然有相當大的幾率,我會在路上被迫折返,兩個人都是輸;”

因為穆雲舟要的不是在這裏多添個死人,而是要她留下。

“……但如果我賭一賭,至少有一半以上的可能,至少也能出去一個。”

聽到這裏時,言殊原本已經有些僵冷的心髒忽然一顫,他下意識看向了那個已經被紙偶環繞的背影,手指下意識摩挲着刀柄。

答案顯而易見。

無論是少夫人,還是許白魚,她就算出不去,但她既然在,就能保證自己活。

“……言哥。”

女孩忽然輕輕叫了他一聲,用的還是先前的語氣。

言殊不想再違逆她的意思,像是只牽了繩又被引在身邊的犬,極溫順地應了一聲:“什麽?”

許白魚轉過來瞧着他,她的眼睛像是溫潤生暈的琥珀珠,驀地嫣然一笑。

“接下來你會一直在的,對吧?”

扶在刀柄上的手指神經質地痙攣了一瞬,言殊看着這雙眼睛,若有所覺。

她難道很想死嗎?

當然沒有。

這雙眼睛很亮,很漂亮,看不見絲毫準備自我犧牲的悲壯和絕望,也沒有瀕死之人應有的恐懼之色,正相反,她還在思考,還在努力,還在很謹慎的提出詢問。

——顯而易見,她哪怕把自己交出去準備換言殊活着,她也不是以自己的死亡作為前提的。

她想要活,她不但想活,她還在賭,賭言殊可以作為她的底氣,賭兩個人最後都能活。

……甚至于,言殊毫不懷疑,哪怕自己現在轉身離開徹底放棄她,這姑娘自己也能迅速調整好心理狀态,琢磨着如何為自己掙紮出最後一條生路。

他是更優選,卻不是唯一選。

言殊忽然覺得一陣身心暢快的通透清明,他笑笑,不動聲色地壓住了有些隐隐顫抖的手指,若無其事地點了點頭。

“嗯。”

他許諾着,沒有絲毫猶豫。

“我會一直在的。”

于是女孩收回視線,任由那些紙偶攏起她的長發,整理她沾染泥土的嫁衣裙擺,小心翼翼地重新戴上那精巧卻沉重的黃金鳳冠。

***

——老實說,看自己喜歡的女人穿上其他人精心準備的鳳冠霞帔,走向另外一個人的婚禮,真心是個挺膈應人的事情。

但是說句實在話,言殊還真就認真思考過類似的問題——自己喜歡的女人會嫁給其他人,然後他什麽說不得,什麽也做不了。

畢竟他的出身擺在那裏,類似普通人一樣的夢想,存點錢,然後找個人一起買個小院子,兩個人守在一處安安穩穩的過日子,這樣的未來對他來說大概只能用癡心妄想來形容。

所以大概率的情況,是他這一輩子也就這樣結束了——當然,也不排除他可能真的會看中并喜歡上某個女人,然後他也會在某個時刻選擇抽身離開,在某個無法被注意到的角落裏看着她另選良人,成親生子,從此平安喜樂的度過一生。

言殊是個很擅長既來之則安之的類型,畢竟類似他這種特殊出身,對身外之物的情緒反應過重是個很麻煩的事情;所以哪怕經歷了各種堪稱匪夷所思的事情後,言殊至少對自己的身份變化還算接受良好。

——曾經不可觸及的虛拟存在,和只存在于傳說中的錦衣衛,某種意義上其實有點同質性的。

簡單來說,就都是聽聽就好,葉公好龍的喜歡一下也就算了,可以喜歡,可以厭惡,可以愛若珍寶,也可熟視無睹……唯獨不适合親自見面,把虛無缥缈的傳說化作觸手可及的現實。

他不否認自己喜歡許白魚。

喜歡啊,當然喜歡,雖然用這邊的人來說,她當初的行為就是刷好感度,但對于言殊來說,喜歡一個漂亮活潑又喜歡黏在自己身邊的姑娘,并不是什麽特別麻煩、又需要特意避諱的事情。

這一切水到渠成自然而然,而後續的發展也是衆所周知,她認可那段相處經歷,卻不太贊同言殊把它看得太重。

不同其他人的癡纏不休,這男人一向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和身份。

他靠什麽走到現在,靠什麽能在這個世界裏站住腳,被認可,被允許活下去,擁有一段與過往截然不同的自由人生……這一切的本質理由,他是很清楚的。

所以他可以很自然地說,她想要用自己的命,那就盡可能的拿去用。

……但現在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仿佛就在某個毫無預兆地瞬間裏,他忽然就好難看清自己的未來和自己的心。

想象中的小院子沒有了,安穩的未來和平凡的日常都沒有了,他變得無法再去回憶那些他本來以為無比向往的東西:應該種着一棵桃樹的小院子,灑滿夕陽暖光的院落一角,還有某個會守在門口等他回家的模糊輪廓……這一切的一切,全都沒有了。

但唯獨喜歡許白魚這一點好像沒什麽影響,依然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在過去,她展露出的特質符合自己對一個美好未來的一切想象,活潑,漂亮,體貼又好脾氣,是個很适合被喜歡被呵護的好姑娘;

而現在,言殊擡起眼,已然想象不到所謂的“符合想象”應該是個什麽樣子。

——有什麽過早習慣的東西,有關未來的輪廓,有關自己喜歡的偏好,一些覺得就本來應該是這個樣子的東西,忽然脫出了既定的模糊模板,自顧自地長成了另外一個模樣。

就像面前這道身着正紅嫁衣的纖細身影,他看着她往前走,他當然見過許多次許白魚的背影,可這應當是認識她以來的第一次——

他看着她,頭腦與胸腔裏俱是空白一片,生不出任何多餘的情緒,像是猝不及防間脹滿溫熱的空氣,充盈漲開的情感實在是太幹淨,太純粹,生不出任何多餘的感慨和歡欣的愛憐,只發自內心地覺得……

她的模樣,竟然是前所未有的清晰又鮮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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