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瘋子

第69章 瘋子

韓菲自認自己還算是個有眼力見的人。

在這個位置, 在這個地方,在這個年紀,能做到她這個水準的, 除了要求業務足夠過硬以外,眼神和反應的本事也得訓練地極好, 她本來還算相當自負自己這天生的本事, 偶爾也會和自己習慣于在山上清修的小師弟互相調侃兩句,說要沒有這能耐, 下山後別說幫她師弟拉活, 估計沒兩天就要灰頭土臉的回山上調朱砂了。

……但現在,韓菲忽然覺得有這本事這好像不是什麽好事。

言殊在她面前晃悠着,恍惚間韓菲還以為自己看到一只尾巴支棱油光水滑的大狗大咧咧的在這裏溜溜達達,雖不礙事, 但非常礙眼。

韓菲看了一眼窗外景色,慢悠悠地吐出一口煙圈。

……求偶期終于到了?

先前他倒也是這副模樣,但之前的言殊習慣性腳步放輕,來去無聲, 平日裏四目相對時總是有意維持表象平靜, 所以倒還不太明顯,這人的肢體動作總是顯得放松又張狂, 看不清本心究竟如何。

可一旦沒人注意到他, 他的一切情緒變化就都會瞬間收斂,消散, 寡淡到趨近于無;太過沉默, 也太過封閉, 他仿佛只想與這世界繼續維持着格格不入的态度,以至于平日裏與人若即若離, 看上去就像是只習慣性将自己藏在陰影下行動的孤零離群的狼。

前些日子從醫院出來,也不知道是栓了繩還是什麽,一副溫順安靜卻又郁郁寡歡的,恨不得把自己爪子都拔了的消極态度,知道的是談戀愛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魔怔了,韓菲輕易不會對人戀愛關系做過多評價,但如果言殊這種特殊情況,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身上天生就帶着血腥味的家夥,碰上和平年代的好孩子,心生惶恐多少在所難免——要知道就連老李這種明白和他站在一邊的一開始都沒琢磨過言殊這一茬,肥水不流外人田什麽的壓根就沒這個概念,腦子裏想來想去覺得最合适的都是衛紹之那種。

言殊,太不合适了。

她原本還以為那個小姑娘大概也是這麽想的,說不準就是鬼門關走了一趟,父母不敢說,熟人指望不上,瞧誰都不靠譜——

唯獨這個知曉前因後果,和他說話不至于還要若無其事維持表象和平,私下裏仍是憋屈到一個字都不能說;加上這位可靠的警察叔叔的确也是有些本事,小姑娘對他溺水浮木一般下意識會抓着不放,好像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但這樣的關系,對于那樣性子的姑娘來說,大抵不會長久。

韓菲這麽想,很多人這麽想……如今一看,大概連言殊自己也是這麽想的。

沒指望過未來和長久,哪怕最初真的嘗到了甜味,率先反應過來也只會是未來愈發明顯又難耐的苦。

老實說,身為局外人的韓菲,會覺得那個時候的言殊看起來真的挺可憐的。

……

“……可我現在又覺得,你維持之前那個狀态挺好的。”看着這言殊從自己身邊走過的時候,韓科長木着一張臉感慨道。

這人分明也沒長尾巴,可莫名其妙地她就是覺得走過身邊的時候有什麽東西甩來甩去的,打得她這個無辜路人某個部位隐隐發痛。

是哪裏好痛呢。

韓菲一臉木然的琢磨了半天,反應過來了。

哦,是那顆名為單身狗的心啊。

言殊扭過頭來看着她,一臉狀況外的迷茫。

他的肢體放松,眼眸明亮,像是蒙塵的長刀被人悉心擦拭幹淨,又小心的歸刀入鞘,輕輕放在了身邊。

刀是不能藏的,刀是要用的,也是要養的。

然而養刀的材料有時無需是血,足夠耐心仔細的話,哪怕是女孩子柔軟的手指也可随意觸碰刀鋒,慢慢擦掉上面血色的髒污和斑駁生根的鏽痕。

而現在,這把刀被養的很好。

“忽然亂七八糟說什麽呢,”言殊旁若無人的摸進她的辦公室,翻出來那款女同事之間最近頗受歡迎的巧克力盒子,拍了張照片後,這才擡起頭看着她,故作悲憫的感慨起來:“還懷念我之前的狀态……你懷念的是我的狀态還是有人陪你一起當單身狗的日子。”

多冒昧啊!多冒昧啊!!!

“你也不看看這行的工作強度,”韓菲悻悻道,總覺得自己嘴裏一股說不出的苦味,應該是因為舌頭早就被咖啡和濃茶泡入味了,沒空享受甜甜奶茶的關系,而且她手上還一堆活沒辦完,不要說什麽抽空出去找個漂亮小帥哥談戀愛,她現在就連出門都困難:“難道對象這種東西是可以一邊上班加班一邊就從天上掉下來的嗎?”

言殊默不作聲,只沖着她一挑眉。

韓菲:“……”

韓菲:“…………”

韓科長無能狂怒:“從我辦公室滾出去!從現在開始我不要和你讨論對象問題!”

言殊從善如流的道歉,目光依然在無處下腳的辦公室裏四處尋找着什麽,“我錯了韓科長,不過我之前委托你查的東西……”

韓菲毫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但還是立刻切換到工作模式,從一摞亂糟糟的報告和整改方案裏翻出來一套,直接扔了過去:“你要的東西……幾個人都查清楚了,老規矩,東西不出屋,大家只做無事發生。”

“明白。”

言殊笑笑,找了張椅子坐下來,翻開封面白紙就是南棠的調查信息,他只在那張風情美豔極富辨識度的照片上停頓幾秒,就翻開了下一張,開始尋找自己想要的東西。

先前女孩工作正常交流,難以避免的和南棠産生了交際,言殊就算想提前做點準備,可單憑現有的東西也實在是不好操作——那家夥自己手上幹淨得很,沒留下任何痕跡,如今也不能走言統領過去更熟悉直接“開門見山”的方法路子,就只能老老實實地按着這個時代的要求查下去。

言殊幹脆劍走偏鋒,讓人幫忙查了一下之前幾個已經被抓到的入室搶劫案的模仿犯,看看有沒有什麽和南棠有關系的地方。

“其實這種在網絡上長期露臉的視頻博主查起來反而要比普通人輕松很多,畢竟對于某些人來講,他們自身的個人信息有時也是炒作熱度的一部分,”韓菲點了根新的煙,随口補充道:“有些粉絲狂熱起來從不考慮底線,只要他們願意,連人家上小學時坐了哪張椅子都能扒出來。”

南棠最新一期視頻停留在兩周前,說是自己追星成功,抽到了喜歡的老師線下見面的機會,他在視頻裏的表現太過熱烈歡喜,比過往每一次都要高興的樣子。

這種反應,在其他人身上自然是人之常情,可放在南棠的身上,就難以避免會産生出一些額外的化學效應——

有些人将南棠對他人的喜愛視作對自己不忠的象征,并且這種不滿不僅僅是局限于網絡上留言發洩的程度,一小部分選擇将其付諸行動,并且也的确取得了一些“成績”。

“入室搶劫?”言殊若有所覺,“那些模仿犯?”

“有一部分的确是他的粉絲,但是只說自己入室搶劫的手法是網上學的,和南棠沒關系,”韓菲聳聳肩,無奈道,“快遞,外賣,修理工……這年代想要合理進屋不被防備的理由太多了,說是模仿犯,可是作案手法還真就不算特別稀奇的類型。”

存在南棠的粉絲這一共性,但是這又不是一條可以貫穿始終的明确線索,所以暫時還沒有往這個方向思考。

“但是查到這個地步,這多少也算教唆行兇了吧,”言殊擡起頭,問道:“能判嗎?”

“很難,”韓菲蹙眉回答,“他在這方面是個天才,也是個‘養蠱’的高手,首先他自己沒留下證據,其次而且這些人平日裏本來也都不是什麽安分乖巧的,南棠在這裏面的作用頂多就是一個不良引導,上面最多給他一個強制封號,不可能再多了。”

“除非能明确證明,這些人背後都是南棠在操縱……不然就只能這樣了。”

韓菲嘆口氣,沒說下去。

言殊明白她的意思,一切歸根究底就還是那句話:“沒有證據”。

南棠在其他人眼裏可能是被狂熱粉絲無辜牽連的可憐人,但言殊角度不同,很清楚對方到底是什麽打算。

——他和太多的“同類”一樣,從一開始就是沖着許白魚來的。

但是和衛紹之這樣的家夥不同在于,南棠……是個真正的瘋子。

他現在懷疑,最初的案件就是他的刻意為之,而在那之後的這一步步鋪墊都是意有所指,最終目的就是維持着自己這段時間的無辜清白,而當多起模仿犯的案件漸漸打磨掉社會對此應有的警惕和敏感度,最後便可以以自己作為引子,将一些特定群體引到某個人的面前去——

像是網暴,像是跟蹤,又像是沒有實質行為的精神騷擾,可能礙于律法壓力這些人無法做出什麽實質性的威脅,而相對應的,被騷擾的對象往往就是投訴無門,最後也只能繼續承受難以忍耐的精神壓力,直至徹底崩潰。

許白魚如果真的就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子,她是真的會被這種壓力折磨瘋的。

喜歡一個人,追求一個人,想要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跡和影子……如果是正常人,當然不會選擇這樣的手法。

可如果選擇這樣方式的家夥,本身就是個本性惡劣至極的瘋子呢?

——瘋子愛一個人,往往只需要她活在自己的愛裏,什麽也不需要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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