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南棠
第72章 南棠
在這份信息出現之前, 言殊已經有所預料。
——肯定會有人看不順眼的。
畢竟這樣的日子,未免太過令人嫉妒。
*
可面對着近在咫尺的冷漠眼神,慢條斯理擺弄着手機發出消息的南棠卻露出了相當無所謂的表情。
“……也不要只說我啊, ”他擡手将長發攏到耳後,姿态嬌柔妩媚, 舉手投足間的女性姿态都是再自然不過, 然而衛紹之對此無動于衷,南棠便聳聳肩, 轉而笑吟吟的反問道:“我是發了這條信息, 可又如何?難道不高興的只有我,你就覺得可以坦然的尊重祝福嗎?”
“這位……”他目光上下打量一圈,唇角笑意愈發妖豔起來。“衛總?”
——這人是自己主動找來的。
開發區一切走向正軌,之前的“靈異事件”也有了官方出面安撫, 于是一些原本的準備也就重新拉上了日程,聯系本地一些網紅做宣傳也是對應的一環,正常的工作流程,他也跟着參加了幾場會議, 見到了這個人。
衛紹之本來對這人興趣缺缺, 兩個人除了這種禮節性的碰面理論上也不會有更多的交集,可他想了個法子偏偏走到了自己的面前, 又特意提起了許白魚。
他只問了一個很簡單的問題。
他問, 自那以後再也沒有聯系上她……衛紹之,你真的甘心嗎。
*
——怎麽可能甘心啊。
看着坐在自己辦公室的南棠, 衛紹之面無表情地思考着這個問題。
他的眼睛本來很美, 眼若桃花, 眸光潋滟,可現在這雙眼裏鮮活的風情像是死去, 像是枯萎,徒留滿眼的荒蕪冷清,瞧着誰都像是映着一潭死水,最終都不會留下半點溫度。
他想愛的人不願意愛他,那他眼裏的情意便也沒有必要活着。
他不甘心是真的。
他沒有機會了也是真的。
他本來以為可以借此機會重新找到她,聯系上她,她畢竟是愛過的,她畢竟也曾那麽認真的喜歡過自己,所以他為什麽不可以再努力試一試,他們是不是還有後續的機會……?
可不但是上面在有意幹涉許白魚和外界的聯系,當數次失敗碰壁的衛紹之想要選擇另一種方式,再一次走入她的生活之中,那對父母卻也委婉地和他表達了拒絕的意思。
他們說,如果他們的孩子真心喜歡一個人、喜歡到覺得适合,可以共度餘生的話,那麽這個人應該是她自己帶來的,而不是他們認為哪一種更好,由他們帶去她的面前。
“我們畢竟有近三十歲的年齡差,閱歷,眼界,思維方式……都不一樣的,”林秀秀女士語氣溫柔,體貼,卻也不失強硬,“如果說做父母的一定要幹涉什麽,那麽應該就是在她準備結婚的時候,我們會幫忙判斷一些……這個年齡段的孩子可能暫時還看不清楚的問題,但也就僅此而已。”
她的愛,她的選擇,她的伴侶,她的人生。
那是許白魚自己的事情。
……說真的,衛紹之聽到這裏的時候,不是沒考慮過一些強制手段。
無論是她的小工作室也好,她現有的那些成績也好,他如今擁有的能力想要把這些連着她的骨血全部吞入自己的肚子裏,簡直就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可他到底還是放棄了。
“為什麽放棄了呢,”南棠笑眯眯的問道,“是因為你做不到,還是因為衛總真是個好男人,臨到最後,舍不得了?”
衛紹之的辦公室位于中央商務區,落地窗将辦公室映照地明亮通透,可以輕松俯瞰全景,但是在陽光正好的下午,面對着南棠這雙眼睛,衛紹之卻總覺得連骨縫裏也跟着滲出了莫名的冷意。
他雙腿交疊,換了個坐姿。
“都有。”衛紹之坦然回答說,“是做不到,也是因為舍不得。”
這是他心裏的惡念,肮髒又自我,做過便是做過,便如他最初登門造訪時的百般謀算,之後無路可退時将主意放在她親生父母身上的孤注一擲……有些東西早晚都會被她知道,沒什麽需要避諱的。
“哦,聽着真可憐。”
南棠笑起來。
“……那現在有個機會,你要是能去做個英雄救美的英雄,衛總會有興趣嗎?”
衛紹之蹙起眉頭,聲音倏然變冷:“你想說什麽。”
或者問的更直白些:你想對她做什麽?
南棠放下手機,仍是漫不經心的笑。
開個玩笑而已。他這樣笑着說。
“我哪裏會對她做什麽……我只是想對另外一個人做點什麽。”
“我啊,對小魚的感情真的很特殊的。”南棠長長嘆息一聲,看似有些無奈地說道,“我好喜歡她,也真的好愛她,我不太執着非要她和我在一起,但我也不喜歡她真的會和誰在一起……”
“很矛盾,對吧?”
衛紹之看着南棠故作苦惱的表情,沒有回答哪怕一個字音。
“你們都不相信,我只是想保護她。”南棠喃喃道,“哪怕現在也是,我只是在想,如果我用了些手段把某個瘋狗從她身邊拽走了,付出的代價肯定也就是我自己;而在我離開以後,小魚身邊再沒有人保護,到時候衛總能不能幫我一個小小的忙?”
……無聊的瘋子。
衛紹之面無表情地想着。
這話說的,就像是早早預定了許白魚本就是他的所有物,像是一件被封存珍藏的寶物,在主人離開之前,仍要煞有其事地尋找下一個妥帖的保管對象……如此荒謬的瘋話,可南棠的眼神卻如此認真又嚴肅,像是在完成什麽必要的流程。
衛紹之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動了動,他做了個緩慢的深呼吸,才止住了自己把這瘋子從頂樓扔下去的沖動。
“我不會對你做什麽,但你出現在這裏的消息我會通知給某個特殊部門,”衛紹之看着他的眼睛,慢慢錯過了視線,看向了窗外的樓宇。
“誠然,我沒有權限能處理你,也不能像你這樣肆無忌憚,但是首先我需要和你講清楚:我對你說的事情不感興趣,也不打算和你産生過多的交集,至于公司後續的合作項目我會通知換人,現在你應該離開了,南棠先生。”
啊,真可惜。
南棠漫不經心的想。
不過這種回答,應該也算是預料之中……?
畢竟創造的思路就不一樣,其他人好歹也算是為愛而生,所以兜兜轉轉,最後都還是會回到這個命題上。
只有他,他是唯一清醒的瘋子,不被愛的對象,注定需要被遺棄的影子。
——但這何嘗不是一種“愛”呢?
造主的愛意慷慨又大方,創造出了一個又一個完整又鮮活的存在——可在她負面的情感深處,唯獨誕生了自己。
那麽,她也是“愛”我的。
……不。
她就是愛我的。
但是這樣的感情并不是普世的常識和理性所能正常溝通的對象,所以她愛我,也遠離我;她記得我,卻也遺忘我。
南棠很愉快的想,沒關系,恨比愛長久,我又不需要她像愛常人那樣愛我。
他原本還想着,如果能借此機會把那只瘋狗從她身邊弄走解決掉的話,無論他之後的結局如何,都會在她心上刻上重重地一筆,讓她真正理解什麽才叫刻骨銘心。
至于接下來衛紹之會同意嗎?會去試着靠近她嗎?會成功嗎?會真的和他在一起,成為黃雀在後的最後贏家嗎?
南棠又不在乎。
她能記得自己就行了。
……而且,她不會那麽喜歡衛紹之的。
他們之中有太多的瑕疵和矛盾,未來就算真的在一起了也沒關系,往後餘生很長,他們兩個在一起,注定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問題誕生新的裂痕,如此一來,他親愛的小魚就會反複回憶自己的存在——自己這個摧毀了一切美好的存在。
南棠要的就是這個。
我才不要你敷衍的愛我,一如神愛衆生,愛我,卻也不在意我。
我更想要你靈魂破碎後的裂痕,每一個碎片的陰影裏都有我。
*
離開辦公樓後,南棠漫不經心地回了自己的住處,手機上諸多提示他看也不看,只專注對着鏡子一點點卸掉了臉上的東西,剪掉長發,修剪指甲,長裙和披肩之下是男性特有的肌肉線條,先前那秾豔風情的美人在鏡子裏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另外一張輪廓相似,卻又令人無法聯想到一處的俊秀面容。
他的機會只有一次。
提前準備了那麽多的暗棋,浪費了那麽多的籌碼和心血,也只是勉強能用一次調虎離山的手段。
言殊不是這個時代的人,也不能用這個時代的常理和認知來推斷他的行動風格。
已經築巢的野獸就算被迫離開巢穴,也不會願意前往太遠的地方狩獵,所以這個階段的言殊不會再有耐心和他做表面功夫,只會想着不計代價地速戰速決,從此徹底解決掉後續所有的麻煩。
所以他一定會走的,從小魚的身邊離開。
但是……争取到的時間不會很長,言殊下手的力度是不屬于這個時代的狠辣,而且他的反應速度很快,提前準備的鈎子不會很靠譜,這個男人要的只是她的安全,所以在察覺到不對的中途就會迅速折返——
南棠所能擁有的直接接觸許白魚的時間,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多。
監控無處不在,如今情況特殊,某些特殊存在對許白魚的上心程度不會比言殊少;好在經過長久的鋪墊,他們也都更習慣于警惕“南棠”,而這個名字之下所擁有的美貌是極具代表性和記憶點的,但反過來思考,就是當“南棠”舍棄了這一特質之後,憑借現有的認知,很難立刻注意到他的存在。
這應當也就是造主留給他唯一的優勢——覆面系的特點之一,就是模糊的個人特點,和那份僞裝之下的陌生與未知。
換上普通兜帽衫和牛仔長褲的南棠,拎着早早準備好的工具箱,帶着一頭清爽的短發和口罩,大大方方地走入了早已背過多少次的小區地圖。
沒有人注意到他,他就像是個普通的路人,神色如常地走在小區的小路上,這裏很安靜,而當南棠拎着東西出現在單元樓的配電箱旁邊時,也同樣沒有人在意他的行動。
他仰頭看了一眼單元樓的某一戶窗戶,若無其事地打開了自己的箱子。
***
此時的許白魚正趴在電腦旁邊,準備修完最後一套稿子。
稿子的進度很快,她思路順,手速也快,加上想着寫完這一部分後就可以安心辭職,從此編制在手旱澇保收,安靜地房間內一時間只有節奏輕快緊密的鍵盤聲響起,許白魚看了一眼文檔右下角标注的五位數的文稿,心滿意足地伸了個懶腰,準備去泡杯奶茶,回來繼續修完最後這一部分。
啊,我是個天才。
她心口的情緒飽滿鼓脹,滿滿都是幸福的成就感。
馬上就要結束工作的女孩高高興興地走去廚房,中間摸了摸貓,然後在廚房晃了一圈找了點零食,沖了奶茶哼着歌,正準備回房間繼續努力肝活的時候,只見浴室燈閃了兩下,忽然就滅了。
許白魚:“……”
許白魚:“…………”
……啧。
有停電通知嗎?
她面無表情翻了一會業主群,發現好像沒有。
女孩沉思片刻,在群裏等了一會,給物業和電力公司打電話的回複很快就來了,随即群內又有人回複說,排查問題的電工正在樓下敲門,好像停電的只有他們這棟樓,看着排查進度和速度,估計很快就能恢複了。
許白魚挑了下眉。
她這又不是政府大樓,這種問題的處理速度什麽時候這麽快過?
她琢磨幾秒,給言殊打了個電話。
“喂?”對面聽着像是還在開車,音質有些外放特有的粗糙模糊,“怎麽了?想起來什麽要我帶點回去嗎?”
“那倒沒有,”許白魚慢吞吞地回答說,“和你說一句,家裏停電了,但是電工就在樓下,馬上就上樓。”
“……你別開門,一切等我回去,”言殊聲音一冷,車輛緊急剎車的聲音透過話筒傳了過來,“這是我的失誤……總之,小魚你安靜在家待着,外面有人不要出聲,也不要回應。”
“我盡力。”
許白魚一手端着滾熱的奶茶杯,一手舉着電話,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黑漆漆的電腦屏幕。
她用的,是電腦自帶的,文檔軟件。
非常的,原始。
……不會自動保存的,那種原始。
她沉默不過片刻,再次開口時,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平和,與冷靜。
“但就是說,有沒有一種可能……他進來的時候就是個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