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十五年情書》
*
上都的天氣永遠都是那麽的不可預計,十分鐘前記錄在天氣軟件上的陽光明媚忽然就變成了雷雨交加的陰雨時節。
速度太快。
在艾眠走出手工糕點作坊四五百米後,雨絲就猛地砸在了地上,不消片刻,潮濕就浸潤了整個城市。
艾眠沒有帶傘,四周的街邊找不到便利店可以買新的雨具,情急之下,她就只能暫時找個地方等雨停。
但在此之前,保險起見,她将外套脫下包在了拎着的系着漂亮蝴蝶結的禮盒上,又将四方的禮盒小心翼翼的抱着懷裏,以确保在見到她的阿冕之前,它能一直完好無損。
連綿的雨勢愈來愈大,風聲呼嘯。
路上的人影幢幢匆匆忙忙,艾眠就着一件單薄的白衫在形形色色的人流裏跑了一整個梧桐街道才停在了轉角百米遠外的公交站臺。
風一直在吹,雨一直在下。
公交站臺的檐廊短小,擋得了刺眼陽光卻見不得能擋多少洋洋灑灑的雨絲,艾眠擡起濕噠的手勉強擦淨糊在睫毛上的雨絲,又将黏在側頰上的發絲別到了耳後。
一路上少不了颠簸,她巴拉了幾下懷裏的盒子再三确認它沒有被一滴雨絲侵擾才松了一口氣。
只要一想到今晚,一想到今晚能見到的她的阿冕,艾眠淺淺彎唇,又仔細的收攏了手臂,只為了懷裏親手的蛋糕能讓他高興,而無所謂此刻她在旁人的眼裏有多狼狽,也似乎感受不到此刻暴雨忽至下氣溫的驟降。
偏偏,肩包裏的手機不合時宜的震動了兩下。
預告似的,将艾眠從粉色的幻想世界硬生生的拽住脫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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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出來,最先看到了來電顯示上的幾個字——
李風。
那個跟了周逐冕八年的經紀人。
那一刻,眼睛總是第一時間能反映出她此刻的心情,它就在短暫的零點零一秒時輕輕的,顫了一下。
松動的心弦被再度拉緊,她劃開接聽鍵,手機覆耳,視線錯亂的落在腳尖,沒再坑一聲,她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是嗎?
她真的做好了嗎?
“喂!姐!”
李風做事向來火急火燎,不等艾眠吱聲,就跟着急投胎似的把話簡短的,一次性的通知到位:
“冕哥讓我跟你說,今晚他不回家了,公司臨時安排了一場直播,他得住在公司的宿舍準備晚上和粉絲直播的事兒。”
艾眠:“……”
偏偏是今天,
又不回來,不止一次。
艾眠頓在了原地,熟悉感油然而生,時間線也仿佛錯亂起來。
第幾次了?
數不清了……
自問自答的心理鬥掙幾秒,她揉了揉因長時間盯着同一塊地面而發酸的眼睛,沒控制輕重下,眼眶外紅了一大片。
“姐?姐?你在聽嗎?”
李風這時等不到回應才開始詢問她在聽沒,通知不到位,他少不了一頓責備和數落。
“我在的。”艾眠吸了吸鼻子才再次将臉貼着手機。
“在就好,姐,我剛說的你都聽見了吧,沒聽見也沒關系,我再說一遍,就是,冕哥——”
“不用重複了,我聽見了。”
“行,你知道就好。”李風手頭估計還有活急着去做,艾眠的情緒是否正常也不是他該管的事情:“那沒事的話,我先挂——”
“小風,你等等。”可能是下雨天,她破天荒的想要違規一次:“先別挂。”
“嗯?怎麽了,姐?還有事?是有話要我傳給冕哥嗎?”能看的出來他風風火火的個性,艾眠卻在彳亍着該怎麽開口才好:“……”
是有的。
不止一句話…
她想問問她的阿冕
為什麽不是他親口告訴她?
為什麽失約這種事永遠出自別人的口?
是因為抱歉嗎?
是因為不知道怎麽彌補嗎?
還是…真的到了無所謂的那種地步?便可以随心所欲的将她交給別人處置?
越深想就會越陷入難以自洽的牢籠,艾眠控着難以訴說又突然泛起的小情緒,咬唇問道:“我想跟阿冕說說話,你可以把電話給他嗎?”
李風語頓:“你非得挑這個時候?”
他只要一回頭就能看見坐在演播室裏被攝像機層層包圍的男人們中最中間的那位正和主播有說有笑的走着流程,還有那麽多眼睛盯着呢,哪裏脫得開身。
“姐,一定要現在嗎?冕哥帶着成員馬上就要上電臺的直播訪談了,正和節目主持對稿呢,不方便啊。”
艾眠從他的語氣裏聽出了他接近極限的不耐煩和不情願。
“幫幫忙吧,就一次。”
幾乎祈求的語氣,低聲下氣,艾眠垂着頭,脊背不知何時也彎了下來,她只是想聽聽他的聲音。
在此時此刻,在被放鴿子後,積壓的想念再也壓抑不住了:“求你了,求求你。”
“姐……”
李風嘆着氣,看似在糾結,實則只是在想搪塞的理由和脫身的借口:“我也就一個經紀人,普普通通的打工人,現在只負責幫冕哥傳個話,按理說我話帶到就可以了,你要我帶話也沒問題,但別提這樣的要求,別讓我難做人,好嗎?”
艾眠:“……”
她不吭聲,李風就繼續說,語氣比她卑微,卻刺耳:“姐,我求你了,真的,我給你跪了,成嗎?”
總是擔心隔牆有耳,他避開人流躲進小角落還壓低了聲音:“姐,你和冕哥的關系本來就是他事業上的定時炸彈,所以,請你理智一點,為了冕哥的前途,我求你了,不要無理取鬧強人所難,更不要毀了他,你陪了他那麽久,自然是知道他對這份職業有多麽的向往和熱愛。”
那一直暗自威脅,變法辱罵她的話反複的打在耳膜上,艾眠聽的多了,只覺得真的是自己在惡心人。
她一個接受過良好教育的官家子女竟然也會對一個平民施加世間最嚴酷惡劣的刑法。
不可思議,又醜陋至極。
欲求不滿,貪心可恥。
對啊,她不應該這樣,不能讓無辜的人牽扯進她和阿冕的糾葛裏,也确實不應該為了一己私欲讓她的阿冕陷入水深火熱的境地。
“我知道了。”
艾眠忍着上湧到鼻尖和眼眶的酸楚:“對不起啊,小風,是我考慮不周到,是我太沖動了,為難你了,希望你別放在心上,還有……求你不要告訴阿冕。”
“成,姐,我不會跟冕哥說的。沒事的話,那我挂了啊。”
“嗯,麻——”
“嘟……嘟……”
李風挂的匆忙。
艾眠都來不及禮貌的回應一聲“嗯,麻煩你了,再見。”就被單方面切斷了聯系。
真是心酸啊,
可笑的心酸。
手機屏上沾上了幾滴雨水,她看着黑色屏幕上自己落魄的影子,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很讨人厭啊,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讓人讨厭的啊,她的阿冕會不會也和李風一樣對她産生了厭惡的情緒?所以才會借他人之口……
“呀!!!”
沒等到答案想明白,身邊一起等公交的幾名女高中生穆然驚呼:“周逐冕!是周逐冕诶!!竟然是Goldencentury 的周逐冕!!!”
刺痛的心晃晃悠悠蹦蹦跳跳,再次開始有力的搏動直至震耳欲聾,艾眠幾乎是下意識的順着她們的視線和手指的方向看去。
隔着層層的雨幕,視線陡然停頓,瞳孔輕顫,她看見了不遠處外,上都最大商場外的LED電子大屏上新更換上的人像畫報。
輪替的圖有5張,皆出自全球頂級時尚雜志WANANA的封面形象。
蓬松微微遮眼的白金色瓦片頭,鮮紅色的大衣、棕色格子的西裝外套、蓋住小腿肚的長靴、沒過膝蓋的背帶短褲,或站或坐在英倫的街頭,行走在法國的楓樹群下。
每一張上的人三庭五眼都是造物主精心雕刻後的傑作,整容醫生贊不絕口的黃金比例do臉模板。
畢竟他是周逐冕啊。
一直以來,在國民認知中,是絕不僅有的、無與倫比的帥氣和達到極致的溫柔這般和諧的存在。
這次的大屏投放首先是為了宣布周逐冕成為第一個簽約WANANA的亞裔男模,其次是祝賀以他為主要宣傳噱頭的第一期雜志預售量刷新了歷史新高,且是以百萬單位差別的斷層新高。
不論哪個,單拎出來,內行人羨慕眼紅嫉妒,不了解的外行人也能說上一句“這哥們兒是挺牛逼的”。
所以,當路面上的車因為紅燈停成錯落有致的一排排時,艾眠都覺得他們是因為周逐冕而停下的。
為了仰望周逐冕。
為了驚呼周逐冕。
為了熱愛周逐冕。
為了追逐周逐冕。
為了陪伴周逐冕。
這一樁樁事随着身邊不知方向的一句呼喊:“看!快看啊!那是我們的大明星诶!是周逐冕!!!Goldencentury 的周逐冕!!!我們的阿冕是宇宙級別的大明星啦!!!”
聲聲将艾眠拉回了十二年前的記憶回廊,又在片刻後抽離回了現實世界,随即反複在兩個時空跳躍穿梭變遷輪回,人影和時光重合交錯融合漸變。
那些穿着統一高校校服的女生中明明沒有一個是她,她卻在她們的身上看到了當年的自己,不只一個,又不止一點。
無名指上的戒指在指根部滾燙燒灼起來,沒有焦炭的味道,沒有留下任何傷痕,卻疼的厲害,從局部一直蔓延到了心髒,疼到了骨子裏,疼到她閉上眼,感受到臉上縱橫的潮濕卻分不清是雨還是淚時,艾眠垂眸再次看向懷裏親手做的蛋糕。
原本是用來慶祝他們結婚的第8年,明明是親手做的,明明是被店家誇贊過的手藝,明明想好了哪一塊奶油改塗在阿冕的鼻子上,眉眼上,可為什麽就拿不出手了呢……
雨還是在下,路邊停下的車輛中不知是誰開着車窗,打開了車載的廣播,十分鐘前還祈求渴望聽見的聲音如今就直截了當的傳了過來。
“愛冕們,我們又見面喽!我是Goldencentury的隊長周逐冕啊!其實昨天剛結束了線下的見面會,沒來參加的愛冕們或許視頻都沒有補完就又見到我了哦,希望大家不要因為頻繁見到我而感到膩味,因為我想的是,如果物料少的話,愛冕們一定會擔心我的身體狀況,也會因為長時間見不到我而想念我啊,所以最近我一直都在很努力很努力的工作,想要告訴愛冕們逐冕過得很開心很充實,也想要對得起愛冕們對我的愛嘛,想要讓愛冕們也跟我一樣開心,哦不,是比我更開心。”
“畢竟大家都知道我的心願嘛——那就是希望逐冕和愛冕們能一直雙向奔赴下去,逐冕很愛愛冕們啊,非常非常愛,大家,我愛你們!”
在此刻,對她的阿冕的思念有,愛意也有,艾眠聽着那用溺愛的語氣對粉絲反複重複的告白,卻無比清楚的認識到:
周逐冕
那個出道12年的宇宙級別的大明星啊,
注定是做不了與她相愛一輩子的終生伴侶,注定沒法在餘生成為她一個人的阿冕,注定和她之間遲早有個人會先放棄退出離開消失遺忘不複相見。
最後,艾眠希望那個人是自己。
就是不知道,她的阿冕會不會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