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十五章
潮濕的空氣浸潤在淬人的風裏,陳齊保持着那樣失意消沉的神情很久,而方蕪跟着一起,移不開腳步,喘不過氣。
“怎麽了?”身邊的朋友問。
陳齊沒再說什麽,只是在漫長的沉默裏,手攥緊了衣角,肩膀一個勁的抖動着,嗓子眼和鼻腔共鳴着嗚咽。
朋友上前勾住他的肩膀,低頭一看,由不得愣了半拍,并不理解:
“陳齊,你怎麽好端端的又哭了?別又是因為梁邊際的事兒吧,不過,确實應該喜極而泣啦,那小子替人背鍋那麽久,現在終于洗刷了冤屈,換做是誰,都該高興一場。”
“……是嗎?我應該高興嗎?”
陳齊揉着眼睛,從輕輕的用手指揉着變成了用手腕狠狠的抵住了眼尾和淚腺:“可我就是高興不起來。”
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沒辦法與人傾訴,就在大庭廣衆下,放棄了手的阻攔,痛快又壓抑的哭了起來。
方蕪木在原地,莫名的,身上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而在她還沒反應過來時——
陳齊身邊的人耐心有限,不明所以的問了句:“你又發什麽瘋?陳齊,你到底想說什麽啊?”
“太久了。”他帶着哭腔回。
朋友:“什麽?”
“……他的清白找回的太晚了。”
陳齊哭着哭着,嘴唇控制不住的向下咧着,眼淚一個勁的往地上的掉:“為什麽不能早點呢,再早一點興許……興許他就能活下去了……”
“……”
Advertisement
方蕪愣在原地,捕捉到重要字眼,麻木多年的心髒再度開始漏拍。
“……不,不是……陳齊,你酒喝多了吧……”
身旁的人都懵了,先一步替她問出了口:“什…什麽意思?梁邊際怎麽了?”
“我真是受夠了!”
當其他人都被蒙在了鼓裏,陳齊猛地錘着腿,發洩着洶湧的情緒:“為什麽只有我一個人在承受,十二年了,已經十二年了,我每天早上醒來,最想見到的人還一直都是他。”
他再次擡頭。
方蕪迎上陳齊的目光,清清楚楚的看見他在看過來之後,紅腫的眼眶裏瞬間盈滿了淚,奔騰湧出。
方蕪張了張嘴,還是發不出聲音,心口被許多針遮着,瘋狂的痛着,流着鮮血。
“你們還不知道吧。”
彼時,陳齊脫力的跪在了地上,手撐着地,似是再也承受不住莫須有的壓力似的,脊背佝偻着,他捧着臉崩潰的大哭了起來。
方蕪:“……”
實事的天氣預報更新到今晚會有雨,卻還是沒有精準的預測到降水的時間,由遠而近的雨聲稀稀拉拉,地面逐漸潮濕。
突兀而來的雷暴聲裏,閃電照亮了方蕪越來越蒼白的臉,眼淚在來不及做出表情的臉上滾着雷聲而落,還在通話的手機掉進了雨裏,她的腳邊,打濕了她的白裙,金泰寧喊着她的名字。
眼前是一片純白的空洞,耳邊是一片嘈雜,只剩陳齊的哭泣:
“我最好的朋友,梁邊際……死了,沒有了,不存在了。不是五年前,也不是十年前,而是早在十二年前,出國後沒多久,他就瞞着你們所有人,包括我在內,悄無聲息的死去了。”
方蕪:“……”
時間停在這一刻,
心髒在此刻停搏,
彼時的夜深重,城市陷入了一片沉睡,夢境一貫美好,醒着的人只要睜着眼就是慘烈的現實。
“梁邊際,我們離開上都吧,離開國內,去一個沒有人會誤會你,會冤枉你,會不理解你的地方,然後開始我們的新生活,之後,一輩子就留在那裏,我知道你不會甘心,但真相什麽的總歸會大白的,你還那麽年輕,怎麽就等不起了,大不了,我陪你一起等嘛。”
“真相來的太遲了,為什麽不能在他幾近崩潰之前就來到呢?梁邊際那傻子明明沒有受過那麽大的委屈,他明明很重視尊嚴和清白的,如果可以早一點讓真相公之于衆,那或許是能拯救他的最後一棵稻草了。”
“梁邊際十八歲生日快樂!!!祝梁邊際梁小虎同學不止18歲快樂!!!是萬歲萬歲萬萬歲都快樂!!!”
“都到現在了,真相還重要嗎?明明最重要的梁邊際沒有活下來,可是,只要他能活下來,我說什麽都會保護他一輩子,陪他一輩子的,梁邊際不想拖累我,他自己也累了,索性直接抛下了我,在鮮活的年紀直接斬斷了自己的時間和壽命,剩我一個人去接受和消化他不在的事實,他不知道,于我而言,是折磨也是煎熬,可他還是選擇那樣一了百了了。”
“梁邊際,我們各自要不快點找個女朋友吧,老是混一塊我都快膩了,再說,別人都以為咱倆不是直男,是在搞基呢,所以,你到底喜歡什麽樣的女孩子啊。”
“我好想梁邊際,想他考試幫我做卷子,想他早上騎着單車載我去學校,想他給我出謀劃策表白喜歡的女孩,想他為了給我報仇和隔壁班體育生幹架,想他會抱我打我勾我肩笑着說我今早沒洗臉,有關梁邊際的一切,我都想。
可我又不是彎的,我只是把他當成了我最好的朋友,而我最好的朋友永遠留在了十二年前,聽上去多好啊——
他永遠只有18歲,他能永遠年輕,永遠都是那個鮮豔歲月裏最無憂無慮的小少年。”
午夜十二點,一場強降雨不眠不休的下了三個多小時并且未有減小的苗頭,雷聲和閃電出奇的合拍,整個上都的夜空注定是整宿的寧靜不了。
方蕪沒等到金泰寧,一個人冒着雨走出了酒店,沒有人攔着她,身後的同學也還沒有從噩耗裏回過神,陳齊跪在地上仍在抱頭痛哭。
方蕪的狀态非常不好,說清醒腳步都是飄着的,說糊塗,她其實分的清方向,分的清紅綠燈,分的清現實與回憶。
她怎麽了?
方蕪當然知道自己怎麽了?
她只是沒辦法接受,想假裝耳聾失聰,和一個正常人妄圖成為瘋子一樣稱之為無稽之談。
于是,她就偏偏一個勁的努力着自我欺騙,就着單薄的白紗裙,渾渾噩噩的走在雨裏,逆行在非機動車的車道裏,遠光燈照着過來,她的眼睛空洞,沒有落點和聚焦,竟也一眨不眨。
腦海裏全是高中時期陳齊圍在梁邊際身邊不停喊着他的名字。
“梁邊際!!!”
“梁邊際!!!”
“梁、邊、際!!!”
從知道這個名字開始,她便通過陳齊的聲音喜歡上了那個被他三句離不開一句點名道姓的梁邊際。
草稿上的練筆,下着雨的公車車窗,她私下裏演練了無數遍他的名字,就偏心的以為全世界裏只有梁邊際的名字最好聽,動聽到她只想私藏,便一次都沒有說出那三個字交錯的名字。
時間追溯到兩個小時前——
當她親耳聽到陳齊時隔多年當着她的面提起梁邊際三個字,也親眼看見頹唐失意的陳齊陳述着一件被人隐瞞太久的事實。
她真實的錯愕寫在了臉上,真實的後退,真實的轉身,真實的跑進了雨裏,真實的捂住了嘴,真實的無聲的落淚哽咽,她更加沒法将他的名字脫口而出了。
而陳齊今天來與不來,說與不說,梁邊際也真實的不存在了。
這就是現實啊,
是血淋淋的現實,
“呵……”
不可思議的笑,荒唐怪異的笑,夾着急速上湧的泛濫傷情和滾珠的眼淚。
方蕪走了一路,高跟鞋将腳後跟磨出了泡,她索性直接棄了鞋子,繼續漫步目的的往前走。
她要去哪裏呢?
大概是去城市的盡頭,在太陽升起的城市邊際線處,那裏或許還有梁邊際的影子。
“方蕪?”
有輛面包車攔住了她前行的既定道路,側門移開,幾個陌生的男人對着手機上的照看反複盯着她看幾眼,幾秒後,确定是她,便不再客氣的立馬抓住她的胳膊,強行将她帶上了車。
眼睛被東西圍了起來,嘴巴裏也被塞了布,方蕪卻沒有反抗,沉浸了難過裏,不管是身體還是心裏早已疲憊不堪,在她此刻最脆弱的時候,殺了她是最輕而易舉的事。
那群陌生人将她帶到了一個偏僻的地界,老式的瓦房,山高般的垃圾堆,不遠處的周圍全是廢棄的鋼筋水泥。
一個人扛着她,将她帶到了整個區域裏最黑暗的角落,然後粗魯且随意的把她摔在地上,像是扔着垃圾一樣随手一丢,随即抓着她的手腕和腳脖用繩子固定起來,讓她根本沒法動彈。
接下來的二十分鐘裏,方蕪就一聲不吭的被那些陌生的人踩在了地上,拳打腳踢。
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手法不重但也不輕,一看就是為了防止真打死人還留了下手,即便這樣,幾腳下來,對一個女性身軀的方蕪來說,她深刻的體會到五髒六腑痛的快要喊了出來,但她張了張嘴,卻一聲也喊不出來,更荒謬的是她的臉上甚至連最基本的表情都沒有。
除了有微弱的呼吸在,她和死人最大的共通點是擁有一顆早就停止跳動的心髒。
這顆心髒分明只有她拳頭般大小,但曾經真真切切的為梁邊際的出現瘋狂的跳動過。
現在也同樣為他——
為了他的離別應激性的喪失了生機,不再雀躍,陷入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