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十六章
一場雨下的稀稀拉拉,在這片光都照不進來的地方,一群人還知道給自己套個雨衣,腳下欺負的動作沒停,嘴裏的抱怨也不少。
“雇主不是說這個小娘們兒很厲害嗎?還練了24年的跆拳道,不還是得乖乖被我們打。”
“就你廢話多,就你沒事給自己找事兒幹,咱們收了錢,就是要好好打她一頓幫雇主出出氣,她那麽配合,你還不樂意了。”
“這不我才成年嗎,最近心情也不大好,就想找點刺激的,大哥,你說她動也不動,也不罵人,也不還手,咱就硬打,一腳一下,跟打棉花似的,一點反應都沒有,是真沒啥意思,我都快膩了。”
“閉嘴吧,趕緊打,打夠三十分鐘,拍個照就回去交差換錢了。”
四個人站起來的身姿比山都高,圍成的一個圈遮擋了昏暗的光線,小小的角落就更加的隐晦不可見。
四周更是靜悄悄的,除了幾個拿錢辦事的男人發出的辱罵和毆打聲,就再也找不到什麽動靜可以與他們抗衡。
三十分鐘很快的就過去了,其中剛成年的小夥子在方蕪身邊蹲了下來,抓着她的頭發吊起她的脖頸,用從兜裏拿出來的手機,鏡頭近距離的怼着她的臉,咔咔咔,拍了好幾張照,閃光燈晃亮了一隅,斷斷續續。
“大哥,她該不是真死了吧,閃光燈那麽亮,她眼睛也不眨一下。”
“沒可能,我們都沒下死手。”
另一個人蹲下來探她的鼻息:“你小子別亂說,這不有氣嗎?活着呢。”
“那行。”
剛成年的小夥子劃着屏幕,确定拍攝照片的完成度,忽然嘆了口氣:
“長得真是漂亮,穿的還那麽騷,要不是我們有職業操守,今天這把她可準逃不了,不爽一把再辦事簡直浪費。”
他剛說完,就被人踹了一屁股:“髒貨,誰還稀罕碰啊,人能雇着我們欺負她,明擺說着這女的品行有問題,漂亮有啥用,騷有啥用,今天不還被我們逮住了,越是這種時候,你看還有誰來救她?天曉得平時得罪了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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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在旁笑得又賤又浪:“不止吧,我看可能身邊連個朋友都沒有,手機通訊錄裏怕不是只有泡友的電話吧。”
“你這話說的,哈哈哈哈,絕了,越想越是那麽一回事,哈哈哈。”
“哈哈哈。”
吵鬧的話語散在了耳邊瑩瑩繞繞,方蕪無力的癱在了地上縮成了一團,眼眶疼的睜不開,眼前是一片的朦胧。
有人掐住了她的脖子,再度觀瞻着她的臉,不消片刻,沖她唾了一口,怒罵道:“只會爬男人床的騷貨,你能指望誰來救你啊?”
“……”
違背事實的污蔑逼出了一陣陣針刺般的耳鳴,方蕪痛得眼神渙散。
啪嗒一聲,又是哪裏來的齒輪聲……
轉動着,直到環環相扣,卡槽完全契合,盒子外面的鐘表響起的第三聲——
再一眨眼,天空還是霧藍色的,眼前站着的是四個穿着校服的小女生,校服胳膊上的LOGO是滬南高中的校徽。
“得罪了我們,你還指望誰能站在你那邊啊?”
為首的女生染着一頭海妖紅的頭發,固定劉海的卷筒還是大號的:“喂,你聾了嗎?方蕪!跟你說話呢?”
“原來你是在說話啊?抱歉,我沒試着跟狗交流過。”
校服外套圍着腰際,她高中時很喜歡紮個高馬尾,露出小巧的耳朵,連故意煩躁才粑耳朵的動作都正大光明了:“再說,欺負人還有道理了?”
“你八爪魚嗎?觸手伸那麽長,欺負你了嗎,你就站出來急眼?”
“急眼?”
這話一出,方蕪忍不禁翻了個白眼:“都說了別在我跟前狗叫,我聽不懂!”
“你!”
幾個人被諷的紅了眼,為首的紅頭發的小太妹掄起胳膊就要打下一巴掌——
方蕪自知,高中那會兒,即便有能力躲開,她是也最不懂反抗的。
因為只要被欺負了,家裏人才會心疼,才會放下工作稍稍關照她一下。
對她來說,很多時候,能被欺負的一身傷,她反而會開心很多,換來哪怕是父母的一句“自己去醫院看看”,也代表着他們的關心。
所以,打吧,反正之前經歷了很多次,習慣了就好了,其實痛也沒——
啪!
随着那一巴掌幹脆的落下,臉上的疼痛卻并沒有如約而至,反倒是耳邊有什麽東西被重物撞了一下。
紅發女應時的發出了一聲慘叫,身邊的其他女生一股腦都圍了上去,忌憚她又不得不為之,因為怕被牽連,下一個受難的就是她們。
“呀!”
紅發女抓着頭發,憤懑的大叫,她的情緒似乎綁在了一條單薄的線上,稍稍松弛,就斷了,繼而一發不可收拾。
震的方蕪耳朵似被蜜蜂蟄了一下,她被迫睜開眼,餘光裏刺眼的陽光少了許多,一抹陰影打在自己的側臉,她只看見自己的身邊又多站了一個人,比自己高了不少。
是一個逆着光站着的少年,穿着校服的白色襯衫,前額的頭發乖乖的散下,下面的五官精致,尤其是那鼻梁高挺的幅度,從側面看立體流暢,和他的下颌線一樣流暢,切割着光與影,卻并不冷冰冰。
他握着手裏的一把吉他,伸着胳膊,将它擡高,吉他身停到了她的臉旁,成功将那一巴掌攔截了下來。
“梁邊際?!”
紅發女明顯對少年有些好感,火發到一半瞬間嬌弱起來:“你弄疼我了?!!”
“疼?我幹的?”
少年指了指自己,為她的言論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你可真會冤枉人啊,你自己扇過來一巴掌,打在了我的吉他上,我也沒做什麽,我吉他能開口早哭起來了,再說,力的作用又是相互的,說白了,分明是你自己被自己扇了一巴掌嘛,你幹嘛怪我啊~”
“梁邊際你!!!”紅發女嘴上不占理,一下就惱羞成怒。
少年還是擺着一副好臉色,“疼嗎?”
“當然!”
紅發女的眼眶甚至紅了,那張臉要是平時不那麽咄咄逼人,現在看上起也挺楚楚可憐的。
但梁邊際顯然不吃她那一套。
“哦~原來會疼啊~”
他仿佛才知道,了然的點點頭,随即摸着鼻尖,不明情緒的笑了下:
“那你還打人?嗯?看來也不是很疼?要不換我試試,反正我無恥,也不講究男女有別,我試着打你一巴掌,看看我手疼不疼?再決定你要不要向我的吉他道個歉?”
“你開什麽玩笑?”紅發女百思不得其解。
“我不開玩笑,我很認真啊。”
少年坦然說着,半卷起袖口,露出一截精瘦的手腕,他搓了搓手,思考計算着力道,是真打算動手——
紅發女:“……”
方蕪在旁邊看着熱鬧。
紅發女轉而惡狠狠的盯了她一眼。
“還看?嗯?”少年掄着個胳膊,手刀亮起,要動真格——
吓得紅發女立刻收回眼,和其他女生報團跑的飛快。
一溜煙,帶起一陣風,原地一下子就只剩下方蕪和少年兩個人。
方蕪垂着眸,靠着牆,什麽也不打算說,只想快點走。
“同學你…”
少年轉過身,背上的吉他轉到了他單薄的後背:“我來之前,她們欺負你了?打你了嗎?”
“沒有。”
方蕪開口陳述事實,話音疏離的很,用上白眼狼反咬一口也不為過。
“那就好。”
少年樂呵呵的笑了幾下,笑聲和他的身高不太比配,莫名的很符合一只可愛卻大只的狗,她一下子只能想到這樣的詞了,是在誇他。
兩人無言而立,弄堂裏的風穿行,吹動着他的衣擺她耳後的黑發。
“梁邊際,幹嘛呢,排練去了!!!”
朋友在遠處喊,打破了兩人之間由陌生而建立的寧靜。
可能還想了解一下她為什麽會被針對,少年垂着眸,沒有移開目光,只回了一嗓子:“來啦!!!”
他一直停在原地。
“來你妹!!!別唠嗑了,彩排真要遲到了。”
朋友幹脆跑了過來,一把扯住他的胳膊,要帶他走。
少年诶诶的蹭了幾步拖着屁股似乎不太願意走,被拽着跑出去幾步後,又回了頭,揮手喊道:
“匡扶正義,扶持弱小,梁邊際有責!!!同學,以後有誰欺負你,記得喊我的名字,對啦!記好,我叫梁邊際!高一十一班的,同學們都喊我梁小虎,但我還是喜歡別人喊我梁邊際!!!”
少年的聲音和天空的白雲藍天一樣幹淨,數不清多少次,經過文藝樓下時,每次能聽到他彈着吉他唱着自己的即興歌曲,但今天,可能是她心情更好,總覺得少年的嗓音貌似更加晴朗動聽。
“……梁邊際。”
方蕪聆聽着心跳的悅動,停在原地久久沒離開,蟬鳴聲漸漸,在一片夏日浪潮裏,她輕聲重複了他的重複:
“梁、邊、際……”
少年早就被朋友拉走,穿堂的風帶不去她的回應,等了好久好久,原地依舊只有她一個人。
而這個名字像是打開了開關,刺激着刺骨的耳鳴再次出現,撕扯的神經又将眼前的一切重塑,再度拉回了十幾年後潮濕的黑夜,伸手不見五指的垃圾場。
落雨掉在肮髒的地上。
方蕪蜷縮着渾身是傷的軀體,唇齒開合,輕聲呢喃,再一次重複道:
“梁邊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