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十七章

除了說出他的名字,沒有別的要說了嗎?總要說點別的吧。

說有人對她拳打腳踢,說她渾身都被打的好疼,說今夜沒有月亮我還是很想你,說——

“你不來了嗎?”

“什麽什麽來不來?”

一群人圍着方蕪,發現她從一分鐘前就開始胡言亂語,聲音太輕了,他們根本聽不清她在說什麽?

剛成年的又開啓了顏色的笑料,緊接着一堆人對她潑下了一盆有一盆有色的髒東西,方蕪頭疼的厲害,應激性的手指蜷縮着,指甲嵌進了泥裏。

梁邊際沒有出現,

梁邊際真的不會再出現了,

不管以後再怎麽喊梁邊際的名字,也再也不會有人跳出來告訴她:“匡扶正義,扶持弱小,梁邊際有責……”

“啊——啊——————”

積壓的情緒大爆發。

方蕪抱着頭在地上縮成了緊緊的一團,天然的大壩在洪水來臨能擋住百分之九十的沖擊。

在方蕪心裏,在聽清梁邊際離世的那一刻,防線就再也沒有起到過任何作用。

警報聲響起,在遠處的岔路口閃過幾次威脅的燈光,伴随着一陣陣聽了就害怕的警笛,幾個人立刻抱頭鼠竄,留下方蕪一個人難敵心底漫長的悲鳴。

安靜的環境裏,無人的狀态下,她再也無所顧忌,捂着心口,嚎啕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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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分鐘後,警察循着激烈的哭聲找到了人,跟着一起來的金泰寧第一個沖到了方蕪的身邊。

看她哭的那麽沉恸,那麽撕心裂肺,他一遍又一遍的在問她:“哪裏不舒服?哪裏痛的最厲害?又為什麽哭成這樣?”

崩潰的一切毀滅了所有提防,顧及,小心翼翼,她仿佛回到了小時候,會因為吃到糖而開心,會因為和朋友吵架而生氣。

那現在,哭的那麽厲害———

“梁邊際……”

她抓着金泰寧的衣角,在他懷裏死命的用衣領摁住流淚不止的眼睛,卻起不到任何止住的作用。

她跟着一遍又一遍在哭聲裏重複着:“梁邊際,梁邊際,再也回不到上都了……”

“你說…誰?”

金泰寧将她抱在懷裏,摟住她肩膀的手收緊,想控制住她因情緒激動而發顫的身體,自己在過程裏雙瞳微動。

“梁邊際……”

腦海裏浮現出幾個月前的正午與午夜,金泰寧在滬南高中,在人來人往的鬧市裏問她有沒有喜歡過什麽人?

她現在敢承認了,只是唇不停的顫抖着,每脫口而出一個字就是在心上挽了一刀:“我喜歡他……喜歡梁邊際,可我喜歡的梁邊際…永遠離開我了,我再也沒機會去告訴他我很喜歡他,從高一開始,一直到現在,我無時無刻沒有不喜歡過他…”

雙重否定是肯定。

方蕪喜歡梁邊際。

這幾個字從沒有出現在高中教室裏的課桌上,教學樓天臺的牆壁上,學校論壇的表白牆上。

這幾個字是最浪漫的秘密,浪漫的秘密都被方蕪鎖在了心裏,想着天總會晴,也會連着十天都是藍天白雲。

也許以後會有機會在第十一個晴天,她打開盒子,放它出來曬曬太陽……

殊不知,這一鎖,浪漫不再,陳舊的心事在上了年份的牛皮紙上字字句句都融在了火裏,還不如化成一攤灰燼被風吹散。

自那之後的十五年裏,上都會有數不盡的大晴天,也确實出現過連續好幾天的藍天白雲,無論哪一刻,都沒有比今天更讓人印象深刻的了。

警車後跟着救護車在高速上一路長鳴,前方和側邊的私家車減速變道退讓,音樂頻道剛結束,金泰寧只手捂住逐漸潮濕的眼睛,一手握住暈在擔架上的方蕪的手,聽着車載的天氣預報在線報道:

上都結束了連續十天的大晴天,于今日晚上九點中部部分地區迎來特大暴雨,預計未來半個月陰有陣雨或大幅度持續降水,請市民們記得出門帶傘,注意駕車安———嘟————————嘟—————————嘟————————嘟————————嘟嘟嘟———

“你爸媽還不接電話?狗屎天氣,這雨說下就下啊,我也沒帶傘。”

傅芊挑了一個減脂期能吃的飯盒在收銀臺結賬,便利店的電視馬後炮的播報着天氣情況,她頗為不滿,付個錢都忍不住多罵了幾句。

“他們肯定在忙。”

方蕪看了眼外面放大的雨勢,買了包Q/Q糖和泡面走到收銀臺:“你人都在便利店了,再買把傘怎麽了?再說,你不是有個哥哥嘛,讓你哥接你回家不就好了。”

一提到傅巡,傅芊就沒了脾氣:“嘻嘻,也對,我有個哥哥嘛。”

她立刻掏出手機,按了個號碼過去。

和方蕪撥號不同,提示鈴聲都沒有,那頭就接了:“哥,我上完舞蹈課了,來接我吧,外面下了好大的雨……魯特商城對面的八號便利店…嗯,等你啊……拜拜。”

傅芊挂了電話,陪着方蕪在窗邊落座,等哥哥來時還在日常炫耀着有個哥哥是多幸福的事。

方蕪一根一根吃着泡面,有意無意的聽着,目光落在街對面的商場入口。

不下五分鐘,便利店的門外就來了個人。

傅芊招呼都沒打,看到傅巡的第一眼,就跑了出去,在綿綿的雨裏,在傘下,和來接她的哥哥抱在了一起。

方蕪收回眼,發着呆似的吃着泡面,時不時瞟幾眼手機,她的爸媽始終沒有消息。

一盒泡面吃完,注定又要自己回家的方蕪嘆了口氣。

外面的雨還在下,她買了一把傘出了便利店,背後的玻璃門關上,對她說着歡迎下次光臨,她無暇顧及,一擡眼,只看見不遠處,一個少年背着把吉他從商場的入口跑了出來,然後蹲在路牙邊,一手撐着把傘,一手拿着根火腿腸在喂着一只黑色的流浪狗,頭頂的傘大部分傾向了狗的那一邊,他後背的襯衫濕了大片。

他朋友從身後走了過來,踹了他一腳,忍不住罵道:“梁邊際!你是不是傻,它是條狗,不是你暧昧對象,搞什麽共撐一把傘卻淋濕自己的感人戲碼,給誰看!狗啊!”

方蕪收回眼,往公交站臺走去。

身後,傳來少年合情合理的話:“給你看啊,沒感動你?還不趕快把傘給我,小黑不能淋雨,我也不能,但你能。”

“梁邊際!你罵誰狗呢?”

“嘿嘿。”

方蕪垂着眸,避開腳下一個個水汪,等走遠了些,情不禁的彎了彎唇,心情好了起來。

喜歡梁邊際不需要太多的理由,又或者說,在情窦初開的年紀,喜歡上梁邊際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想想,在每個人的高中時期,有那麽一個長相出衆,身高出衆,成績出衆,會遵紀守法但又會玩會鬧不被校規完全約束,跑着跳着,一舉一動完全就是個富有旺盛生命力的小少年,成天到晚活躍在同學的口中,校園的表白牆裏,年級公告欄的賞罰板裏,還隔三差五就能出現在自己的身邊。

每一次相見,他總是做着奇奇怪怪的事情,總是樂呵呵的一張臉,總是沒有任何煩惱,在晴天在雨天,總是在別人喊他一聲名字後,就愛欠欠的惡作劇一下,鬥嘴一下,快被教訓了,又很快的換上一副純真的性情。

這樣的人,總歸是光鮮亮麗的存在,但不至于将人和人之間的距離拉大,能讓人在看見他時,下意識的舉動不是躲避自卑,而是站在原地,靜靜的看着他,就能收獲一份心上的安寧和舒适,他和每個人一樣,活的真實,活的平等,卻偏偏活的生動自在,活的引人注目。

方蕪就是喜歡這樣的人般喜歡着梁邊際。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可他是輪太陽,無時無刻不照拂着她,又叫人怎麽分得清,心跳在何時為了他比平時多跳了幾下。

只記得意識到喜歡時,高一也才剛開學第一周,家裏負責接送她的司機大叔家裏出了事請了一周的假期,爸媽工作上又忙,她就只能多多走幾步去坐直達校園的公交車。

早上七點多算的上是出行的高峰期,輪到她上車的那會兒,整個車裏就只剩下一排雙人座,她喜歡坐裏面,靠着窗戶,然後照着陽光,睡一路補覺。

但那一天,在一個站臺,她打着哈欠時,餘光裏有兩個人在公交停下前的一個路口就開始追着車跑,其中有個人跑的非常快,姿勢利落,追着車時又在追風,差距并沒有拉下太多。

到公交停在新的站臺,他也就晚了幾秒就跑上了車,習慣性的找着空座位的目光一下子就精準的落在了她所在的方向,她身邊唯一的空位。

朋友緊随其後上了車,刷完卡推了他一把:“走過去,老規矩,石頭剪刀布,三局兩勝,贏得人坐。”

他穿着和她一樣的校服,一邊往她這邊走來,一邊還在回頭笑,跑了一路的頭發早已沒了形狀,卻在他那張臉的加持下多了幾分淩亂和率性的好看:“那我得贏啊,輸給你,多沒面子。”

“嘿!”朋友不服氣,搓了搓手,喊話道“梁邊際,你輸定了。”

石頭剪刀布,

勝負很快分下。

朋友把他推到了方蕪身邊的空位置坐上,自己手撐着座椅背,站在過道裏,納悶極了:“梁邊際你至于嗎?一個小游戲你竟然認真了,玩那麽毒?常年臭手體質還能三局分勝負就贏了我三局?你開挂了吧。”

“玩不過我就損我是吧,再說一遍,不許說我臭手,我分明香香的!也很厲害的!”

“行~”朋友很慣着他,也很會逗他開心:“我承認,梁邊際你最香了~最厲害啦~”

少年錘了朋友肚子一拳,抱着書包的手臂在公交晃動下,袖子時不時會碰到她的。

他無所在意,抿着的唇一直帶着笑。

方蕪從餘光裏回神,手肘撐在窗臺,将兩人之間的胳膊收了收,又假裝閉眼睡了過去——

冥冥裏,聽着少年在和朋友玩鬧後逐漸放輕的動作,放輕的聲音,放輕的呼吸。

“梁邊際,等會兒借我抄——”

“噓!”

然後,一條精瘦的手臂橫亘在她的眼前,遮去了一片光暈。

方蕪顫了顫睫毛,眼睛沒睜開,只感受到車窗被拉小,窗簾被拉下,酸鼻的風聲小了許多,太多刺眼的陽光也溫柔的多,周身還殘存着少年傾身過來的溫度和清香。

那條駛向學校的公交只剩了最後三站,三站中的每分每秒,腦海裏一直在徘徊着朋友稱他的那一聲聲:“梁邊際!”

方蕪知道,

她在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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