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二十六章
方蕪坐上回國的飛機後，腳下是逐漸遠離的柏林，一閉眼，耳邊就全是陳齊的話。
“梁邊際……當然不會自殺。那小子那麽開朗，怎麽會為了那點閑言碎語自殺呢，他啊，就是太愛多管閑事，再加上運氣一直都很背，玩個剪刀石頭布都經常三連輸的人是真的會被命運這玩意兒捉弄的。”
“但他至少死得其所，在路上碰見搶劫的，就上去幫了一把，誰知道那個壞家夥有槍呢，還是把真槍，肉/體打不過，就掏了槍上了膛，對着…那小子，開了一槍，正…正中……心髒，梁邊際就那麽背，打哪不好，偏偏是心髒，醫生倒是想救，就是…沒來得及…”
方蕪不敢再想下去，卻還是忍不住哭了出來。
金泰寧沒多問，只是送過去自己的肩膀和懷抱，一個勁的安慰着她再度崩壞的情緒。
“金泰寧…”
“嗯。”
“你說，一個那麽愛熱鬧的人最後偏偏安靜的死在了異鄉無人知曉的小巷裏，是不是會很痛苦？”
“……嗯。”
金泰寧哽着嗓，眼尾耷拉下來，語氣沉重道：“應該吧，但就像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死去了一樣，誰又能知道他意識泯滅的最後一秒真正的是為了什麽而痛苦呢？”
“什麽意思？”方蕪微微一愣，兩行熱淚還挂在臉上。
金泰寧搖頭，将下巴放在她的肩膀上，心煩意亂的閉了閉眼睛：“沒什麽意思，我只是，随口一說。”
*
梁邊際的死，是方蕪一輩子都走不出來的陰影。
換而言之，她的這輩子算是徹底載在梁邊際這棵樹上了，可又有什麽辦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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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啊，總是執着于第一眼心動，自此，夜夜日日就都是第一眼的延續。
這個過程裏，最痛苦的不是忘記一個人，而是記憶時不時浮現在腦海中，覺得遺憾，可惜。
随着時間流逝，地球仍然在正常的公轉，自轉。
方蕪的身體轉好，心情稍稍整理好，又漸漸再次投入到工作裏去了，總不能一直消沉，她還是要好好活下去，好好活着，在空閑的時候望向城市的邊際線，西北方的天邊那顆一直都在星星，日子也就莫名有了盼頭。
想必，沈澈當年就是那麽過來的吧。
還挺不容易的。
一晃一年，工作室越做越大，方蕪手頭的錢富裕了些，就想着換個房子，聯系好中介一起去看了幾套房，位置都算是上都裏較好的地界了，價格也相差無幾，實在挺讓人糾結的。
方蕪一個人在售房處待了一會兒，絞盡腦汁也沒想好該選哪裏，外面就又開始下雨了。
方蕪出門帶了傘，但從售樓處出來，就看見一對老婦人從一輛出租車裏出來，淋着雨互相攙扶着走在大街上，而他們的身上很快被雨淋濕了。
出于好心，她二話不說跑了過去，将傘送給了那兩位老人，囑托他們路上小心後又重新跑回了售樓處。
她不知道的事，原地的兩位老人望着她的背影，再度回想起方才她的臉，與映像裏的某張照片上的人逐漸重合。
“這孩子…是方蕪嗎？”
“嗯，應該就是了。”
“我還是忘不掉邊際出事的那天，就是為了找她讨回一份人情，才打算回國回上都的，只是可惜，在去機場的路上就……”
“可她是個好孩子，不怪咱們的兒子會喜歡。”
“那下次讓寧寧帶她回家吃個飯吧。”
“也好。”
那一場雨連着下了一個小時，附近沒有商店，也沒有免費雨傘可以領，方蕪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等人發現她。
果然，辦法好使。
不到半小時，金泰寧就過來了。
下車走過來的那段路，方蕪沒有看到，她正在蹲在售樓處的外面，玩着緩慢爬行的蝸牛。
“走吧。”金泰寧貼心的把傘傾向她。
方蕪一擡頭就看見站在身邊的金泰寧。
“你……”
有些畫面忽然從記憶深處跑了出來，眼前的人和當年為她撐傘的小男孩逐漸重合，方蕪有些啞然，到最後，只道：“你是不是又長高了？”
“跟昨天比？”
“跟十二年前。”
方蕪不太确定：“我說的對嗎？當年為我撐傘的那個小男孩是你嗎？”
金泰寧将她從地上拉了起來，又拉進自己懷裏，無奈道：“你怎麽才發現，大姐姐。”
他又挺委屈的：“我可是第一次見你就想起來是你了啊。”
方蕪被他故意的撒嬌逗笑，推了他一把，笑話他越來越沒正經了。
“粉絲們喜歡，說很有反差萌。”
“可我又不是你得粉絲。”
“不是粉絲沒關系，反正…”
金泰寧忽然正色道：“方蕪，你盡管随心所欲的活着就好，我不會離開你的，我可以以任何身份陪在你身邊，只要能讓我照顧你，我都無所謂。”
方蕪自知自己給不了金泰寧任何的東西：“那是在耽誤你。”
“談不上耽誤，我心甘情願罷了，再說…”
他忽然拉出自己的職業來堵她的拒絕：“我是個偶像，可以為粉絲販賣幻想的話，也能給你帶來守護和幸福，不是更好嗎？”
金泰寧有自己的想法和堅持，方蕪自然也有，她父母勸不動她去相親，她現在又何必強求金泰寧放棄在她身上花時間呢。
“算我輸了，金泰寧。”
她垂下頭，不再和他唱反調，“我答應你了。”
金泰寧笑了笑，攬着她的肩膀，兩人一起撐着把傘走進了上都連綿的八月尾的雨中。
那場雨多年前也曾經出現過，在八號便利店的門前，遇見梁邊際的那一天，她一個人撐着傘走進了雨中，卻沒試着回頭再看他一眼。
方蕪最終還是選擇了靠近滬南高中的那一套小別墅，首付給了，方蕪就知道自己以後要為了房貸更加好好工作了。
搬家的前一天，方蕪收到了一個電話，是數碼店打來的，說她的DV機已經放在他們家超過一年多了。
方蕪一拍腦門，這才想起來之前陪着艾眠去旅游的時候，在回程的機場裏，DV機被人撞壞了，送去店裏修，後續雜七雜八的事兒一多，她是徹底忘了還有這件事。
以防萬一又給忘了，她立刻跑了一趟數碼店，老板說他們門店快倒閉了，不然這玩意兒誰都想不起來，可能就扔了。
方蕪表示感謝。
老板說：“你回頭檢查檢查，這裏面有幾段錄像看看還好放映嗎？”
“好。”
隔天，行李都收拾好了，就等金泰寧帶着搬家公司的人過來了。
等候的過程裏，也是無聊，方蕪将DV機連在了電腦上，點了自動放映，開始觀看她和艾眠一起在國外的旅游視頻。
上都在今日難得放了晴，陽光透過落地窗撒了進來，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歡聲笑語入了耳，聽起來又和白噪音差不多，漸漸的，眼皮子打着架，方蕪就有了困意。
她什麽時候睡着的呢，沒人知道。
就像沒人知道，視頻漸漸地跳轉到了最後。
在一個黑頻後，有人隔着屏幕喊着“梁邊際！你幹嘛啦，搶人家的DV機，弄壞了，方蕪會生氣的啦。”
“你說這臺DV是誰的？”
“方蕪的啊！”
“走廊對面那個班裏的方蕪？”
“是啊。”
“……那我先拿走了！！！等下替你去還！！！”
“我靠！！！梁邊際！！！你怎麽還跑快了！！！我都還沒用完呢，你替我還是什麽鬼！！！”
黑幕裏就只有這麽一段對話，再往後便全是風聲，和少年人奔跑後淩亂的氣息和急促怦然的心跳。
約莫片刻，屏幕再度亮了起來，少年人第一次用這個，搗鼓了好久才發現早就開始錄像了。
他連忙将湊近的臉拉遠，還整了下校服，才對着鏡頭揮了揮手，大方自信的說道：
“方蕪同學，你好，我是你對面班級的梁邊際，想請問你一下，我是否能有一丢丢的可能性參與到你的青春裏呢？或者說，我們可不可以先交個朋友啊？”
“我這麽說會不會很奇怪，好吧，我其實也不太會說很多漂亮話，就…你最近發沒發現我出現在你身邊的頻率很高啊，沒辦法，我就是想刷一下存在感，你感到煩了嗎？如果有，我向你道歉，是我沒把握好分寸。”
“天哪，我還是老實交代吧，其實，我感覺自己超沒定力，每次看到你總忍不住想讓你看見我，聽見我的名字。
陳齊，哦，就是我身邊那個朋友，他都已經養成了看到你的人就喊我名字的習慣了，也不知道你有沒有留意，他還問我是不是喜歡你，真是多此一舉，我的尾巴都搖成那樣了，還不明顯啊，沒錯啊，是的啊，喜歡啊，方蕪，我就是喜歡你。”
“雖然，你可能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不過沒關系啦，等我像你喜歡的那些偶像一樣站到更高更大的舞臺上，你應該就能看到我了吧。
“啊，越來越期待那一天到來了，我會努力的，努力的讓你看見我，認識我，再喜歡上我，相信我吧，那一天一定不會太久啦，畢竟，我可是梁——”
“——梁邊際！！！”
有人喊了這麽一聲，是最後一遍他的名字，在綠意叢然的滬南，在十二前的校園，一擡頭，是湛藍的晴天，仍是他最喜歡的顏色。
方蕪陡然睜開眼，坐起身後，心跳一直都不太安寧，但客廳靜谧，白色的窗紗随風清掃着地面，金泰寧帶着搬家公司的人已經到了樓下。
沒什麽不正常，
一切又都太正常，
果然，是一場夢嗎？
方蕪盯着黑色的屏幕入了幾秒的神，轉而關了電腦，斷開了連線，最後将DV機放在了置物盒裏，任由搬家的人将盒子一一搬上了車。
屋內很快空無一物，
原地就只剩下方蕪一個人了。
而金泰寧從陽光明媚的屋外走了過來，走近她，再度牽住了她的手，與她的緊緊的十指相扣，不想再輕易松開。
“我們走吧。”
“嗯。”
遺忘的DV，
最後的錄像，
過期的告白，
統統吹散在今日三十度的晚風中，
當年如此，
年年如此。
本篇完結
/《遺忘的DV》by晉江謎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