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91章
哪怕是像沈清遠這樣的普通軍人都覺得此刻的軍部中精神緊繃,甚至于到了風聲鶴唳程度。
之前還多多少少有些笑意的軍部外區此刻只有無言而緊張的空氣,人人來往之間表情肅穆,更不要說那些擁有更高軍銜的軍人,就好像是多給對方一個眼神都好像隐藏什麽深刻的秘密一樣。
而理由似乎也很簡單。
就在沈清遠将蜘蛛絲的事情報給阮巍彥之後,軍部中似乎掀起了一輪清查,在這輪清查之下人人自危,軍部便變成了這副模樣。
但是對于沈清遠來說倒是無所謂,他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對于尤利塞斯而言卻是另一種情況了。
他原本以為這些事情是絕對不會查到自己身上的。
他殺死亞伯拉罕的方法極其利落,對方死得突然又無聲無息,很難查到他的頭上。
更加上他是阮峰則的愛徒,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阮峰則對自己那若有若無的一絲偏愛,大家便更加不會想到是這樣的一個人暗中背叛了提拔自己到現在的元帥。
而背叛的原因?
也很簡單。
尤利塞斯願意承認是阮峰則給了他新的可能性,并且讓他在軍部擁有了十分長期的發展,甚至有一段時間就把他當作下一任元帥來培養。
但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尤利塞斯就忽然發現,阮峰則對他似乎冷淡了一些,雖然依然在培養他,但是培養的方向卻完全不同。
大家依然覺得阮峰則偏心自己,但是只有尤利塞斯自己知道這種細微之間的區別——
他似乎只能成為軍部的打手,卻完全沒辦法成為軍方的統領。
這對尤利塞斯的影響極大。
他作為處罰管理官時擁有的權力讓尤利塞斯入迷,驟然失去的時,他感覺到了兩手空空的奇妙空虛之感。
同樣,他也感覺到了濃烈的不甘。
他覺得自己付出了足夠的時間和努力,現在卻沒法得到自己應有的結果,阮峰則給了他希望,卻又無情地收回了。
而現在的一切,就是尤利塞斯要讓阮峰則知道,不過是對方看走了眼,他依然是這個軍部裏最為合适的,下一任接班人的人選!
尤利塞斯微微眯起了眼睛,現在阮峰則似乎已經超過二十個小時沒有出現在軍部了。
平日裏只有阮峰則在這裏,他就會在各種不同的會議中忙碌,然後接見形形色色的人物。
而到目前為止,似乎都沒有聽說阮峰則在進行任何活動。
一定是出事了。
他這樣想着,但是卻不敢下定這個結論,于是尤利塞斯主動去找到了阮嘉豪,打算試探一下對方的反應。
阮嘉豪看起來和平時相比似乎沒有什麽變化,依然是靠在走廊的邊緣,嘴裏叼着棒棒糖,吊兒郎當地悄悄跷着腿。
尤利塞斯沉默了一下,他努力地擺出了一張悲傷又哀傷的臉,然後慢慢地靠近了阮嘉豪。
阮嘉豪看到是他也并不是很在意,熟練地從自己的衣兜裏掏出了一根棒棒糖遞給了對方:“來。”
甚至阮嘉豪還有心情為尤利塞斯挑了一根薄荷味的。
尤利塞斯細細觀察着此刻阮嘉豪的行動,似乎一切完美,完全和平日裏完全沒有任何區別。
難不成其實什麽都沒有發生嗎?
尤利塞斯那顆懷疑的心此刻有了幾秒鐘的動搖,他沉默了片刻,然後接過了對方遞過來的棒棒糖。
雖然他覺得阮嘉豪有些時候這些類型的動作有些幼稚到可笑,但依然配合着對方表演,将薄荷味的棒棒糖含在了自己的嘴巴裏。
他們兩個就這樣安靜地并立了片刻。
最後尤利塞斯主動開口道:“嘉豪,你和我說實話,老師怎麽了?”
他們之間只有在私下的時候才會這麽稱呼對方的名字,自然如果從軍部官職的角度上詢問這件事情看起來就好像意圖不軌,而從私人關系開口,便覺得很好聽。
還沒有等阮嘉豪回應,尤利塞斯就先一步開口道今天的種種不同之處:“老師已經好久沒有見過任何人了,你知道他是最堅守崗位的,過去十幾年從來沒有發生過類似的情況。所以我有點擔心老師……”
他又補充了一句,開始側面證明自己的清白:“我剛剛從荒星回來,也不知道最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現在軍部裏到處人心惶惶,也是需要老師幫大家定下心的時候。”
阮嘉豪叼着自己嘴裏的棒棒糖,嘴角勾起了一絲笑容:“你放心了,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怎麽可能呢?嘉豪,你瞞別人可以,但是你是瞞不住我的。”尤利塞斯在臉上流露出了明顯的急切,“而且之前也從來沒有這麽大規模地調查過軍部內部。你說,老師是不是……”
“沒什麽事情的。”阮嘉豪繼續說,聲音都帶着痞氣,“你也知道我爸做的事情我向來是不會置喙的——”
“至于父親——這個年齡了,還能完成這麽多工作,身體硬朗的醫生都要誇上好幾句,能有什麽事情。”
阮嘉豪這麽答道。
不過這樣回答倒不是因為他心中在悄悄地懷疑尤利塞斯,而是關于這件事情來問他的人着實太多,為了防止意外,無論對方是什麽樣的身份,阮嘉豪統一這樣回答。
尤利塞斯沒有多說話,他知道哪怕自己和阮峰則的關系相對親近一些,但是再糾纏下去只會讓阮嘉豪起疑,于是他開口說道:“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
那邊的阮峰則終于在無數醫療器材的加持下緩緩地睜開了自己的眼睛,最開始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的目光中還有些迷茫,似乎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但是很快他的眼神開始聚焦,記憶也開始複蘇,終于想起來自己其實是在處理完亞伯拉罕的事情之後,就體力不支地暈了過去。
不過好在,阮峰則在暈倒之前就将自己的大兒子叫到了身邊,并沒有被其他任何人發現。
意識到這件事之後,阮峰則的意識終于徹底回籠。
那麽他到底暈倒在這裏多久了?
到底有多少事情要處理?!
阮峰則立刻便要坐起來,只是他的大腦一陣眩暈,讓他再一次躺了下去。
“爸,你沒事吧!”
這個時候阮峰則才終于聽到了這個熟悉的聲音,他先是一愣,然後不可置信地慢慢地轉過自己的頭去,看到了自己已經許久未見過的小兒子。
他張了張嘴,這樣的突發情況讓他有些恍惚,完全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被自己的小兒子照顧。
他和阮嘉致四目相對,阮嘉致知道自己的父親現在的狀态不對,于是他開口向自己的父親分享現在他們現在的情況,也知道自己的父親現在正在擔心什麽:“大哥說你暈過去了,我來這裏照看你。大哥和二哥現在都在軍部,沒人知道你病倒了。”
阮峰則剛才還震驚的臉,此刻終于緩緩變回了正常狀态,他抿緊了嘴唇,繼續開口道:“那麽我現在暈倒多久了?”
“剛剛好一天了。”
“他們兩個沒法解決軍部問題的。”阮峰則這樣說道,“扶我起來。”
剛才那點看到親兒子而産生的恍惚此刻已經徹底消失不見,他又變成了那個帝國元帥,此刻正在對阮嘉致冷靜地下令。
而阮峰則拒絕了接受這樣的命令:“爸,你現在的身體不允許這麽做。”
“現在那邊是緊急時刻,需要我。”
随着阮峰則父子兩人的對話,阮臨楠眼看着自己爺爺腦袋上面的“帝國元帥”四個大字這一次又有膨脹開來的趨勢,大驚失色,于是他連忙撲了上去,如法炮制,一把握住了自己爺爺的手指:“爺爺爺爺!”
阮峰則的身體再一次一僵,然後緩緩地回過頭來,看到了和他僅有一面之緣的阮臨楠。
阮臨楠瞪大了眼睛此刻無比緊張:“爺爺,你剛才一直不醒吓死我了!”
阮峰則沒想到為什麽阮臨楠會在這裏,只見這位自己只有一面之緣的小孫子此刻可憐巴巴地望着自己,一雙大眼睛此刻都快要滴下淚來了。
平時只知道硬冷訓誡下屬的阮峰則瞬間僵硬住了,完全不知道應該把自己這個好像軟團子一樣的孫子怎麽辦。
阮臨楠一邊可憐巴巴地看着自己的爺爺,一邊用眼角悄悄睨着自己爺爺的頭頂。
對方的腦袋上此刻終于産生了切換,從“帝國元帥”變成了“爺爺”。
阮臨楠悄悄在自己的心裏舒了一口氣,然後借力打力,将自己的爺爺壓回了病床上,繼續摸着自己的眼睛,假裝自己哭得很傷心:“爺爺,一定還有哪裏不舒服吧,醫生爺爺說你要在這裏好好休息。”
看到阮峰則這樣輕易就被阮臨楠鎮壓,饒是阮嘉致此刻都覺得有些驚訝,然後在阮峰則看不見的方向此刻向阮臨楠豎起了大拇指。
阮臨楠立刻再接再厲,看到自己的爺爺臉上此刻還有些迷茫,阮臨楠想起了之前沈清遠是如何糊弄自己的,于是對自己的爺爺說:“爺爺,你用力呼氣!”
阮峰則不明所以,但還是聽着阮臨楠的話,用力地呼了一口氣。
阮臨楠把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上:“再呼——”
“用力呼——”
“使勁呼——”
“爺爺,你是不是現在頭暈目眩很不舒服,一定是剛才累了!嗚嗚嗚,爺爺你一定要好好休息!”
阮峰則似乎是被阮臨楠帶偏了,跟着阮臨楠的話一起用力的呼氣,但是他原本此刻的身體就不是很好,馬上就被這波操作搞得頭暈眼花。
但是當他聽到最後一句阮臨楠的結論,還是忍不住一邊用手扶住自己的額頭,一邊悄悄給了自己的這個孫子一個暗藏玄機的白眼。
這到底是在糊弄誰!
阮嘉致看着此刻自己無奈的父親和自己一本正經想要帶跑自己父親的兒子,他忍不住抿起嘴角,悄悄偏過臉頰笑了笑。
和阮峰則在一起這麽多年,他還是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父親流露出這麽生動的表情。
阮峰則則是十分無奈,他看向自己的孫子。
他雖然之前曾經請人調查過自己的孫子,但是也只是調查了自己孫子的生平履歷,阮峰則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孫子竟然是這樣的性格。
畢竟……
這看起來和自己,還有自己的小兒子,都相去甚遠。
這樣一個小小的沖突,讓阮峰則原本心心念念地惦記着自己工作的心思有片刻的混亂,阮嘉致也撥通了自己的終端,很快阮峰則的摯友,同樣也是阮峰則主治醫生的鄭先生走進了房間。
他看了看阮峰則的臉頰,熟練地将一個小小的測試儀貼在了阮峰則的頭上,片刻之後,他看着治療儀上産生的數字,點了點頭:“比我預想的要好。”
阮峰則看到自己的老友,于是自己身上的責任又被瞬間撿起,他開口問道:“我什麽時候能夠回軍部工作?”
鄭先生似乎早就知道阮峰則要問什麽,于是在阮峰則話音還沒有落下的時候,鄭先生就先一步打斷了他:“不能不能。”
“你的這個破身體你還不知道?這次能救回來是幸運,下次可就沒有這麽好說了。”鄭先生開口道,“我知道你擔心軍部,但是你現在什麽都沒準備好,身體萬一垮了豈不更是血雨腥風?”
“所以你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開始嘗試放權,雖然手下沒有合适的元帥繼承人,但是這幾個人總能把事情分攤着做一做吧?好好養一養身體,然後每天早晚祈福,希望自己能夠長命千歲,只要你身體好,軍部那邊就還好說。”
阮峰則顯然對這樣的說法嗤之以鼻,在過去的幾年裏自己的這位好友曾經無數次的這樣勸誡過自己,但是沒有一次阮峰則認可了這個計劃,這次也是如此:“我不放心,我要回去。”
鄭先生顯然這次沒有放阮峰則回去的打算:“那就抱歉了,如果你想把你生病的事情鬧得滿城風雨,打通你自己的終端,讓你的那些屬下來這裏接你,要不然你就乖乖地留在這裏不要走了。”
鄭先生伸出手拍了一下,便有一個比正常體型的醫療機器人看起來更加壯碩幾分的機器人出現在了阮峰則的面前:“如果你想要離開這個房間,他就會把你抱回來的。”
“你要囚禁我?”阮峰則的聲音一低,語氣中也帶了些威脅。
“我可是征得了家屬同意的。”如果是新兵蛋子,估計現在就已經被阮峰則嚴肅的臉吓了一跳了,但是面對這一切的是早已習慣了的鄭先生,他挑了挑眉,“而且難得你的小兒子和孫子都在這裏,好好休息一下不好嗎?”
“如果你可以考慮在這裏乖乖養病,身體足夠好的話,我可能會同意你用終端遠程處理一些軍務。”
“加油哦!”
說完這一番話,鄭先生就潇灑地揮了揮手,走出了房間的大門。
鄭先生雖然和阮峰則是同齡人,但是從外表上卻完全看不出,阮峰則一看就是操勞過度,而且眉心一直有一道嚴肅的皺紋,看起來就要比鄭先生蒼老許多。
阮臨楠忍不住感慨,雖然自己的爺爺的确比自己的外公年紀要稍微大上一些,但是看起來年齡說是相差十歲也不為過。
此刻的阮峰則被鄭先生噎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坐在原地,目光看向了房門的位置,臉上一如既往的冰冷。
阮嘉致敏感的感覺到了自己的父親此刻的心情不佳,于是向阮臨楠打了個手勢來示意。
阮臨楠受到自己爸爸的暗示,立刻開始發揮自己的作用,開口轉移自己爺爺的注意力。
他想起來自己爺爺和自己父親之間的心結,瞬間決定在這個關鍵的時間點推他們一把。
于是阮臨楠輕輕地咳嗽了一聲,然後向着自己的爺爺開口說:“爺爺,你還是在這裏好好休息吧,爸爸可是專門請了長假來陪你。”
當然,如果光是這麽說,阮臨楠已經深刻地感覺到了力度不夠,于是迅速和自己的爺爺加大強度:“爺爺,你不知道,當時聽到你暈倒的消息哭得站都站不起來了,一路跌跌撞撞地把我帶過來和您見面。”
“剛才我爸爸還在你的病床上哭得好大聲。”
“我懷疑爺爺醒了很有可能是被我的爸爸哭醒的。”
阮臨楠越說越激動,甚至帶上了詠嘆調,害得阮峰則都忍不住輕輕地偏過頭看向了自己的小兒子。
對方顯然也被阮臨楠的說法說得驚住了,但是顯然在阮峰則的面前,阮嘉致沒有拆自己小兒子臺的打算,于是尴尬地笑了一聲。
阮臨楠誇張完畢之後便拉住了自己爺爺的手:“而且現在反正出不了門,爸爸說這裏風景很好,不如爺爺有空帶我四處看看吧。”
阮峰則沒動,他看着自己臉上沒有任何淚痕的小兒子。
最後将自己的頭轉了回來。
他了解阮嘉致,當然知道自己的這個小兒子是倔脾氣,當然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落淚。
但是聽到阮臨楠的話,他竟然為這種的十分明顯的謊言而感覺到了片刻的開心。
“不過醫生爺爺說你最好還是先在床上休息,後面有時間了之後再帶我到處逛逛吧,我現在還沒有開學,會天天在這次陪着爺爺哦。”
剛剛還因為無法出門而躁動的心因為阮臨楠的打岔而平緩了不少,雖然他內心地伸出還有那麽一絲的焦躁不安,但是他還是因為對方此刻說出來的話十分輕微地展露了笑顏。
“阮臨楠……”
他其實早就對阮臨楠的名字還有阮家對阮臨楠“楠楠”的愛稱一清二楚,但他還是第一次叫阮臨楠的名字,這位帝國的元帥竟然因為這件事而産生了片刻的害羞,最後他咳了咳嗓子,叫了阮臨楠的全名。
而一旁的阮嘉致也很驚訝。
雖然他曾經委托過自己的父親一定要救困在荒星上的阮臨楠,但是他們實際上應當還是第一次見面。
之前阮嘉致也不覺得自己日理萬機的父親會記得自己而自己的名字。
難不成,其實自己的父親,其實也在悄悄地關注着自己的家嗎?
阮臨楠的心裏沒有那麽多的彎彎繞繞,于是痛快地應了一聲,順口補充了一句:“爺爺叫我楠楠就好!”
“咳,楠楠。”
對自己兒子向來直呼大名的阮峰則還是第一次叫這樣黏膩的小名,阮峰則覺得自己說出來都有十分的艱難,叫了這個名字對他而言就好像是解決了什麽重大難題一樣。
他松了口氣,然後開口道:“爺爺這裏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不能一直住在這裏……”
他的話語剛剛落下,然後便看到了阮臨楠的眼睛瞬間一垮:“可是剛才醫生爺爺說得也是也很有道理。爺爺你想要軍部好,那麽你的身體也非常重要,大伯二伯他們說了,到時候會幫你好好看着軍部那裏的!”
“……”
如果和自己說這句話的換成是任何一個自己的兒子,此刻的阮峰則都會毫不猶豫地拒絕對方,并且嚴肅地訓斥對方要以大事為重。
但是面對自己只見過第二次的孫子,阮峰則卻不知道應該如何回應了,于是他轉過頭,銳利的目光立刻瞄向了阮嘉致。
阮嘉致心情平和,伸出手随手拿過了床頭櫃上的一份雜志,慢悠悠地擋住了自己的臉。
——只要你看不到我,你就沒法訓我。
嘿嘿。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