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安寝
安寝
恃寵而驕。
明月明明是個文盲,腦子裏卻第一個想到這個詞。
單聽到這四個字,明月就覺得這說的就是自己。
然而這也不能全然怪她,就像說書先生說三國的那樣——周瑜打黃蓋,也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這就是你在主屋裏和老爺一起吃飯的理由?”
明月一臉純良地點點頭。
夜雨為之絕倒:“你知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麽?”
“意味?今天那菜熱了三回,味道确實不太好。”明月點評道,“要不是他沒事找事,我自己回來吃飯,還能厚着臉皮讓葉嫂子給我加個新鮮蛋羹呢。”
夜雨無語:她說的是這個意思嗎?
明月裝糊塗倒是半點不含糊。
小寒驚嘆:“……那這樣一來,明月姐姐,我們以後是不是要改口喊你姨娘了?”
明月十分尴尬,幹笑道:“沒影的事,哈哈,不就吃了一頓熱了三回的飯嗎?我都懷疑是不是他自己不想吃,才非要我留下來吃。那麽一桌菜呢,不吃可浪費了。”
一大桌的菜就這麽浪費了,那罪過可大了!
夜雨和小寒很懵:這是重點嗎?
“可是明月姐姐,你都被要去守夜了。”小寒帶着幾分小心道。在夜間這個微妙的時間點,能一直陪在主君身邊,那不就是未來的通房乃至姨娘麽?
何況,她倆都隐約能看出來,她們家主大人,看明月的眼神,和看她們的是不一樣的。
不說這個還好,一說明月就更來氣了:“這不就是要我猝死麽?天天守夜!我睡都睡不了一個安穩覺!”
夜雨和小寒面面相觑:“……”
她們現在算是明白為什麽大人要對這位大丫鬟軟硬兼施了。
……她的腦回路實在是與衆不同啊!
洗漱沐浴完畢,明月又得回主屋了。
一想到還要面對那麽一位主子,哪怕她現在就站在門口,明月還是想掉頭就走。
“站在門口做什麽?還不快進來。”
她猶豫的樣子恰好被兆惠盡收眼底。
自從之前撕破臉後,明月在兆惠面前是越來越放肆了:既不行禮也不端茶倒水,自稱也是一口一個“我”,相當擺爛放肆,大有一種讓兆惠趕緊把她掃地出門的架勢。
就比如說現在,明月徑直鋪上自己的鋪蓋後就躺下了,絲毫不管裏間兆惠的死活。
“明月,明月?”
看,有人急了。
他還等着明月進來伺候着更衣呢,而明月已經自顧自地捂着耳朵躺下了。
“明月!”
明月幹脆把頭埋進被子裏。
不聽不聽,那啥念經。
屋裏安靜了一會兒,裏間的兆惠似乎輕笑了一聲:“你歇下了?那行,我讓夜雨和小寒她們過來伺候。”
夜雨身體略差,沒事就喜歡早睡,現在定是睡下了。而平日更衣也是一個丫鬟做就成的活計,根本用不着兩個人。
明月咬咬牙,一腳踢開被子——
然後因為不慎撞上屏風而悶哼一聲。
明月:“……”
“噗嗤。”
明月發誓,這一聲悶笑絕對不是她發出來的。
她一瘸一拐地繞到裏間來了。
替他将外衣脫下,明月語氣生硬道:“大人可要飲水?免得我一會兒又睡着了,讓您口渴了,我罪過就大了。”
一句話裏全是刺,也就她說得出來了。
“不必。”
明月聽完,轉身就要走,卻被他捉住了手腕:“陪一陪我,好嗎?”
這位爺又是鬧什麽?明月偏頭,不解地看着兆惠。
他的大手還像下午那樣,溫柔地撫摸着明月的手。
“我接到皇上旨意,命我下個月前赴金川。”相比起之前的面色淡淡,兆惠現在似乎更多了幾分疲憊。
“金川?!”明月有些吃驚。就是她一介女仆,也對帝國戰事有所耳聞——金川那不是前線嗎?
要一個年過不惑的傳統文臣上前線做什麽?送死嗎?
“放心,只是督辦糧運而已。”他反過來安慰明月。
“可是上前線就是會有危險啊……”她嘟囔道。
兆惠似乎來了幾分興趣,微笑道:“你這是在擔心我?”
“……對啊,你、你人沒了,誰給我發月俸?”傲嬌的女孩,說起違心的話不免打磕巴。
“是嗎?”兆惠難得沒有借機繼續調侃,而是将她拉到身邊坐下,“我這一去,許是一年半載,也許是幾年,都見不着你了……”
明月有些緊張:“……要打這麽久的嗎?”
兆惠輕輕一笑,手轉而搭在明月的背上:“打仗又不是過家家,今天打了明天就不打。而況我身負皇命,更要将事情做得盡善盡美,以報皇恩。”
“……不懂你們這些大人物的奇怪想法。”明月只嘀咕了這麽一句,又道,“好了好了,大不了我今夜守在這裏了,行吧?”
“不。”兆惠擡手,取下明月的簪子,她一頭秀發頃刻灑落肩頭,“你就在這兒睡覺。”
明月遲疑:“……我,這不合适……”
孤男寡女,同處一室。
多麽危險的八個字。
“就在這兒陪陪我。”他的語氣愈發溫柔,同時,也沒有讓人質疑的餘地。
“……我去把我的鋪蓋抱過來。”明月試圖往外走,卻被他緊緊抱住:“不必,這裏也有。”
借機脫身失敗,明月還不太習慣被別人緊緊抱着,一時又羞又怯,小聲道:“……你轉過頭去,我、我……”
“好。”他聽着明月羞怯的話語,笑了,順勢放開她,轉過頭去。
見他果然依言而行,明月反而猶豫了。
——也許,這是她今晚唯一一次跑出去的機會了。
但是,真的要這麽做嗎?
明月遲疑着,解開了第一個外衣的紐扣。
他畢竟還是信任自己的……
“下個月前赴金川。”
明月耳邊,他的聲音似乎還在回蕩,她緩緩地解開了第二個外衣的紐扣。
……算了,還是別讓他帶着煩惱去金川好了,萬一真死了怎麽辦?別死了都不安穩。
她解開了第三個紐扣。
——何況,他一去這麽久,自己要跑,未必沒有機會。
這樣想着,明月的動作也快了不少。
閉上眼睛的男人聽着窸窸窣窣的動靜,勾唇一笑,他知道,自己賭對了。
他賭的是女孩足夠心軟,足夠善良。
釣魚者要有足夠的耐心,放長線,才能釣大魚。
就在明月将外衣脫下後,兆惠才故意慢悠悠地問:“好了嗎?”
“唔……快、快好了……”明月有些慌亂,把外衣疊好,披在架子上,“好了。”
兆惠轉過頭,就看見她散着一頭及腰的秀發,身着單薄的中衣,一臉無措地看着他。
真是難得的乖巧。
他的笑容中多了幾分滿意。兆惠起身,走到明月面前,将她打橫抱回床上。
就在明月戒備地盯着他時,兆惠卻不知道從哪翻出了一個圓盒,又将她的襪子脫了,露出了白皙的腳背。
“……別動。”他捉住明月的左腳,将圓盒裏的藥膏細細抹勻在她的腳上,“剛剛是這只腳吧?”
明月一愣,這才想起來他說的是先前她撞到腳的事:“……是。”
這下,真就從她伺候兆惠,變成他伺候明月了。
“這邊疼不疼?”他的手在某一處按了按。
“疼。”明月點頭。
可是癢不癢卻不是明月說了算的,随着他的手在她腳上的輕撫,明月又試圖動了動她的腳:“真的好癢。”
明月的小動作,無意間讓這兒的氣氛變得更加暧昧。
他呼吸微微一滞。
相比起明月的懵懵懂懂、心存僥幸,他卻很明白自己在做什麽,以及之後打算做什麽。
“好了。”
明月在兆惠松開手的那一剎,如蒙大赦般地迅速縮回左腳,然後努力離他遠一點。
“你睡裏邊,我睡外邊。”在這一點上,他倒是莫名的有風度。
人都躺在這兒了,明月也懶得做無謂的口舌之争了,她一把抓過床最深處的被褥往自己身上蓋。
誓要與某人劃清界限。
彼此躺下後,兆惠忽然開口:“想不想聽故事?”
“聽啊,為什麽不聽。”他剛一彎唇角,就聽明月接着說,“不過,話說得太多,晚上我可是起不來倒水給您喝的哦~”
還記仇呢。
兆惠無奈:“我自己倒,絕不喊你,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明月輕哼一聲,然後眼睛亮亮的瞧着他,“說吧說吧,什麽故事?是哪家大人被抄家了,還是哪個老爺又被停職奪官了?”
兩個人面對面地躺着,兆惠挑眉:“你這麽愛聽這些?”
糟糕,差點忘了五月她們大人差點被革職了——那時明月也才被調來他院子裏。她心虛地眨眨眼:“那我還能聽什麽呀?”
“……”好像也沒別的能聽了?就在他默默地思考着有什麽八卦能說出來讨她開心時,明月轉移話題道:“那你之前說,刑部衙門又吃挂落了,是什麽事啊?”
“這……”兆惠沉吟片刻。
明月眨眨眼:“難道是什麽不能說的事?”
“這件事說起來确實……”
“……那你還是別說了吧,我怕被滅口。”明月幹脆利落道。
兆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