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明月長寂

明月長寂

查辦額洛圖這件事,因為有少女的案子提供的線索,變得容易了不少。

不多時,查辦額洛圖一案就進入收尾階段。

“先上封折子說明奉天情況,再候旨如何處理額洛圖等,最後回京面聖,詳加闡述情況。”這是調查組組長來保給這次任務收尾定下的基調。

兆惠和鄂容安點點頭,只聽來保又道:“至于那位姑娘……具體情況我并不是非常清楚,休如,你與和甫看着辦吧!”

人是他倆帶回來的,要他倆善後倒也無可厚非。但是……兆惠垂眸若有所思,來保身為帶頭人,當然不可能真的不知道情況,只是他懶得管罷了。而這也給了兆惠和鄂容安操作的空間——少女是去是留,來保不會幹涉,但也不會反對。

少女當街殺人未遂一事,到底影響惡劣,要怎麽上奏說明,而少女如何處置,這些都是需要他們細細斟酌辦理的。

就是有幕僚,許多地方也得兆惠和鄂容安自己親力親為。

好幾次少女夜間偶然出去,都看得到對面兆惠的屋子裏燈火通明。

這樣下去不會把身體熬壞嗎?也不知道他們的夫人管不管。

少女輕車熟路地翻上屋頂,一邊晃悠着腳丫一邊想。

守衛們大多對這位身份尴尬的姑娘客氣相待,對她爬屋頂的事也是睜眼閉眼:開玩笑,有膽子當着她爹的屍體前殺人,兩位欽差大臣又頗為禮待的,能是一般姑娘嗎?

今夜,月明星稀,四周寂寂,唯有烏鵲飛過時發出的聲音格外響亮。

——不過,他們的夫人管不管他們,和她又有什麽關系?

現在都沒人管她了。

少女如是想着,幹脆躺在屋頂上,欣賞起夜空的景色。

“……其他大體都沒什麽問題了,只是……那位姑娘的事,如實上奏,總覺得還欠缺點什麽。可是,大義上她占理,律法上……得虧當初攔住了她,不然,如今只會更為頭疼。”

又是寫奏折到深夜的一天,鄂容安和兆惠加班加點敲定了查辦額洛圖的彙報奏折的大體內容,現在,只剩下少女的事比較棘手了。

不據實上報,他們指定有功變有過,等着吃挂落。據實上報,這位姑娘的事跡又顯得……格外彪悍。

“和甫兄以為呢?”

對于鄂容安的顧慮,兆惠也明白。他沉吟片刻:“自然是據實上奏。只不過,我們先說額洛圖和其爪牙之行事,那位姑娘的事,就留在最後陳述便是。”

要是添油加醋或是隐瞞不報,誰知道還會引出多大的禍事呢?

“……傳到京城,此事就是額洛圖在奉天胡作非為,依律處置,而謝姑娘……”鄂容安緩緩踱步,道。

謝姑娘,也就是少女,她出身滿洲老姓錫爾馨氏,漢姓謝。

“怎麽,謝姑娘不好麽?”兆惠反問道。

“為父報仇,剛烈勇毅,自然極好!”鄂容安細細品味兆惠話中深意,良久,輕舒一口氣,“還是和甫兄謀略過人。”

“算不上什麽謀略,一點寫奏折的技倆罷了。”兆惠搖頭,輕描淡寫道。

——有了額洛圖及其爪牙的所作所為在前,少女的殺人未遂也顯得不是那麽令人難以接受了,相反,更能體現她處境悲慘。

“那這折子今晚就先議到這兒吧。”鄂容安道。“早些歇息。”兆惠起身,将鄂容安送到門口。

兩個人剛在門口告別,鄂容安跟他絞盡腦汁想了這麽久,早已疲乏,由下人引着走了,沒注意到周圍的動靜。倒是兆惠警惕,擡頭注意到了隐沒在黑夜中的……兩條腿。

兆惠:“……”

該說不說,還好在刑部待了一段時間,不然這大半夜兩條晃悠着的腿他看着确實有些駭人。

“是誰在上面?”

兆惠擡頭看向屋頂。

“嗯?”昏昏欲睡的少女立刻坐起身,和屋檐前的兆惠四目相對。

兩兩無言。

“你怎麽在這?”兆惠先開口問道。

“這兒風景很好啊,兆大人,你要不要也上來看看?”少女理直氣壯地回答了,還招招手,熱情洋溢地邀請道。

“……”當着守衛們的面爬上去跟她一塊看月亮?這種行為真是怎麽想怎麽奇怪,兆惠站在原地,屹然不動,“夜間風涼,還是快些下來吧。”

“行。”少女把腳收了回去,嘴上應着,卻不急着下去。

……等了一會兒,兆惠又問:“怎麽還不下來?”

少女回答:“腿麻了,緩一會兒。”

兆惠:“……”

就在他考慮要不要找人或者自己上去把人撈回來的時候,耳邊傳來一道不大的聲響。兆惠再看時,屋頂早已空無一人,少女翩然落地,正一派悠然地沖他笑。

“怎麽穿這麽單薄?不冷嗎?”

少女沒想到兆惠關心的也不是自己帥氣的落地方式,而是自己穿得少。聽了他的話,她這才看了眼自己的衣服,不自在地說:“……哦,還、還好,不冷……”

她都家破人亡了,哪還有什麽心思關心天氣冷不冷,該不該置辦冬衣?

今年沒跟着父母一起走了,都算少女心理強大了。

“早些回去吧,別着涼了。”兆惠又看了她一眼,留下這句話,便打算走了。

“……大人。”他不解地轉身望去,只見少女猶豫了一會兒,垂眸道,“您早些歇息,別熬壞身子了。”

“好。”

他望着少女轉身離去的背影,沉默了片刻。

之後幾天少女也沒見過兆惠等人,只有位一直在兆惠他們身邊待着的小厮給她送來了一個包袱。

“成衣……?”

小厮笑得得體:“正是。我們大人說了,欽差大臣們又無女眷跟随,照顧姑娘起居多有不足,還請姑娘海涵了。”

“不……”少女搖搖頭,“大人能記得我,我已經很感激了,也麻煩小兄弟跑這一趟了。”

“姑娘客氣了。”小厮道,“叫我常年就好。”

常年走後,少女拆開包袱,這裏面的成衣薄厚不一,有的是冬衣,有的則是夏天的單薄衣衫,但都勝在質地柔滑,摸着舒适。

少女又摸了摸,聽到了成衣之下清脆的碰撞之聲。

成衣裏面還藏着一個荷包。

打開一看,都是碎銀子。

少女把荷包放在手裏掂了掂,又重新把荷包收好。

之後的幾天,少女只見過常年一人,至于兆惠和鄂容安,來往伺候的人沒提,少女也沒問。

“姑娘,這是您要的布料,我給您采買回來了。”在常年來過後不久,少女又托伺候她的人采買了東西。

“多謝了。”

閑極無聊,少女開始做女紅打發時間。

就在少女的女紅事業如火如荼時,來保等聯名上疏的奏折也到了京城,查奉天将軍明額洛圖扣饷勒派的罪狀屬實,應當按律論罪,而皇帝的批複也很快送到了奉天。

“……還真如和甫兄所言,謝……錫爾馨姑娘安然無恙,接下來只需考慮如何安置她即可。”鄂容安笑謂兆惠。

接到批複後,欽差三人組開了個會,商讨結案後根據皇帝旨意安排善後事宜——不過,這個主要是鄂容安管,與刑部二人無關。

倒是這一次出公差,鄂容安和兆惠兩個以前幾乎沒什麽交集的人,因處理少女的事,建立起不錯的交情。

“她現在名聲極大,想來在奉天城找一個好人家定下親事,等到守孝期滿,發嫁了她,應該也不是什麽難事。”鄂容安道。

“此事還要問問她的意思。”兆惠卻不急着接話,“她不像是個沒主意的人。”

管太多了,反而适得其反。

鄂容安默然點頭:“那等明兒再問問她的意思吧!”

如今已是深夜,兆惠離開鄂容安的屋子,由下人挑燈引路,往自己的房間走。

大概是鄂容安的話又一次提醒了他,已經好一段時間沒見着錫爾馨氏的兆惠擡頭往那夜那處屋頂望去——

少女獨坐在高高的屋頂,人倒沒有躺下,兩條腿也不再不安分地晃蕩。在圓月與湛藍夜空的映襯下,獨觀明月的少女顯得格外孤獨。

——有時明月無人夜,獨向昭潭制惡龍。

這是兆惠當時唯一想到的詩句。

……兆惠止住了引路的下人,又一次走到屋前:“下來,我同你說些事。”

“嗯?兆大人?”少女低頭看了他一眼,“又這麽晚不睡覺啊。”

說話歸說話,她還是自覺地跳了下來。

“皇上的旨意下來了。”兆惠說道。

“這個我知道,我還被來大人叫去領旨謝恩了呢。”少女點頭。

進入結案階段,額洛圖等人按律處置自不必提。而少女——即鄂容安所謂錫爾馨氏,皇帝知道後,憐憫其遭際,為嘉獎其孝舉,不僅賞了諸多賞賜,還讓奉天有司敘議為其立一個牌坊。

“謝謝您,您讓人送的衣服很舒适。”少女卻對這些賞賜加恩只字不提,反而提起了那幾件衣服。

“不過是舉手之勞。”兆惠道。

不過幾件衣服而已,再重要,能有那些賞賜寶貴麽?

少女似是輕笑了一聲——這對于兆惠而言是極少見的:“無衣無褐,何以卒歲?”

……這真的是一個大字不識的姑娘能說出來的話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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