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釣魚

釣魚

那天鄂容安離開兆府,和明月告別的時候,表情相當微妙。

“你孤身一人在京城,多有不便。如遇難處,到襄勤伯府,報上名姓,我定然鼎力相助。”

這江湖草莽結草銜環的場面,讓明月一時陷入茫然。好好的一個儒雅公子滿口草莽黑話,只怕鄂老相國聽了能夠當場氣活。

明月滿臉黑線地聽完,連忙表示感謝之餘,還小心翼翼地問:“鄂大人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您怎麽忽然說起這個,我在兆大人這兒過得還行啊……?”

“那再好不過。”鄂容安剛想拍一拍明月的肩,看了一眼兆惠,又縮了回去,只是說起話似乎隐隐有些切齒,“多保重。”

明月:“……?”

她看了看兆惠,又看了看鄂容安,總覺得兆惠似乎對鄂容安說了什麽很不得了的話。

……真讓人摸不着頭腦。

送走鄂容安,明月溜溜達達地就要回西廂房去。

“要上哪去?”

還沒開溜,就又被人叫住了。

明月在他看不到地方悄悄翻了個白眼:“我說大老爺,這茶也喝了客也送了,我回去歇息歇息,不行麽?”

“你就不好奇,我跟休如說了什麽麽?”對方老神在在。

“這個麽……”她還确實關心。

但是看到兆惠一副挖了坑正等着自己跳的樣子,明月又不想遂了他的願,于是滿不在乎道:“你們說的什麽,在外面說清楚不行麽?”

兆惠的笑容難得還帶了戲谑:“真的要在外面說?”

明月猛然産生了一種不安:她有預感,如果真的讓他在外面說出來,自己也真的不用在這裏混了。

于是她截住話頭:“……不必了!就在屋裏說吧!”

兆惠倒也真配合,牽着她的手進屋後,還将門也關上了。

“……所以你們到底說了什麽?”能讓翩翩公子鄂容安表情如此不對勁。

“他關心你的終身大事,問你有沒有意中人,若是沒有,他幫着在鄂家挑一挑。”

這種牽線搭橋介紹對象的,從四年前就屢見不鮮,明月早已習以為常,她更關心的是——

“你又回答了什麽?”

“我?”兆惠不緊不慢地呷了一口茶,低頭的瞬間斂去眼中寒意,“我說,我打算迎你入門。”

盡管早有預感,明月還是忍不住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問題了:“我?”

“是。”他含笑望着明月。

“……我若說我不願意呢?”明月看着他。

“不用急着拒絕。”兆惠笑意微斂,“下個月我啓程金川,我這麽說,也是擔心我不在,你會被人随便發嫁了。”

明月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真的?”

“再有,這樣一來,你還有很長的時間能考慮清楚你的将來。”兆惠放下茶碗。

——至少在他回來前。

她聽了,側過臉,神情淡漠道:“……我是個連自己都記不清的人,沒有過去,更不會有将來。”就更沒有什麽值得考慮的了。

對于明月的含糊推拒,兆惠并不生氣:“是嗎?你沒有将來,你的将來也沒有話本小說和釣魚?”

明月:“……”

“您怎麽知道……”明月讷讷道,因為記性不太好,她對釣魚一事漸漸淡忘,不太熱衷,來到北京這四年裏她幾乎不曾去釣過魚,仿佛這個愛好從來不存在。

實際上,明月的底細早在奉天時他就查清楚了:喜歡聽茶館裏的先生說書;冬日喜歡冰嬉,一個人就能玩一天;喜歡在空閑的時候偷偷帶着哥哥做的釣魚竿出門釣魚。哦,出門前還一定要抓一把芝麻酥糖,一邊釣魚一邊吃,魚沒釣到,糖倒是吃了不少……

這些愛好,在她身上漸漸看不出了。

“乾隆九年以前,我尚在擔任盛京刑部侍郎。”他仿佛在說一件很稀疏平常的事。

明月:“……”

難怪了。

明月只是一個普通姑娘,哪裏知道本地官員都有誰?就是沒出事之前,她都不知道額洛圖是誰。

明月抿了抿唇:“……我可以不成親。我孤身一人,不成親,也妨礙不了誰……”

兆惠在她不滿的目光下,笑着摸了摸明月的頭,對她的言論并不予置評:“時辰還早,我帶你去釣魚,如何?”

“好啊。”出乎意料的,明月立刻抛下剛才的話題,一口就答應了。

——反正在屋裏也要被他黏着不放,還不如去外面玩呢,去外面比在屋裏關着有意思多了!

兆惠定定地望着明月,後者則回以一個狡黠的笑容。

倒是忘了,這丫頭,向來是不肯吃虧的。

于是,兩個人就這麽莫名其妙地坐着馬車,到了某條明月完全叫不出名字的河邊垂釣。

“魚竿呢?”明月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她狐疑地看着兆惠,“你不會沒帶吧?”

“我像是這種人麽?出個門丢三落四,”兆惠看了她一眼,“光記得帶芝麻酥糖,結果忘記帶魚竿的人。”

明月坐在躺椅上,快樂地準備釣魚,聽到兆惠的話,過了半天才質問道:“……你在說我嗎?”

兆惠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目光似是落在河面上,又似乎在看向更遠的地方:

“你釣得上東西嗎?”

釣魚的東西是底下人早就準備好了的,明月學着以前看到的套馬,将魚鈎先在手中揮舞幾圈,然後連同暈頭轉向的蚯蚓丢入水中,留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不知道。”明月有些不自在,“我忘了。”

兆惠看出她的異樣,微微一笑,并不多話。

——畢竟釣魚佬都不願意承認自己是空軍。

“居然是躺椅?”

明月舒舒服服地躺下後,想了想,又起身看他,一臉匪夷所思。

“不好嗎?”他居然反問道。

好像也不錯。明月已經記不清從前釣魚是怎麽釣的了,只記得當時躺在躺椅上,什麽也不幹,對着泛起陣陣漣漪的河面發呆,心中莫名就升起一種清淨安寧之感。

……她以前釣魚有這麽好的條件,還有躺椅可以坐嗎?

就這個問題,明月想了半天。

“怎麽今天說話都慢半拍的?”兆惠又摸了摸她的頭發。

“不許碰!散了怎麽辦?”明月瞪了他一眼。本來發髻她就沒怎麽用簪釵固定,散了她還怎麽見人?“今天吓都要被你吓死了,哪有心情想別的。”

得,還把心裏話說出來了。

兆惠轉過頭看她:“你被吓到了?”

“能不被吓到嗎!”明月沒好氣道,當時她差點以為自己要交代在屋裏了。

“……你就這麽不喜歡我?”

明月氣不打一處來,坐起身怒道:“你還委屈上了?!”

憑什麽!明明一直被他捏在手心裏的人是她!

“我喜歡你又如何?”她惡狠狠地說,“難道我就要自甘下賤,任你擺布,明知自己身份不如你,還要當你的妾室嗎?我圖什麽?圖你年紀能當我阿瑪?還是圖你徐娘半老?”

明月的文化總是呈現一種詭異的狀态:你說她有文化,她又不太認字;你說她不識字吧,偶爾還能蹦出幾個成語。

不過沒用對就是了。

“你也可以圖我的家産。”他漫不經心地說,又摸了摸明月的腦袋。這不是兆惠故意為之,而是明月本來就樣貌姣好,哪怕故意發脾氣,也是嬌蠻可人,讓人又憐又愛。

“你——毛病!哪有讓別人圖謀自己的家産的?”明月困惑不已,剛才張牙舞爪的少女立刻收了鋒芒,呆呆的甚至有些可愛。

“那我能給你帶來什麽呢?”略帶苦澀的笑容,讓明月看得有些不是滋味,“誠如你所言,我已漸漸老去,而你正當年少,又這麽漂亮。錢財地位,舍此之外,我實在是沒有把握,能把你真正地留在我身邊。”

“……我承認我挺喜歡錢的。”明月眨眨眼,“但不代表我喜歡一個人也會被錢牽着走。”

她喜歡的,是在九月的奉天托人給她送來禦寒的冬衣,是那個明明他們之間毫無瓜葛,卻堅持替她讨回公道的侍郎大人。

“救了你的不只是我,至于追讨公道,這是職分所在。”兆惠只是這麽說。

“可願意一直管着我的,也只有你啊。”兆惠不說,她卻不能不知道,“那可是關系一品大員的案子,你忙上忙下,管的還事無巨細,肯定費心不少。”

兆惠一怔:“你……”

他還以為,在明月心裏,在額洛圖一案上,自己和鄂容安的地位差不了多少。

畢竟最後臨別時,明月送給欽差三人組是三個用料相同的荷包,花樣也是歲寒三友,看不出她偏心誰——畢竟這份禮,她連高高挂起的來保也送了。

然而,明月也不傻,彼時在奉天深夜好幾次路過他的房間,都見燈火通明,後來和常年旁敲側擊地打聽了,不必別人開口提醒,便知兆惠在這案件上費心頗多。

“那你是因為我出手搭救而喜歡,還是因為……”

詭計多端的老男人居然還有如此不自信的一天?明月眼眸亮晶晶的:“你猜?不過要說英雄救美,那我應當向鄂大人表明心意才——唔!”

狡黠的少女在被人以唇堵唇後,停止了她的喋喋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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