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哈攀龍

哈攀龍

到了哈攀龍軍營,兆惠并沒有直接亮明身份去見哈攀龍,而是不動聲色地觀察起周圍的情況。

大營裏,運糧的人在和軍營糧倉看守者核對情況;軍營裏有三隊士兵正在操練,看着倒頗為整肅,精神頭也不錯;

就是不見主将哈攀龍。

不過兆惠此行,本就不是為了來見哈攀龍,因此并不失望。

他駐足觀望片刻,轉身離去。

常年目瞪口呆地看着兆惠轉身進帳,同小吏等人認認真真地核算運到糧食總數。他很想問問自家侍郎大人到底圖啥,去找哈攀龍喝兩杯熱茶,再在軍營轉轉,不好嗎?何必在這裏看一個小吏的臉色?

對于常年的疑惑,兆惠心知肚明,卻始終對此一言不發。

查完賬,已是深夜。主仆二人幹脆也不回去了,就跟着小吏夜宿在哈攀龍的軍營裏。

本來,到了金川後,這日子就比不上在京城安逸舒适,現下到了這普通士兵的營帳,常年更是兩眼一黑:哈攀龍就是再怎麽治軍有道,這裏的環境也不會比先前兆惠所在後方要舒服。可偏偏兆惠居然安之若素,普通的大頭兵夥食也吃得津津有味,甚至在吃飯的時候跟士兵們唠起嗑來。

問的問題也不着邊際:一會兒問士兵都是哪的人;一會兒問今天出了什麽任務;又問家裏的八十老母和三歲大兒……

問得常年是一頭霧水:自家侍郎大人這是準備回京後“高升”至順天府尹,還是決定就此抛棄同僚智商無救的刑部,在戶部紮根,早日取代如今的戶部尚書?

不然你查人戶口幹什麽?!

可這一點也頗有成效,不一會兒,兆惠身邊就圍了一群叽叽喳喳的士兵,把常年都給擠了出去。

常年:???

見兆惠笑意溫和地和這群大頭兵說話,常年不由得腹诽:就是在家對着大少爺,大人也沒這麽和藹可親過……

常年不是現代人,如果他是個現代人,那麽他一定能找到一項職業用以精準描述現在的兆惠:

幼兒園園長。

園長兆惠倒是沒來得及關注常年的腹诽,他在哈攀龍軍營的這幾天,吃住與普通士兵無異,有時還拉上底層的軍官唠家常。

不過,唠家常也不是那麽容易的:有時,哈攀龍組織夜襲戰,有些第一天還跟兆惠聊得挺好的士卒,第二天就躺在傷兵營裏了。

……

“好……好!”

大刀相接,铿锵之聲震耳欲聾又動人心魄,每一次碰撞,都像是一發千鈞之擊,有如驚濤拍岸。相較之下,兆惠在家舞劍,顯得如此風平浪靜。

“是哈軍門在練武。”底下的士兵告知兆惠。

還有人熱情道:“您才來沒多久,想來也沒見過我們哈軍門練武,那場面,嚯,我只能說啊,好不容易來這一次,沒看就可惜了。就是我們這些跟久了軍門的人,都百看不厭呢。”

好好的将軍演武被說成街頭雜耍似的,兆惠哭笑不得:“好好好,我也去看看。”

跟着其他人湧到帳外去,兆惠才發現,外面雖說人山人海,可在人群中間還留有一大塊空地,而比武的主角就在空地中心,其他人都離得遠遠的。

兆惠若有所思道:“雖然都是來看哈軍門比武的,大家倒很有分寸。”

哈攀龍的大刀并非一般大刀,看着沉甸甸的——盡管哈攀龍本人舞刀,就像砍瓜切菜那麽簡單。而锃亮的刀面在日光下映射出的光芒,讓人寒意陡生。

“可不得有分寸嗎?”小兵目光黏在場上似的,嘴巴還不停,“那大刀足有百來餘斤,別說砍人,砸都能砸死了。”

……該說不該說,他們還挺聰明的?

兆惠随口問了一句:“真有人被砸到麽?”

“沒有被砸的。”小兵答道,“倒是有人被刀氣所傷。不過,也是那人倒黴,愛看熱鬧,那天就比別人多探出個腦袋,就被刀氣傷了臉。”

兆惠:“後來養好了沒?”

“最後養好了。但他在養傷養一半的時候,他們不知道從哪逮來一只野豬,沒看好,到處亂跑,他看熱鬧,又被野豬給頂飛了,腿傷了。”小兵說。

兆惠:“……”

他沉默了半天,才艱難道:“那他可真是……有恒心。”

“所以我說錫先生你們讀書人就是會說話。”小兵又嬉笑起來,“愛看熱鬧也能說成這樣。”

兆惠搖頭失笑,轉而又認真看起了不比武場上的戰況。

到底是皇上親口誇過的人,哪怕與哈攀龍同臺比武的是個九尺壯漢,手中長刀亦是舞得虎虎生威,在力戰幾個回合後,還是敗在了哈攀龍的大刀下。

“好,好!”

“小多子,咱也是刀槍裏滾出來的,你咋就不能幹贏哈軍門呢?”

“咱哈軍門可是武狀元,小多子還有得練呢!”

在此起彼伏的叫好、嬉笑聲中,二人各自收了兵器,被戲稱為“小多子”的壯漢倒是很坦然:“哈軍門是巴圖魯,輸給哈軍門是我老多的福氣!”

哈攀龍大笑:“我瞧老多這柄長刀也很好嘛,假以時日,說不得也能掙回來個巴圖魯的名號。”

……

比武過後,衆人紛紛散去,主将哈攀龍卻不急着走,看着似乎還在和親信手下議事。

彼此隔得遠了,兆惠只能凝神細聽。

“……軍門,雖說讷親已被撤職查辦,可經略大學士還沒到,眼下我們人在前線,也不能輕舉妄動啊。”哈攀龍的部下如是勸道。

哈攀龍卻搖頭:“這是什麽話?難道經略大學士一日不到,咱們就得在金川幹坐吃饷?就是當初被讷親和張廣泗那兩個混蛋誣告,咱也沒怕過。怎麽眼下換帥,倒是畏手畏腳起來了?”

部下遲疑道:“這……我們會不會被其他人參奏,說經略大學士未到,我們擅自行動?”

哈攀龍哼笑一聲:“怕個球!經略大學士來這裏就是代皇上料理金川事務的,大學士未到,咱就能把這事兒擱置不問麽?傳我命令,讓老多那一隊人馬準備,咱再去殺他一個措手不及!”

後面的話,兆惠沒再聽下去,只是對常年說:“我們走吧。”

常年有些驚訝,小聲道:“……就這麽走了?”

兆惠點點頭:“不然呢?”

常年語塞。

在兆惠将要轉身離開時,哈攀龍若有所感,往他們的方向望了一眼。

只是一個穿着普通,毫不起眼的中年底層糧運官罷了。

……

“爺,咱就這麽走了?”

騾車上,常年又一次小聲地問兆惠:“只聽哈軍門的一面之詞,能成麽?”

“你以為我是聽了他的話才走的?”兆惠對這樣的問題不過一笑置之,“若單聽他一面之詞,我直接找他豈不是更痛快?”

兆惠在刑部前後待過五年,自問有點套話本事。要只是從哈攀龍這裏問話,他還沒必要費這一番周折。

“那是為什麽……”常年問。

“哈攀龍也許會騙我,但他底下的糧草,士卒調動是騙不了人的。有沒有辦事,辦得如何,看底下的士卒、糧草情況就能清楚。”兆惠目光幽幽。

常年目瞪口呆:“這、這也行?”

“如何不行?”

常年又不禁疑惑:“爺,說句大不敬的話,只在這裏待這幾天,能看出多少東西呢?”

兆惠睇了他一眼:“最近你話有點多。”

常年咽了咽唾沫:“……可能是跟小夫人時常教導我們,說在爺身邊伺候,就要有不恥下問……額,還是什麽什麽問的精神,問得多了,才好辦事嘛。”

提到明月,兆惠總是不由自主地緩和了臉色:“你就仗着她脾氣好,拿她當擋箭牌吧。”

常年嘿嘿地笑了。

“這不過是第一步,待我先把這七八個總兵駐紮處大致轉一圈,看看情況如何,再找上門去,也不遲。”兆惠早有打算。他說這話時,眸中有寒光閃過,“殺他們個回馬槍。”

現在找上門去,其他總兵或許早有通氣。阿谀谄媚倒是談不上,不過,或許在問詢時或多或少會有為己開脫之意。在刑部待久了,相較起虛虛實實的套話,兆惠更喜歡如山的事實。

到時候,誰說謊,誰開脫,誰真的辦了事,對照一看,一目了然。

常年聽了,心下一琢磨,頓時豁然開朗,佩服不已:“還是咱們爺有成算。”

聽了常年的恭維,兆惠但笑不語,坐在颠簸的運糧騾車上,回首眺望,在高原刺眼的陽光下漸漸遠去的哈攀龍軍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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