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明月的世界
明月的世界
這次承恩公府之行給了明月不少啓發。
比如,她發現自己這個小小民女,居然還有為人替身的潛質。
還有,兆府似乎還埋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秘密:那位先夫人究竟是何方神聖;劄蘭芬到底是不是先夫人親生的;明月到底是不是被當成替身了。
以她對兆惠治家水平的理解,如果不等兆惠回來,自己就是把王在成吊在樹上三天三夜,估計也問不出什麽。
兆惠卻不知道自己差點痛失未婚妻,明明大軍凱旋,他現在還被迫留在金川,在軍中核算軍需錢糧,和策楞大眼瞪小眼。
一個督辦糧運,另一個是參贊大臣兼四川總督,不得不碰面的日子長着呢。
兆惠的先夫人謝韶嶼出身二等果毅公府鈕钴祿家,雖然只是表小姐,但自幼養在公府,和鈕祜祿家的幾個兄弟感情都不錯,包括眼前這位大表哥,策楞。
因為韶嶼的去世,鈕祜祿家這些年幾乎不曾和烏雅家往來走動。
在公府當家人二表哥讷親的眼裏,就是兆惠連妻子都照顧不好,才害得自己的表妹芳齡早逝。這樣沒用的人,又有什麽往來的必要。
策楞雖然覺得兆惠罪不至此,然而兄弟同心,關上門如何不重要,對外就要團結一致;加上文武殊途,交際圈也不同,因而策楞和兆惠這麽多年也甚少往來。
這一次還是二人難得聯手辦事。
“之前我在金川實地走了一趟,很多軍營裏的戰馬,傷了死了,都是簡單記了一筆,然後就把戰馬處理了。這麽做,我覺得并不利于軍中馬匹損耗的統計,日後再啓戰端,對馬匹運送、糜資如何也無任何借鑒。”兆惠先說了自己的調查結果。
經費,這一直是個大問題。
更別說策楞身上還挑着四川總督的擔子,金川前線靠近川陝,讓他們出錢出力的地方多的是。
他們也不能總出錢出力,卻沒拿到京城的一點錢吧?
“那我們将所有損耗了的馬匹都統一核算,日後也好報戶部撥款。”策楞想了想,說。
“策公所言不錯。”兆惠又補充道,“我看可以統一造冊,将為軍務而倒斃的馬匹都造冊登記,按各處軍營不同分別上報核算。”
“和甫所慮極是。”二人在大軍凱旋後還要一起負責善後的事,公事公辦,策楞犯不着在這種事上和兆惠起争執,“只是各處軍營上報時若是瞞報……”
“這個,策公無需多慮,”兆惠據實相告,“之前督辦糧運時,我曾在走訪七個軍營,對于當時所耗馬匹數量,也有過初步的估算。如今核算馬匹,我也會從我們這裏派出人手,去各處軍營核算數目。”
自傅恒到金川後,形勢逆轉,不耗多時就取得了勝利,所耗糧食馬匹也沒有先前讷親挂帥時消耗的多,清查起來肯定比先前簡單。
這确實是比較保險的做法,策楞默默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兆惠的提議。
議完事,除了公事外無話可說的二人各自散了。兆惠知道,雖然繼承了家裏的爵位,但讷親被賜祖父遏必隆的軍刀正法,身為長兄的策楞心裏并不會好受。
又有韶嶼的事橫在二人中間,現在兆惠最聰明的選擇,就是閉嘴,回去繼續核算他的賬目。
回到自己的住所,兆惠才擡頭看了眼外頭的夜空,明月高懸。
也不知道那個小沒良心的在京城可還好,按她和從前一樣閑不住的性子,估計早已滿京城地跑了。
就是不知道,會不會被果毅公家的人認出來。
然而以他對韶嶼的了解,她去的地方不一定能碰上公府之人,更何況她出嫁多年,病故也已有幾年,公府的人能不能記住有這一位表小姐,還是兩說。
……
是的,是韶嶼。
也是他心中的明月。
曾有韶樂傳出的島嶼,說到底,和明月一樣,是孤懸于天地之外的地方。
……
從見到明月的第一眼起,兆惠就有一個近乎瘋狂的念頭:
是不是他的韶嶼看他一個人這麽多年過于可憐,于是又變成了少女時的模樣,過來尋他?
平心而論,兆惠并非一開始就視二人為一人。他也曾努力地告訴自己,或許眼前的少女只是一個普通的姑娘,不幸因那張與亡妻一模一樣的臉,讓他印象深刻。
為了核驗心中的想法,他開始着手調查少女的身世。
兆惠在之前曾任兩年的盛京刑部侍郎,在盛京仍有人脈,要想查清楚一個普通的小姑娘的身世,易如反掌。
她并非謝家親生女兒,而是前年謝家人去山上打獵時撿回來的。被撿到時,什麽都記不得,什麽都不知道,謝家人心善,把她撿回來後視作親女撫養,對外也說這是自家女兒。
而對于養了她三年的謝家,少女也以“匹夫一怒,流血五步”報之,替他們讨回了遲來的公道。
那個總是替人擔憂的女子,如果還活着,想必也會這麽做吧。
喜歡釣魚,喜歡吃芝麻酥糖,不會下廚……她們做出來的事一模一樣,她們的愛好也一模一樣。
來歷不明,樣貌一樣,愛好一樣……可二十多歲的年齡差終究不是曾經的幾歲之差,兆惠選擇狠下心繼續騙自己。
——他已漸漸老去,可韶嶼仍然停留在最美的年紀,歲月沒有在她身上留下絲毫殘忍的痕跡。
他将已經被另起名為明月的少女帶回京城,安置在母親的院子裏,又讓阖府上下不許在明月面前提起韶嶼的事,更不能提二人的樣貌——在他看來,相比起明月得知後恢複記憶,更可能發生的是明月知道後誤以為自己成了替身。
——她不會喜歡自己當替身,也不會喜歡自己害得別人成了替身的。
之後,兆惠将明月放在老夫人的院子裏,一放,就是四年。
“額娘知道你在想什麽。”
在明月被母親送到他院子後的某一天,兆惠去給母親請安。
老夫人手中撚着佛珠,閉着眼:“你大可以繼續這麽騙自己,只有一點,別怪額娘沒說過——先前有人求到我跟前,說,想給她兒子求娶明月為妻。”
他立時臉色突變,說的話卻依然客氣:“不知是誰家?”
心愛的妻子,豈能容他人惦記。
老夫人依舊閉着眼,沒有回答:“你願意騙自己,把她當成明月,就該想到會有必須放她走的一天。你當初笑那位讷公爺不得不放她走,如今也不過是在走他的老路罷了。”自诩癡情,最後賠了夫人又折兵。
不願意把她當成韶嶼,又不肯背叛對韶嶼“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那最後只能放她離開。
山長水遠,再不相逢。
想明白的兆惠,臉陰沉得幾乎能滴出水。半晌,他才勉強道:“兒子明白了。”
自那之後,兆惠也果然沒再讓明月離開過他的院子。
……
讷親,這個名字,乾隆十三年之前,在朝堂上還是很有存在感的。
當然,在兆惠從前的生活也是。
像一團陰影,久久揮之不去。
如今讷親被賜下遏必隆的軍刀正法,可兆惠沒了什麽可憐或是嘲弄的心思:要論嘲弄,韶嶼歸來後把讷親忘得幹幹淨淨的,對于這位曾經的首席大軍機、自認韶嶼人生中最重要的表哥而言,已然是命運莫大的嘲弄了。
韶嶼的生命裏,不會再有一個叫做讷親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