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緣分
緣分
二人就這樣一坐一站,望着河面呆呆地出神許久。
也許是今天有外人到訪所致,格外與衆不同,韶嶼居然真的釣到東西了。
她又驚又喜,将上鈎的“魚兒”釣了上來。
“……”
他們倆對面前的洗衣盆雙雙陷入了沉默。
兆惠沉默片刻,也問了一個和永常相似的問題:
“姑娘,這個魚,你是非釣不可嗎?”
韶嶼:“……”
她氣急敗壞地把盆子扔到一邊去。
然後繼續垂釣。
一開始,兆惠不覺得有什麽。可等到他站了半天,而眼前的這個姑娘倒在躺椅裏貌似還在呼呼大睡,他就發覺哪裏不對了。
雖然她一條魚都沒釣上,但……她看上去還挺安逸的?
說實話,兆惠原本是不知道有這一處地方的,是那一日他丢了書,好友舒赫德在舒家找了半天沒找到,兆惠不得已,自己沿着河流走到了下游,發現了這一處釣魚點。
反正他現在是個閑散人,年已十六七卻沒有任何差事,每日只是讀書,出來找個地方的閑心還是有的。他有些苦澀地想。
當然,這不是兆惠人生中第一次突發奇想要出門,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現在……
他打量了一番韶嶼:說實話,她戴着帷帽,遮得嚴嚴實實的,若只是這樣打量,确實看不出什麽。
或許她真的只是一個普通的漢家姑娘,剛進京城,什麽都不知道。
正胡思亂想之際,韶嶼的魚竿動了。
他剛要幫韶嶼把魚線收回來,只見原本還睡着覺的人忽然蹦了起來,一把搶過魚竿,将魚線甩到了岸上。要不是兆惠角度挑得好,估計她釣到魚了,兆惠自己也得沾一身魚腥。
“抱歉哈。”韶嶼道了一聲歉,才去看正躺在桶裏一蹦一蹦的魚。
小小的,估計沒一兩肉。
“這魚大概只能到早晨的大栅欄哄哄小孩。”兆惠據實以告。
被戳中傷心處的韶嶼:“……”
她嘆了口氣,把魚解了下來,又遠遠地抛進河裏。
魚兒重新入水,抖擻精神,飛快地游走,一下就再也看不到了。
“釣到魚也不容易,你幹嘛丢回去?”雖然知道兩個人根本不在一個精神狀态上,兆惠還是忍不住問道。
“我這叫保護生态,可持續性發展。”發瘋狀态下,韶嶼說起話來越發肆無忌憚,“寧要綠水青山,不要金山銀山。”
釣魚佬一向很有原則,寧願空軍,也不要童男童女。
兆惠:“……”
她說的,怎麽每個字他都聽得懂,連起來他就聽不懂了?
有的時候這個天聊不下去是有原因的。
他有一瞬間甚至篤定了,這個姑娘就是在故意忽悠他。
這樣想着,兆惠幹脆在她邊上找了個空地,直接席地而坐。
他倒要看看韶嶼還有多少哄人的手段。
韶嶼詫異地看着他。
這人看着似乎條件比二哥還好些,難道是為了觀摩釣魚,竟然如此不講究?
看來是大清釣魚佬的預備役啊!
……
兩個人跨服聊天聊了半天,夕陽西下,韶嶼的魚竿還是沒動靜。
韶嶼很失望,看樣子,連這位少年都救不回來她的空軍命了。
她起身,不理會釣竿,轉而一頭鑽進河邊周圍莊稼人的菜地裏。
兆惠很疑惑:
難道這是她家的菜地?
可她能有閑心來釣魚,一身行頭也絕非一般人家置辦得起的。這種人,能是普通的農家女?
他還是跟着韶嶼過去了。原因無他,兆惠就是想看看,她還能整出什麽花活。
韶嶼見他也跟着過來,輕聲囑咐他:“你滴,悄悄滴進村,打槍滴不要。”
兆惠:?
怎麽覺得她忽然好欠揍啊?
趁着老鄉還沒來得及給菜地澆水施肥時,二人悄悄地摸進了菜地。
兆惠眼瞧着韶嶼熟練地掰了三根黃瓜,又丢了一塊碎銀錠子,用鞋把土抹了抹,讓它看起來不太明顯。
“走!”
兆惠:“……?”
回到河邊,用小水桶打了些河水,把黃瓜放到水桶裏洗了洗,韶嶼随手丢了一根給兆惠:
“有福同享。”
“釣不到魚就算了,你為什麽還要買三根黃瓜回來?”兆惠穩穩接住了,可還是對此百思不得其解。
在他看來,韶嶼雖然這事辦得極不體面,但是留下來的錢足夠讓農家買一斤的黃瓜了。
“賊不走空,啊不是,釣魚佬永不空軍。”韶嶼一邊啃着黃瓜,一邊含混解釋道。
兆惠:“……”
你能不能說自己的時候用點好詞?
還有,釣不到魚就去扒拉老鄉菜地裏的黃瓜,這合适嗎?
不過,該說不說,順來的東西還真不錯,這黃瓜即使沒去皮,也沒切,更沒調味,居然還是挺好吃的,又脆又甜。
“那可不,我親手挑的黃瓜,能難吃嗎?”說到這個,韶嶼可就來勁了,“我在挑黃瓜這件事上可是經驗豐富!”
兆惠簡單把她的話翻譯成正常人能理解的意思:“也就是說你經常釣不到魚去偷人家的黃瓜?”
韶嶼:“……”
“黃瓜都堵不上你的嘴!”韶嶼憤憤地說,又抓了一把芝麻酥糖塞給他。
他沉默良久,道:“謝謝。”
韶嶼沒忍住犯了嘀咕:“……早這樣好好說話多好……”
兆惠:“……”
那天,直到拎着半根黃瓜和一把芝麻酥糖回到府上,兆惠才想起來,自己光顧着跟人聊天,把來這裏的正經目的給忘了。
……而且他還不知道人家叫什麽。
兆惠:“……”
兆惠先前丢了一本書。
那是一個雨天,他攜書出門訪友。為了防雨,他還很精心地,親自把書裏三層外三層包好。
最後書沒濕,只是掉河裏了。
兆惠:“……”
再一次見到書,是好友舒赫德拿着書找上門。
被問及是怎麽找到這本書的,舒赫德只說是家裏小孩貪玩下水找到的,至于是哪個小孩,舒赫德含混不提。
兆惠和舒赫德是打小認識的好朋友,他家有沒有年紀恰好的小孩,兆惠能不知道?而舒赫德的含混其詞,也讓他沒忍住起了疑心。
再結合之前在河邊遇到的少女,他有了一個大膽卻不乏合理的猜測:書是少女找到,托舒赫德交給他的。
只不過兆惠沒有證據,更何況事涉一個未出閣的姑娘,求證誰都不合适。
而後來,哪怕他不時去河邊散步,卻還是很久沒再見到少女。
——也不知道她枯坐那麽久,到底釣沒釣上魚。他不無遺憾地想。
“所以,不是有三根黃瓜嗎?最後一根呢?”
韶嶼:“……”
“喂喂喂!傅秀,你的關注點能不能不那麽奇怪啊!”
……
“她回府的時候遇到大哥,順手塞給大哥,當封口費了。”
靈堂裏,說起這段往事的讷親神色淡淡。
三十多歲已經晉級為鳏夫,少走了別人幾十年人生路,聽完讷親說起那段往事的兆惠,同樣面無表情:“哦。”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她也有許多和別人的快樂日子。
可那又如何呢?
“所以,讷公是覺得,你才是先來之人?”
人都沒了,兆惠也懶得惺惺作态,和韶嶼一樣喊他“表哥”。只有在韶嶼面前,他才願意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可惜,這禦賜的婚事,恐怕只有閻王爺能判離了。”讷親要等那一天,也得等他兆惠也死了再說。
讷親恨得牙癢癢:“……你!早知道我們公府和你們烏雅家聯姻準沒好事!”
讷親當然不是毫無準備,事實上,韶嶼生前曾說過,想要把自己火化後葬入大海。
彼時她還未出嫁,大家都将她的話當成和傅秀的戲言,沒有誰真打算把她骨灰給揚了。
而現在……
讷親也沒有這個想法,挫骨揚灰,在他看來,那是死了也不肯放過的極重的仇怨。只是,這是他能把韶嶼搶回來的唯一機會。反正最後總會新人笑舊人,何必讓她留在烏雅家,受那樣的屈辱?
所謂死者為大。
但兆惠根本不玩這一套。他是韶嶼法理和事實上的丈夫,擁有絕對意義的話語權與優勢,任讷親千方百計,他只需以逸待勞。
“你們倆沒有孩子,你總歸會續娶的,三個人的棺材,她也會覺得很擠。”
“你!”
請不要誤會,這兩道聲音全是讷親一個人的。因為在他剛說完第一句話的時候,兆惠就已擡手給了這位首席大軍機一拳,幹淨利落地把人撂倒了。
兆惠擦了擦手,神情帶着陰鸷:“讷公,兆某的家務事,輪不到你來指點。”
“再有,論及子嗣,只怕公府的人比你更加心焦。讷公,還是先管好自己的家務事吧!”
讷親嘲諷兆惠和韶嶼無子的時候,也不用腦子想想,他自己都沒有兒子——比他“略勝一籌”的是,兆惠沒有爵位,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也無所謂子嗣傳承。
……
最後讷親還是沒把韶嶼搶回去,當然,他就是現在死了,也見不到韶嶼。
世間陰差陽錯何其之多,一者死,一者生。兆惠默默地注視着聯名奏折上,寫在他名字之上的策楞。
他們都會死的。
不管是孤寂至極的韶嶼,還是名冠六宮的皇後,亦或是權傾朝野的讷親。
甚至,包括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