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嫁衣
嫁衣
夜間,明月悠悠醒轉,看着枕邊人,又動了動有些酸痛的四肢,愣了很久,才想明白自己之前做了什麽沖動的決定。
明月沒忍住撓撓頭:……一沖動成千古恨啊!
始作俑者恰巧也醒了,還正一臉溫柔地瞧着她:“醒了?可有哪處不舒服?”
明月臉漲得通紅。其實如果她很懂,或是一竅不通,也斷不至此。可偏偏她一知半解,便難免想歪了。
“……沒有。”她不自在地辯解道。
同時她還挪了挪身體。畢竟如此緊密的肌膚相親,她還是頭一次。
但偏偏有人不讓。
明月的目光有些呆滞。
因為她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墨條一般擱在哪?
大部分情況,在寫字畫畫的過程中,人們不會特意把墨條收起,而是——
将它放在硯臺上。
可惜意識到這一點時已經太晚了,明月被他牢牢地圈在懷裏,嗚咽着看墨條慢慢地游走,從本應該幹涸的硯臺上硬生生地榨出墨來,又慢慢地研磨出更多的墨汁……以至于最後到底墨汁算是硯臺析出的還是墨條研出的,她已然分不清了。
此時已過夜半,而今夜,注定了墨條與硯臺将度過不可能分割的一夜。
第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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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惠起床準備去早朝上值時,明月還在半夢半醒間。
故而,更衣這一項以往他總愛折騰明月為他做的事,今兒倒是換了小寒來做。
臨走前,兆惠還親了親明月的額頭,附在她耳邊說:
“等我回來。”
不過,明月完全懶得睜開眼皮子理會他,只胡亂應了兩聲,權作回答。
明月睡醒後,先是小寒為她服侍着泡澡,把自己渾身的黏膩酸痛泡到無影無蹤後,這才從浴桶裏爬出來吃點東西。
“……怎麽感覺更慘淡了?”此時已近午時,明月只粗粗掃了一眼,廚房送過來的午飯看着還是些清粥小菜。
明明在這之前,哪怕兆惠不在,明月自己還吃得不錯呢。
夜雨暧昧笑道:“這是大人特意吩咐的,說是您……身子弱,恐怕起身後也沒什麽胃口,不若讓廚房做些清粥小菜,少食多餐,也省些力氣。”
夜雨言盡于此,可明月聽完已經尴尬得臉都紅了。
“……呃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明月恨不得剛才什麽都沒聽到,紅着臉開始乖乖喝粥。
不過粥也不是白粥,而是熬得軟爛的蔬菜雞絲粥,味道鹹香,入口即化。
倒很适合明月現在這樣有氣無力、要死不活的狀态。
簡單吃了些,明月便讓人把東西撤走了,一時半會兒她确實吃不了太多。
明月随意地打開本書翻了兩頁,看得尚未入神。
夜雨出去忙了一會兒,又進屋對她笑道:“姑娘,您這幾日要看看嫁衣嗎?大人說了,您樂意便看看,不樂意的話他替您挑。”
明月有點發懵:“……我自己挑?”
“哎喲,我的好姑娘,哪有新娘子做得像您這般迷糊的?”夜雨抿嘴一樂,“是您要成親,這嫁衣當然要挑合自己心意的啦。”
明月現存的記憶裏并沒有關于成親一項,因此她不怎麽上心,也不知該如何上心。
明月低眉斂目,遲疑道:“我聽說好的嫁衣大多要費大功夫的,日子這麽趕,能做好嗎?”
“請的是裘莊的巧手,您就把心放肚子裏吧。不管多麽繁複的嫁衣,肯定能很快做出來的。”小寒也進了屋,笑嘻嘻地端上一盤糕點。
裘莊是京城最好的繡莊,素有一衣千金之稱,與隔壁的攢玉閣齊名,是京城貴婦自己的銷金窟。
明月“唔”了一聲,吃了塊桂花糕:“什麽時候能看花樣?”
小寒道:“您樂意的話,今兒便能看了,裘莊那裏剛遣人送來花樣。”
明月從來沒見人穿過嫁衣,就是在那個和自己記憶無差的夢境裏,也是朦朦胧胧地去釣魚而已,因此,她還真有些好奇,京城富貴人家的嫁衣會是什麽樣子的?
“姑娘,這本是花樣冊子,這十來件是成衣。”裘莊的繡娘巧雲如是對明月介紹道。
明月沒先看冊子,而是被樣衣吸引了目光。
原因無他,實在是過于繁複精美了。
或者也可以這麽說:“五彩斑斓的紅”。
怪不得說新娘子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在這個一生只有一次的重要日子,穿上最繁複的漂亮衣裳,化上最美的妝,能不漂亮嗎?
這十幾件嫁衣都極盡精美豪奢之能事,明月掃一眼都覺得有些眼花缭亂,更別說細細挑選了。
巧雲笑容滿面道:“姑娘大可慢慢挑選,若有哪處不滿意,我們也可以改。”
明月“诶”了一聲,詫異道:“這麽漂亮的嫁衣,還需要改嗎?”
巧雲搖頭:“各花入各眼,我們也說不準呢。”
明月聽罷默然不語,繼續專心看嫁衣。
各式各樣的嫁衣從明月眼前飄過,她都看了一遍,最後目光停留在一件看着有些舊了的嫁衣上。
雖然樣式與其他嫁衣不大相同,看着也不像最時興的款式,然而論起繁複精美、做工精致,卻是其他嫁衣望塵莫及的,明月只看了一眼,便莫名喜歡上了。
“姑娘要這一件嗎?”巧雲試探道,“不再看看其他的?”
“不必了。”明月擡眸淺笑,“這件就足夠好看了。”
不經意間,巧雲和她對視,望見明月笑意清淺,眉目柔和,清麗非常,不禁暗嘆,不愧是能讓堂堂朝廷大員心甘情願明媒正娶娶回家中的女子,舉手投足間自有一番風情。
其實這件嫁衣的花樣雖精美已極,明月卻不是特別喜歡,只是無端的,她見了那件嫁衣第一眼,就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想法。
——她合該穿上那件嫁衣出嫁的。
既然明月自己主意已定,巧雲等人也不便勸說,因而只說讓明月再看看這件嫁衣有什麽需要改的圖案,留下冊子與樣衣便告辭了。
走到屋外,巧雲貌似不經意地和出來送她的夜雨交換了一個眼神,而後含笑道別。
嫁衣這種大事,想來應是背後那位侍郎大人,才敢做這種手腳吧?
真漂亮啊……
屋裏,不知內情的明月還對着這件樣衣發呆發了半晌,說實話,除了有點舊,她并不大能看出哪裏需要改動。
“您嫌舊?趕明兒叫巧雲她們制一件新的便是,咱不穿別人留下來的衣服。裘莊的繡娘,便是讓宮中尚衣局的巧手來一較高下,恐怕也是不輸的。”送了巧雲出府的夜雨回屋,見明月還在看着她挑的那件嫁衣,笑道。
“好,那我就要件最新的!”明月大笑道。
“所以你選了這件?”
兆惠下值歸來,就聽明月說起了這件事。
彼時的明月恰巧餓了,正随便吃點芝麻酥糖、薩其馬填填肚子,聞言點了點頭,乖巧的模樣倒讓人想起小雞啄米。
“怎麽?您嫌花得太多?還是不夠好看?”明月瞅了一眼樣衣,覺得還是前者可能性更大;後者只會讓她覺得兆惠似乎需要去找個郎中治治眼疾。
“自然不是。”兆惠斷然否認,“這件嫁衣自是極好看的,只是你不嫌花樣過時麽?”
“過時就過時呗。”明月渾不在意,“好看才是最緊要的。時不時興的不過是一時之見,說不定過幾年又都穿上這種花樣呢?”
時尚就是個輪回。
“好。”兆惠眉眼溫和,“那就這件吧。”
心中想的卻是,夜雨在屋外及時的彙報:“大人,已按您的意思交由裘莊的人辦了。姑娘她果然選了那件嫁衣,不曾起絲毫疑心。”
“做得很好。”兆惠淡然道,“回頭去王在成那裏領賞銀。”
“喏。”
明月挑的嫁衣很貴,不必旁人提醒,兆惠自然知道。
——畢竟,原本那件嫁衣是一場禦賜婚事所用的。
“想什麽呢?”
兆惠回過神,見明月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我在想……”他沉吟道,“你忽然願意留下來,還真是不可思議。”
明月挑眉:“莫不是你後悔了?”
“當然不是,這可是意外之喜。”讓他徹底擁有了他的明月。
只是,她原本是那麽在乎,自己把她當成韶嶼替身的。
明月很快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想到先前一直對此事耿耿于懷,自己都沒忍住笑了,幹脆道:“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日子還不是照樣過?這事兒,孰對孰錯,留着閻王去判吧。”
這回輪到兆惠怔住了。
明月擦了擦手,轉到他身邊,輕聲道:“莫說我就是她;就是我不是她,這良心難安的,也從不該是我啊。”
兆惠擡眼,與她對視。
此時的明月少了先前的清麗。略帶嘲弄的眼神,勾起的唇角,似有似無的冷笑……她此時仿佛不是明月,而是明月夜下行于山野的精靈。狡黠,清冷,又難以捉摸。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吶。”他倆貼得那麽近,明月就這麽戳着兆惠的心口處,一字一句,錐心刺骨。
——你若有心,便合該扪心自問才是。
她不把自己當成別人的替身,自怨自艾。相反,她嘲弄着所有把別人當成替身的人,在她看來,那些人才是最可憐,也是最惡毒的。
敏感多思的精靈,卻總能以他最意想不到的方式破局。兆惠望向她的目光中,多了欣賞與玩味。
下一秒,明月就被人打橫抱起,往屋裏走去。狡黠的精靈一下子被吓回原形:“欸,你幹什麽!”
“是與不是,我也不喜歡被別人說了算。”
他把人放在床上,說了最後一句話:“就是閻王,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