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歸屬

歸屬

兆惠走後幾天,明月漸漸好轉。

就是有時候舒妃來看她,明月也能跟舒妃說說話了。

舒妃從前與韶嶼交集不多,在她看來,同在皇後身邊,相比起出身名門的傅夫人、親嫂子的海棠;身份不尴不尬,丈夫官職不高的韶嶼更像是皇後的小跟班,沒什麽存在感。

可這幾日相處下來,舒妃卻覺得,如果那位謝夫人也是這個性格,倒也不難解釋孝賢皇後與她關系甚篤了。

明月看似謙卑,卻并不把自己放得低賤、刻意阿谀奉承,而是進退有節;更兼她說話幽默風趣,就是說起自己在宮外的日常生活,也能說得非常有趣,讓舒妃聽得入神。

——是一個相處起來讓人格外舒服的姑娘。

兩個人的關系不知不覺漸漸近了。然而,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很快,兆惠便上奏稱他們受恩深重,如今既然明月性命無虞,又逐漸好轉,就應該離開皇宮,回家休養。

皇帝也要忙着過年,事情也多得很,被兆惠這麽一說,倒也真想起來,舒妃宮裏,還有個天天吃他的喝他的,不時憑着那張巧嘴從各宮娘娘搜刮點小禮物的明月。

看在兆惠如此識趣的份上,對待無辜又單純只是很不怕死的明月,皇帝也格外大方,還特意給她調了一個跟進她的病情的太醫到宮外的府邸去。

于是乎,明月又被款款打包回府了。

舒妃還挺舍不得她的:“你和兆侍郎成親後,就是外命婦了,有空的話,多入宮進來和我說說話吧。”

明月自無不允:“娘娘如此寬厚,那奴才日後可就多多叨擾了。”

出宮回府,明月登上馬車,就又看到那個好久不見,又無比熟悉的人。

“你怎麽來啦?”

被人牽着手帶進懷裏,明月仰頭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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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惠沒有再說什麽下值得早的話,只是道:“你身體還沒有大好,我放心不下。”

明月抿嘴一笑,将頭沒有受傷的另一邊靠在他的肩上。

“又從宮裏敲詐了不少好東西吧?”修長的手指微微挑起窗簾一角,見家人還在陸陸續續地搬東西,兆惠打趣道。

“唔……”明月愣了一下才想起來,若無其事道,“這、這不怪我,是宮裏的娘娘寬厚,賞賜豐厚,我盛情難卻。”

再豐厚能豐厚成這樣?

兆惠挑眉。他本意只是略一打趣明月而已,因而很快岔開話題:“在宮中住得習慣嗎?”

馬車辘辘地開動了,明月搖搖頭:“不習慣。”

雖然舒妃待她親厚,但身份有別:漫說明月還沒成為命婦,她就是成了命婦,也不能失了規矩。

舒妃是嫔妃,那就是主子。就連公主也得向低位嫔妃行禮,更何況外命婦呢?

這些妃嫔們來一回,明月就得行一次禮。

可累人了!

盡管明月從前在兆府也是個伺候人的,可不代表她就這麽樂意對人賠笑臉,樂意客客氣氣、絞盡腦汁地說話。

聰慧剔透如兆惠,哪能猜不出來:“所以,這些禮物,也是你趁機收上來的?”

明月一臉無辜:“明月不知道哦。”

兆惠把人抱得更緊了:“……我沒有改婚期。”

“嗯。”

“你不怨我嗎?”

畢竟明月受了傷,強行在原定時間辦婚禮的話,對她的頭部恢複到底不太好。

“你從江蘇回來,又不知道要到何時了。”

原來是擔心這個。

這種事情兆惠也給不了保證。巡查河工,平安無事一個月可了事,若是期間查出什麽差錯,則不免又要花上不少時間……

明月緊緊地貼着他:“……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兆惠以為是她身份尴尬,出入宮禁不便:“放心,我一定會堂堂正正地娶你進門的。”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明月擡起頭,與他對視,難得認真道。

“——我是說,我想和你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兆惠定定地看着她,半晌說不出話來。

從前喜歡他,大約只是因為兆惠救了自己,又是她能接觸到的異性中難得優秀的——長得好,身居高位,博學洽聞。

優秀沉穩的年長者,很容易對年幼失怙的少女産生不該有的吸引力。

可如今喜歡他,再與從前的原因無關。

“我能覺察到,我身上也許有很多我自己都不清楚的謎團。”靠在他身上,韶嶼慢慢道,“我覺得很孤獨。”

在這個陌生又熟悉的世界裏,也許只有看似瘋狂不可理喻的兆惠能理解她的孤獨。

那麽詭異的經歷,放在別人身上,都是十分不可思議的。更何況,她如今的心智也不過是個二十歲的人。

“是我拖累了你。”兆惠有些愧疚。

若不是他告訴了明月真相,強行喚起她從前的記憶,明月又何必遭此痛苦?

“是也不是。”明月搖頭,“你不是也說過麽?我從前被收養時就不記得事了。”

她沒有過去,也看不到未來。所以,在孤獨的塵世中漂泊,倦怠的她需要一個記得從前的事,又值得她信賴依靠的人:

“我需要你。”

“我至今仍然覺得,你能選擇我而非休如,是緣分,也實是我的幸運。”如果她當日選擇和鄂容安走了,他也許此生都無和韶嶼重逢的機會。

“不會的。”二人緊密相貼,明月貪婪地汲取着溫暖,“你知道嗎?我前不久才隐約記起來,從前在盛京,很多人都會暗地偷采人參。”

“我知道。”雖然沒有經手過這種案子,但是在盛京近三年,兆惠當然聽說過。這種事屢禁不止,朝廷也無可奈何。

“野參長在山上,也許千百年才會被人采走。”明月繼續認真道,“但是呢,野參無主,一開始長在地裏,自然談不上是誰的。盡管這樣不對,不過大家都是這麽認為的。”

“——誰先找到野參,并把它挖走,誰就真正擁有它了。”

兆惠的眸光逐漸變得晦暗。

他找到了一個無名的寶藏,帶走她,并為她命名,這個寶藏,就歸他了。

但同時,寶藏也是會自己認主的。

他找到了寶藏,何嘗不是寶藏認可了他?

“很精妙的說法。”兆惠輕笑一聲,“你說,我現在真正擁有這個珍寶了嗎?”

明月不期他會反問,臉頰緋紅,點了點頭。

——珍寶認可了她的歸屬。

兆惠笑意溫和:“不過,偷挖山參還是不對的。”

“……”明月瞪了他一眼,“我又沒挖。”

不愧是刑部侍郎,這時候了還不忘本職工作。

兆惠只是借機打趣一下她而已——能得到明月真正的認可,他高興還來不及。

他微微低頭,覆上明月的唇,像是要在他專屬的寶藏上,也留下自己獨有的烙印。

“那麽,以後就不要再以身犯險了。”過了很久,兆惠松開了明月。他的手想碰明月的傷口,但還是收了回來,“事情有很多種解決方式。”

明月挑眉:“這樣做是最能直接打消皇上疑心的方式。”

“可我不希望你再拿自己的性命解決這些問題。”兆惠說這話時幾乎是不假思索。

……

時間回到二人冒雪入宮那一夜。

漫長的宮道上,無時無刻都有宮人在清掃積雪,以免影響主子出行。

明月明明是盛京來的,卻格外怕冷,由着兆惠将她裹得厚厚的才敢出門。兆惠在她身邊,官袍外頭只披着一件大氅,倒顯得風度翩翩。

“……他要真這麽猜測怎麽辦?”明月想了想,“我真的只是個普通人,又沒有什麽法術,可變不出三個頭。”

都這個時候了,還能把人逗笑的估計只有她一個人了。兆惠原本心情沉重,如今也不由得失笑:“放心好了,萬歲不會胡攪蠻纏的,再說了,萬事有我,總能解決的。”他是她的夫君,理應将她護在身後。

明月笑道:“那我可等你救我了。”

可後來……

兆惠凝視着她。顯而易見的是,明月心中分明很清楚:要想證明自己是不是妖怪,死一次不就明白了嗎?

明月不是沒心眼,她分明是過于聰慧了。

“……我只是覺得,這種事情我自己也可以解決嘛。”明月試圖以嘿嘿傻笑蒙混過關。

“這樣很累。”兆惠終究沒忍心說出苛責的話,嘆道,“我不希望你把所有事情扛在自己身上,這不也是你願意跟我在一塊的緣由麽?再說了,人只有一條命,我希望你珍視自己的性命,也珍視真正愛你的人。”

明月乖巧點頭。

——人生除死無大事。生死對一個人來說都是至關重要的、不可逆轉的事。可在這樣反反複複的逆轉時空穿梭中,生命的價值逐漸消失,人确實會逐漸麻木,漠視他人、乃至自己的生命。

更何況明月一直性子要強,遇事寧願自己犧牲,也不願別人替她擔下來。

別的事情倒也就罷了,可關乎死生大事,兆惠還是希望她願意對自己敞開心扉,別再一個人憋在心裏,把自己變得郁郁寡歡。

好在以後再也沒有橫亘他們之間的事情了,一切都會慢慢變好,兆惠也可以慢慢擦去他的寶藏身上不該有的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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