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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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導他們禦馬與平射的夫子姓李,是院長特意請來的,年紀不大,三十多歲。

據說他上過戰場,身上是有着軍功的,後來受了傷才從戰場上退了下來。

李夫子話很少,眼風一掃,讓人腿都發軟。

驚蟄一過,春風送暖,楊柳發新芽。

姚枝雪已經上了快半個月的禦馬和平射,仍舊是一點進展都沒有。

她分到的馬太高,光是上馬她就要費好大的力氣,遑論禦馬奔跑自如。

至于平射……

她射出的箭飛到半路便落在了地上。

連安維均的眼神都變得有一絲微妙。

他撿起姚枝雪的箭走到她身邊,“小姚啊,學院就算再怎麽給你放水,你的箭也要射在靶子上才行啊。”

姚枝雪難得有幾分窘迫,心裏祈禱着這節課快快過去。

與她這邊低迷的氣氛相比,戎秋那邊倒是歡呼聲不斷。

“世子殿下又中了,十環!”

姚枝雪:“……”

課後像往常一樣被李夫子留下加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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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夫子加練的方式很簡單,就是讓他們圍着騎馬場跑步。

在李夫子看來,跑步是加強身體素質最簡單的方式。

身體素質上來,做起事才會得心應手。

姚枝雪跑了一圈,速度便降了下來。

她總覺得這半個月跑的步比這輩子走的路還要多。

她才放松了不到半刻鐘,李夫子已經朝她走了過來。

“李夫子。”她行了個禮,心下惴惴。

不是她有意要偷懶,但她真的跑不動了。

與想象中的責備不同。

李夫子掃了她一眼,道:“你應該知道,趙夫子很看好你。”

姚枝雪低着頭,乖乖聽訓。

李夫子雙手背在身後,“趙夫子曾拜托我,希望我對你多加關照,務必讓你将小考應付過去。”

姚枝雪攥着衣袍的手一頓。

趙夫子對她一直很好,沒想到竟還為了她特意拜托別人。

他的聲音平淡,像是在講述一件很平常的事。

“我自認對你頗為費心,只是你依舊不見進步,如今看來,這場小考,只有我與趙夫子上了心,而你本人,似乎根本不在乎。”

姚枝雪的基礎是很差,可在李夫子看來,基礎再差也沒關系,真正讓他生氣的是她的态度。

李夫子分明沒說什麽重話,姚枝雪卻覺得羞愧難堪。

她确實沒有認真準備,而且說到底,她來到書院,完全是為了戎秋一個人,如果去了甲字堂,反倒離戎秋更遠了。

這與她的初衷相悖。

“趙夫子說你敏而好學,為人上進,定也想着能去甲堂進修,沒想到他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你日後不必加練了。”

李夫子說完後拂袖離開。

一直躲在一旁看着的安維均等李夫子走遠後才過來,他性子懶散,在家又養尊處優慣了,自然也被分到了體能較差的那一堆裏。

“小姚,你沒事吧?李夫子說什麽了?”

姚枝雪說不清心裏的滋味,她被李夫子這幾句話說得臉上像是有火在燒一樣,眼眶都有點泛紅,只不過她一直低着頭,安維均并沒有發現。

“李夫子說,我不用加練了。”

“啊?”安維均拉長了音,滿是羨慕,“這也太好了吧,我才跑了兩圈。”

接下來還要再跑三圈!

他絮絮叨叨,“早知道這個騎馬場會用來讓我們跑步,我說什麽也要求我爹少捐點,累死我了……”

姚枝雪根本無心聽他說什麽,有一搭沒一搭地應着。

“诶?那不是陶青嗎?”

遠處那人粗衣麻布,身子瘦得像是能被風吹走一樣,手裏還拿着書,時不時低頭看幾眼。

正是陶青。

安維均招了招手。

入春之後,陶青手上的凍瘡好了不少,抄書作畫的速度也快了不少,日子總算不那麽難捱。

他情況特殊,趙夫子還特意為他向院長申請了補貼,這才讓他的吃食從粗餅變成了一菜一湯。

閑暇時刻,他甚至還會幫着姚枝雪一同輔導安維均,幾人倒是熟悉了不少。

陶青才跑了一會,喘着氣停在了二人身邊。

安維均連忙用扇子給他扇了扇風,“陶兄,你怎麽也在這跑步,也是李夫子讓的?”

其實陶青與姚枝雪年紀相仿,不過陶青長得更高些,人也更沉穩,姚枝雪則安靜乖巧,讓人忍不住對她多加照顧。

陶青壓下他的手腕,神情嚴肅,“是我自己來的,趙夫子和我說若是禦馬和平射的成績太差,會從甲字堂分出來。我向李夫子請教了,李夫子讓我先跑兩圈熱熱身。”

他平日裏吃的不好,前些日子又墜湖,身子虧空得厲害,李夫子也是為了他好。

他随便用袖口擦了下汗,“你們慢慢聊,我先繼續了。”

說完,他漸漸跑遠,安維均望着他的背影咂舌。

“陶青還真是……”

“真是什麽?”她問。

安維均想了想,“我也說不好,總之他和我們都不一樣,他一直很清楚自己要什麽,說真的,我挺佩服他這種人的。”

姚枝雪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姚欽南對陶青的評價

——待雪消之時,便會挺拔而起,直指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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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陶青洗漱完畢後看見姚枝雪依舊穿戴整齊,一點都不意外。

“有話要說?”

姚枝雪點點頭。

陶青用毛巾絞了絞頭發,在她對面坐下。

入春之後,他總算換下了厚重的冬裝,春衣包裹着的身體瘦得讓人心驚,可姚枝雪莫名覺得,沒有什麽東西能夠打倒他。

“有心事?”

一片靜默中,他率先開口。

他能看出,姚枝雪是那種被家人保護得很好的人,對外人從不設防,為人處事更是天真得有些愚蠢。

怕是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從各方面來講,陶青都不是一個很好的傾訴對象,但姚枝雪就是覺得他會給她答案。

她微微垂着頭,聲音中帶着苦惱。

“其實我沒有很想去甲字堂……但是今天李夫子對我說了幾句話,我……”

那輕飄飄的幾句話将她砸得一整日都渾渾噩噩的,腦子也十分混亂。

“你來學院,是為了什麽?”陶青打斷她,直接問道。

姚枝雪猶豫片刻,“為了一個人,也是為了我自己。”

陶青右手輕輕扣着桌面,姚枝雪有些緊張,立即問道:“怎麽了?”

陶青目光審視地看着她。

半晌,他道:“我實在想不出,究竟是什麽人,什麽理由,才能讓一個人放棄向上的機會。”

姚枝雪一怔。

他那雙漆黑的眼眸像是能直直看進她心裏。

“你的天資很好,家境不凡,生來就比許多人站的高,也許文頌書院的甲字堂對你來說根本看不上眼。你的想法與決定,我亦無權幹涉。”

他頓了頓,繼續道:“不過,我還是要告訴你,我今日能夠和你成為同窗,是因為我抓住了所有向上的機會,但凡我放棄一次,都不會站在這裏,你随随便便能夠擁有的,是許多個像我這樣的人需要用盡全力才能得到的,不論如何,希望你的決定能夠對得起你自己。”

“……”

姚枝雪躺在床上,翻來覆去。

這是她第一次想以後的事。

重生之後,她迫切地想要逃離前世的一切,才會想出了要把自己嫁出去這個爛主意,這也是她能夠做到的逃離困境的唯一方法。

可是,之後呢?

而且戎秋真的是她的良配嗎?

翌日,姚枝雪起了個大早,穿戴整齊,容光煥發,整個人瞧着比往日精神了不少。

因着要陪她吃早飯,戎秋也習慣了早起。

她今日來得早,衣衫上還沾了些露水。

戎秋打開門,她俏生生地站在門口。

“我想好了!”

“我要去甲字堂。”

一切的惶恐不安是因為她沒能力改變現狀,只能将希望寄于他人身上。

可除了被帶回舅舅家這一件事,未來也會有許多她沒能力改變的事,既然如此,就讓自己變得有能力好了,陶青說得對,要抓住向上的機會。

只有自己變得更強大,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想通這一點,她豁然開朗,第一次感到了輕松。

她推着戎秋向裏走,“快些吃飯,我們早點去學堂。”

戎秋順着她的力道,“怎麽突然就要去甲字堂了?”

姚枝雪停下來看着他,目光堅定,一臉嚴肅。

“不止我要去,你也要去。”

戎秋:“……?”

她來的路上就已經想好了,“安維均的基礎已經差不多了,今日你和他一起補習,至于我的禦馬與平射,就要拜托你來教我了。”

戎秋沉默。

她是受了什麽刺激了?

他撓了下臉頰,有點為難。

“禦馬和平射倒還好說,至于給我補習這件事,我……”

姚枝雪抓住他的手腕,整個人向他靠近。

戎秋措手不及,下意識屏住了呼吸,可她身上沾染的香氣還是絲絲縷縷地傳了過來。

好像是迎春花的香味,她來找他的時候,走的一定是有迎春花的那條路。

“我想和你一起,我們一起去甲字堂,好不好嘛?”

她另一只手攀在他的肩上,不斷向他逼近,聲音被她刻意放軟。

“我不想和你分開。”她雙眼像黑曜石般明亮,長睫輕顫,立刻就沾了水光,“求求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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