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牧玥死了,但又沒完全死。
準确地說,她是死了又活了。
大概是那聲“不甘心”喊得尤其響,被某個不知名過路神仙聽到大發慈悲地給了她這個重活一次的機會吧,畢竟她雖然聲名狼藉惡名昭彰到有那麽一堆人盼着她出事,但不是老天劈了雷來收她,莫名其妙死了實在是憋屈得很。
所以再次睜開眼睛時她如同溺水許久的人終于可以呼吸般發出了一聲極長的吸氣聲。
活着真好,從沒有這麽一刻讓她如此清晰得有了這個念頭。
她狂喜,哪怕是胸口的悶窒、手臂的反扭緊箍、身上各處的疼痛都不能讓她減弱分毫重獲新生的極樂。
她想自己突然活過來一定會吓到不少人,但是那又怎麽樣,皇兄他們一定會很高興,最好再快一點,在他們得知自己“死亡”的消息之前攔下傳信的人。
吱呀一聲,她思緒被迫斷了片刻。
她後知後覺開始感覺到嘴唇極其幹裂,渴——好渴。
腸胃的翻絞更是讓她一陣陣的眼冒金星。
有人逆着光走過來,她聞到了很濃的香粉氣,味道極其烈卻不難聞,這味道甚至是很熟悉,因為是她把這皇兄特地給她送來的難得名香送出去的。
她有點想咧嘴笑,但是虛弱到沒有力氣。
來的人是她的忠犬,她名聲臭,跟着她的人也一樣,但他是最忠心的,誰背叛她他都不會。
她準備緩一緩攢點力氣再去安慰虛驚一場的他,所以她先聽到了忠犬的話。
她被扶了一把,祿安康那張大胡子臉讓她有點想哭。
一臉粗犷胡茬的男人其實有一雙漂亮的丹鳳眼,只是他臉塗得像死人,大半部分全被胡子蓋住,再加上挑剔刻薄的目光與一張毒嘴,除了她其餘人都怕他。
不過她很快瞧見忠犬的表情不對,祿安康挑剔刻薄是不錯,但他怎麽可能用這種目光看她?
他眼神中的幸災樂禍不加掩飾,雖然有些憐惜,但是給她的感覺很奇怪。
她一時沒有注意祿安康的動作,等她反應過來時忠犬已經看似是拍實則是摸地撫摸着她的胸口,怪腔怪調地道:“你果然命大,被折騰成這樣還有氣兒呢,不愧是我看中的人。你說說你,早點應了做我的人,郡主的打雖然免不了,好歹這養傷什麽的絕對不會放你自己在這自生自滅,你真傻啊真的……”
牧玥腦袋還很亂,但這些都抵不上她現在直沖頭頂的怒氣,她喝道:“祿安康!你好大的狗膽!誰準許你這樣碰我的!”
話音落,祿安康愣了下,牧玥也愣住了。
祿安康手頓了下收回去,随後勾唇以一種奇異的眼神看着她:“別說,你小子剛才那瞬間還真挺有郡主的氣勢的,怎麽?難不成你其實是喜歡郡主所以一直偷偷模仿她?我還真有點被唬住了呢。”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又聳肩:“不過你那些都沒用,就算你有意,郡主那麽厭惡你絕不可能收了你。還是那句話,想在府裏好過些還是從了我吧,你是個聰明人,可惜就是腦子轉不過那根筋。”
他又居高臨下地看了牧玥一眼:“好了,來看你一眼這就走,反正在你做下決定前罪都還要受着,你不是嬌花,也正因此能活下來,但願下次郡主的鞭子遲些到來,至少在你這些傷好之後吧。”
說完他作勢要走,不過邁步前頓了下回頭:“算了,我待你到底還是要溫柔一些,等下會差人給你送來熱水,緩過來自己擦洗一下吧。”
他慢悠悠地走出去帶上了門,牧玥傻了許久才眨動眼睛。
她這才注意到,她所在的不是自己卧房,這窄小幽暗的空間連她的馬房都不如,床鋪什麽都簡陋無比,哪裏是人住的地方?!
然而這還有點眼熟的破地方給她的沖擊還不算大,因為她現在還有更疑惑的,除了祿安康對她的詭異态度,她自己都很清楚,她剛剛發出了男人的聲音!
“該死的……”她試圖動一下失敗了。
原來她手臂這麽難受是因為被反捆着,祿安康剛剛還沒給她松綁!
她又氣又怒,低頭瞧着自己平坦的胸口和那身破爛粗糙的衣裳,頭一陣陣的更暈了。
“來人啊……”
她有氣無力地叫着,沒有任何回應,她自己也很快停了,癱靠在木頭床沿處恹恹皺眉。
這聲音怎麽也該死的耳熟?這地方、這打扮、這聲音、這待遇,她很快想起了一個人。
偌大郡主府裏确實有一個下人都不如的地方,那裏住着一個人,他頂着光鮮的名頭,實際上下人都比他過得好。
牧玥腦海中回想起不久之前的場面。
她慣常于府上飲宴,突如其來的刺殺,那些高手不知從哪裏來的,她那點三腳貓功夫根本不夠看。他們的目标異常直白,所有逃竄的人他們都不理,只追着她殺,最後一刻她瞧見的就是傻子一樣和她撞在一起被刺了個對穿的他。
這個人就是她名義上的男寵婁姜,她最讨厭的人送給她的,所以哪怕他是大衍第三美男,也被她丢在這生灰的角落裏蹉跎等死。
其實婁姜也完全有理由殺她,畢竟想到自己曾經做的那些惡劣的事他不恨她才怪,但是他和她死在一起了,死的時候她還有點感嘆他時運不好,他要殺她也是想要自由而不是和她一起死吧?
她頭昏腦漲地想着,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直到有人推門進來,兩個人擡着一桶水哐的放下就要走,眼神都不給她一下。
“等下……”她叫。
其中一個雜役停住很是不耐煩,“幹嘛?祿管事只讓我們送水,郡主那邊可是下了嚴令不管你死活,我們不會幫你,有那想法還不如盼着郡主有了什麽高興的事發點善心突然開恩吧。”
敢用這種态度對她說話,牧玥心頭火起礙着虛弱卻是半點脾氣都發不出,這也側面證明了她現在确實不是“自己”,不知為何會這樣,那他呢?
“我、我要見郡主……”
雜役頓時一臉驚奇仿佛在看一個瘋子,“你別真是想尋死吧,郡主那麽讨厭你,你哪次見着她落到好了?要我說好死不如賴活着,真想不開了自己偷偷死了也比撞到她面前去好過,況且郡主現在正和陛下送來的那個新男寵在一塊呢,肯定不會見你。”
聽這意思是不會幫她通傳,眼見人就要走了,牧玥連忙掙紮道:“那祿安康,我要見祿安康。”
雜役這回眼神中透出了幾分鄙夷,府裏誰不知道祿管事好男色,在他的軟硬兼施下郡主的好幾個男寵都跟他不清不楚的,大夥也知道祿管事對這個不讨郡主喜歡的男寵有意,過去還敬他是個硬骨頭不肯屈服,現在嘛,這人果然都是會變的。
他鼻孔裏輕微哼了一聲,也沒回幫是不幫,這次是真走了,完全沒給牧玥反應的機會小木門便砰的一聲緊緊閉上。
“可惡……”她本還想讓他先給自己松綁再多問幾句的,就這麽把她丢在這算怎麽回事?!
一邊暗恨這些人吃了豹子膽,牧玥其實也有點心虛,畢竟這些人的做派她早就清楚,沒她的允許他們不敢這麽張狂,誰能想到她死而複生卻換了他的軀殼,今時今日,頓時有種搬石頭砸了自己腳的感覺。
氣累不過又無可奈何,她連站起都做不到,在這幾乎透不進光的小破屋裏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最終竟又暈過去了。
再次恢複意識時牧玥的手臂已經恢複自由,她躺在硬得要死的木板床上,一旁坐着翹着二郎腿不知道在出神想着什麽的祿安康。
“水,我要喝水。”
祿安康眉毛一挑,眼中戲谑因為一臉的大胡子更顯別扭怪異,“聽說你找我,真想通要跟我了?”
話說着他還真端了水半扶起她給她喂,剛剛喝了一口,牧玥臉便皺着呸了一聲,“這什麽東西?”
祿安康愣了,“水啊?”
牧玥也是想起來了,她從小不愛喝白水,非得加了百花蜜才肯入口,祿安康很清楚這點,但可惜她現在成了另一個人,祿安康對待她的态度有着明顯的區別。
“加點百花蜜。”她很渴,但白水她實在下不了口。
祿安康聞言将茶碗一放勾唇笑了,不過話語很冰冷,“我倒不知婁公子竟也有如此嬌貴的習慣,想來以往過得也不算慘,不過呢我祿安康耐心有限,你不是嬌滴滴的小娘子,有些做派還是收斂些為好。”
牧玥瞪他一眼,祿安康這回看着她有幾分奇異,“怪了,是我之前太不了解你了?為何與我印象裏的氣質大為不同?”
祿安康是親眼見着婁姜被送進府裏來的,在那之前就聽過他的名頭。能在大衍國排到第三的位置,芝蘭玉樹光風霁月般的人物可惜也被郡主磋磨得黯淡無光,即便如此,他性情孤潔是祿安康最欣賞的點,哪怕在府裏過得生不如死也不肯向他低頭,也正因此祿安康才高看他一眼。
婁姜沒入府之前素有才名,君子端方說的便是他,即便是最狼狽的時候也不損儀态。
祿安康很清楚婁姜也不齒于他,但他不像其他人那般表現出懼怕或規避,他對他的态度甚至是平常的。與他斡旋也是祿安康的一個小樂趣,他很期待能從婁姜臉上看到從容外的表情,可惜的是這個想法還未曾實現過。
然而現下,婁姜竟然瞪了他,祿安康覺得很違和,眼前的這個人神态更像個活潑小公子,半點文雅之氣都無。
眼看着水是喝不上了,牧玥強壓心煩道:“我要見郡主。”
祿安康露出一臉“你沒事吧”的表情,眼中滿是不可思議,“你到底怎麽了,很不對勁。”
見她不說話,頓了頓他又道:“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想跟我。行了,莫說郡主不想見你,你剛剛頂撞過她受了責罰還不夠?如今好容易有個陛下送來的新男寵能讨她的歡心,你就別再上趕着找不痛快了。”
再次聽到陛下送來的新男寵,她想了又想,還是想不起來。
“是哪個男寵?”
怪只怪皇兄送給她的男寵不說很多那也是有好幾個的,不說名字她一時對不上號。
祿安康看着她眼神怪異卻不說話,她不得不逐個試探:“琉璃?青松?絲竹?還是……”
不等她再往下報,祿安康已經一臉驚異地打斷了她:“你到底怎麽回事?琉璃、青松是誰?你又怎麽知道新男寵叫絲竹?那可是郡主剛給他取的小名!其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
祿安康只見眼前的人臉抽搐扭曲了下,聽到對方問:“現在是平樂十一年六月,是不是?”
祿安康怪異的感覺更甚,“不然呢?”
他眼睜睜瞧着面前的人抽了口氣又長長吐出,接着是莫名其妙的笑,最後又化為了無奈和疑惑,連他都給看迷糊了。
而做出這一連串動作的牧玥可沒心思管他,她不僅重活了一次,還重活在了那場刺殺的三年前!
托皇兄的福,自從她及笄後每年生日皇兄都要給她塞一個男寵,她不确定現在到底是什麽時候,只能從最近的一個倒着說。
三年啊,不是三個月三天,而是三年!倒轉了那麽長的時間,這是不是就是老天在給她機會查清真相避開危險?應當是了,她至今不明白那場刺殺是誰想要她的命,如今倒是有時間慢慢查。可若是查不到,那那場刺殺豈不是還要再來一次?她還能躲得過嗎?
尤其是她現在還莫名換了身體,困難又多了一重。這麽一想,她更是氣惱地磨了磨牙,“該死,別讓我抓到那罪魁禍首,害我變成現在這樣,不然一定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挂城門曝屍七天七夜……”
盡管她說得小聲,祿安康還是聽見了,他總覺得那語調異常熟悉,一時又想不起來在哪聽過。
更重要的是,他根本不懂這人在說什麽,這人好似突然之間瘋了一樣性情大變,完全讓人摸不着頭腦。
他現在對這人的心思倒是淡了,本來也談不上多喜歡,覺得有趣罷了,現在這人神神叨叨的他得小心些才是。
祿安康當即站起身不欲多留,他聽到身後人揚聲喊:“喂!叫郡主過來!他肯定會見我!”
祿安康皺眉離開,這人果然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