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心境

心境

一番疏雨洗芙蓉,回郡王府的路上,可見河湖中芙蓉新粉,殊色帶珠。

此次太傅府的宴席是老太傅鄒是的整壽,各方權貴和書香門第都應邀在列,半月前顧清宜除服,她的姨母郡王妃裴李氏便也将她帶上。

馬車晃晃悠悠的讓人有些困倦,五姑娘裴溫最先忍不住,捏着帕子,打探一般問道:“表妹,我見......方才下雨也不見你身影,聽說許二公子去尋你了?”

這話一出,馬車中坐着的四姑娘裴汐也看過來,顧清宜面色如常回道:“方才我自個兒到廊下躲雨了,雨勢歇了确實是遇到了許二公子。”

“原是如此,當時那李三表姐讓你喝那薏苡酒,我瞧你匆匆出去,可當真是身子有不适?若是不舒服,不若就同母親辭了明日的抄經吧。”

顧清宜的目光終于看向裴溫的眼睛,語氣仔細聽有些強調之意,“多謝五表姐關心,當真沒什麽大礙的。”

裴溫一雙丹鳳眼,眸光水靈,新月彎眉,同她的生母潭姨娘一般,帶着煙波江州的風韻。

顧清宜面上帶着她那招牌的淡笑,眼底澄明,好像沒有将裴溫的馊主意放在心裏。

郡王府上的姑娘與公子行排一起,除了顧清宜這個表姑娘,就只有顧清宜身邊坐着的這兩位姑娘了,庶出的五姑娘裴溫、以及始終不怎麽出聲的嫡出四姑娘裴汐。

自古世家大族都是講求禮法,明日的抄經,郡王妃早已将她的名字定好,姑娘裏就顧清宜和嫡四姑娘裴汐過去偏堂,若是按照裴溫所說的,貿然前去辭拒,按照郡王妃雷厲風行的嚴格性子,她豈能讨得了好?

“嗳,原是我魯莽了,我是想着明日畢竟是大事,表妹耽擱了就不好了,若是身子不适,我代表妹去也成的。”

始終不怎麽啃聲的裴汐擱下茶盞,用絹帕輕輕沾了沾唇角不存在的水漬:“明日幾位哥哥也會去,五妹妹自來怕大哥,不去也好。”

這話有些細微的偏頗顧清宜,而顧清宜不知道在想什麽還是聽到了什麽,擱在膝前捏着絹帕的手緊了緊。

裴溫不敢與裴汐嗆聲,讪讪一笑:“四姐姐說的是。”

她心下卻微微一嗤,有些不大服氣,不就是因為顧清宜的未來夫婿是許二公子嗎?這嫡姐竟幫着外來的這表姑娘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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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人說話間,馬車緩緩停在擺着麒麟石獸邊上。

駕馬的小厮朗聲提醒:“幾位姑娘,到了。”

身後跟着的青蓬馬車裏的丫鬟們早已上前候着,裴汐下了馬車,轉身看身後微微提着裙擺下木梯的顧清宜,手指纖細白皙,卻因這個動作,露出了腕間這破壞美感的紅腫。

她眸光細微一閃,有些心軟:“半夏,回去了讓周大夫去溪萸閣瞧瞧,姑娘家的皮膚重要,可別留疤了......”

顧清宜看向轉身欲走的裴汐:“多謝四表姐。”

她知道裴汐因着她與郡王妃算不上親近的關系,也與她不算親厚,因此瞧見裴汐只是嗯了一聲便轉身走了,也沒多想。

溪萸閣是郡王府的客院,三年前未滿十三的顧清宜來了郡王府,就一直住在這裏。這個院落是距離郡王府門口比較遠的客院,南邊是客院金桂院,北邊就是郡王府主子的院落,很不巧,正好毗鄰嫡長子裴霁回的渚白居。

半春早回了院裏,眼睛還有些紅腫,黃嬷嬷瞧見顧清宜回來,趕緊擱下手上的掃帚:“姑娘回來了!半秋和半冬方才被文姑叫過去了,應該是有什麽要交代的,對了,姑娘身子可還要緊?”

“嗯,嬷嬷不必擔憂,只是尋常泛紅。”

半春看着顧清宜走向了桌邊坐下,上前跪在地上:“姑娘恕罪......”

明明年紀也不大,卻跟着她從安州奔波至此,顧清宜輕嘆一聲:“起身罷,日後注意些便是,有些話,現在說得,出了這寝閣,卻說不得。”

黃嬷嬷上前拉半春,“嗨呀,姑娘都叫你起身了,哪還動不動就跪?......姑娘也不全然怪你,瞧瞧方才就去大廚房煎個藥,廚房的管事非說郡王妃要吃什麽縷肉羹老鴨湯,實在沒有多于的爐子煨藥,老奴打點了五兩銀子,那廚房管事才給小爐煎藥,這确實是.......”

黃嬷嬷的話沒有說盡,好像一切都在不言中。

說完卻見面前的姑娘沒反應,仿佛心有成算一般,黃嬷嬷擡眼小心的看了眼她的臉色,沒看出什麽異樣,咚咚顫的心這才放下來,往日這些雜事她可不敢搬到顧清宜面前說,今日不過順着半春之事說出來。

顧清宜的母親是郡王妃的庶妹,嫁給了當時還是草莽的顧闌,時值政變,又在外州,顧闌是個發憤圖強的,一路往上爬到了安州刺史的位子,天下安定,安州是連接大宣南北的要塞,商旅往來絡繹不絕,好幾年兵強富庶甲一方。

雖只是四品的刺史,卻手握重兵,值守要塞,也難怪當初顧清宜才出生就能與春和長公主的嫡二子定親。

可一切變故都在三年前,顧闌帶兵鏟除匪患,卻生死不明,本來就病弱的李婵就這樣急火攻心撒手去了,顧清宜才帶着盡數家産,上來投奔她的嫡姨母郡王妃李娥。

“不過是些錢財之物,這些奴才愛財,總比動旁的懷心思擠兌人要來的好。”要說這話說出來,顧清宜還是很有底氣的,畢竟是富裕的安州出來的,她現在別的不多,就是這些黃白之物居多。

顧清宜面色平靜,伸手倒了盞茶水,但輕輕的抿了一口就擱下了。

茶水還是涼的。

這燒水和灑掃的活計,自來都是黃嬷嬷負責。

“話是這麽說,除了姑娘的嫁妝,咱們用來置辦東西的那些銀錢,小半都進了這些狗奴才的肚子了,焉能不氣......”黃嬷嬷拿起掃帚,自顧喃道,郡王妃與姑娘不大親近,這些下人看人下菜碟,明裏一套,背地裏一套。

偏偏他們是外來的,告到主子那裏,難免自己難看,府上禦下不利的主子更難看。

往日這些絮叨,顧清宜有意無意也聽了許多,她微微皺眉:“黃嬷嬷......這茶水涼了,你先去燒些來罷。”

黃嬷嬷像是警醒一般,“瞧瞧,奴婢一時忘了......”

站在一邊的半春動了動唇,猶豫了半天:“姑娘......方才,黃嬷嬷找半秋姐姐支了五兩銀子,但只給了廚房管事二兩......”

對面的姑娘輕輕一笑,好像心裏早就想到一般,“我這近況,焉能做到身邊奸不容細?好了,我先去換身衣裳,你先去給我磨墨罷。”

就好比這些世家大族中,即便丫鬟婆子也有外買進來的和家生子之分,若是她當真舍不得打點,锱铢必較,她這外來的表姑娘,哪能有什麽清淨平淡的日子。

黃嬷嬷其實與顧清宜也算不上多親厚,黃嬷嬷原本是母親李婵院中的守院婆子,但一朝家破,那些有了年紀的婆子家中多安頓在安州,沒有個周全的婆子願意與她一起來上京,除了黃嬷嬷。

嘶......她記得,黃嬷嬷的兒子,應該是入贅了上京哪個鋪面的女兒,現在在外頭幫着看鋪子呢。

“姑娘現在就準備抄書了?”一邊的半春問。

顧清宜剛要回答,門外就傳來動靜,半秋半冬走了進來,半冬二九年華,年紀是幾人中最大的,性子也最沉穩冷靜:“早聽說上京的宴會不到天黑就歇了,姑娘回來的這麽早。”

顧清宜眼神一閃,好像也想到了安州外出幾日踏青的宴飲盛況,眸子閃起幾絲光亮,後回神:“方才我聽黃嬷嬷說,文姑将你們喚回去,可是為了明日的抄書?”

半冬上前準備為顧清宜倒盞茶:“正是呢,文姑吩咐奴婢們準備好今晚的膳食,為姑娘沐浴焚香......這茶水怎麽是涼的?!”

半冬一愣,語氣有些細微的責問。

“诶,來了來了,方才我家那小子差人送東西到角門那,耽擱了片刻,勞姑娘久等。”黃嬷嬷手上有些冒失的端着熱水進來。

半冬眼神有些不滿,張口想說幾句。

“咳......嬷嬷放那小桌上罷。”顧清宜目光輕輕的看了眼半冬。

半冬抿唇,壓下嘴邊的話,上前接過水壺:“我來泡茶罷,嬷嬷先下去。”

“明日你同我過去,半春這些時候都好好學學規矩,也算是給你們一個警醒。”

半冬遞過熱茶:“這幾日太忙了,文姑也沒時間管咱們這些雜事,姑娘何必湊上去讨那些奴婢的嫌?不若浴佛節之後.......”

“怕是等不到浴佛節。”顧清宜輕輕的看了眼案桌邊,死死攥着手的半春。

“這到底是怎的了?”半冬問。

顧清宜飲了口茶,好像沒放在心上一般随意開口:“得罪的,是都護大人。”

半冬手一抖:“姑、姑娘莫不是在開玩笑?”瞪大的眼卻看向一邊的半春,眼含詢問。

半春咬唇羞愧的講了她方才在鄒太傅家的事,腦袋越垂越低。

顧清宜嘴角帶着淡笑,自顧挽袖練着書法,聽着半冬在一邊訓誡半春也沒開口說什麽。

半冬嘆了一聲,看向顧清宜:“姑娘雖說沒說什麽,但咱們也算是代表了姑娘的臉面,這都護大人何等吓人,即便是雷厲風行的郡王妃都得聽他三分話......雖只是說了下人的不是,但咱們到底是外來客居的,屬實不該,确實是該

讓半春明日就去尋文姑教學禮儀,是該做給渚白居的人看的。”

顧清宜年幼時性子活潑,如今倒是變成了不該在姑娘家身上出現的冷淡安靜。

半冬轉移話題道:“姑娘今日可見到許二郎了?”

顧清宜微微斥道:“什麽許二郎?既然八字那一撇沒劃上,就該喚許二公子。”

她輕拍了嘴巴,笑道:“奴婢知錯,是許二公子,許二公子對姑娘可曾上心?”

半春搶着回道:“奴婢瞧着倒是有些上心的。”

“那就好,那就好......奴婢們跟姑娘想的一樣,只等着定了婚期,有個安穩的落腳地......”

顧清宜邊聽着,眼看着字帖上“梨花春又了”這幾字,怎麽也下不去筆,春,怎麽今日看春和長公主看她的眼神,有些別有深意呢......

這樁婚事當真能讓她安穩一生?顧清宜第一次有些猶疑。

三年前方來上京時,春和長公主尚且和善安撫她,如今态度暧昧不明,卻讓她琢磨不透,指間細微的摩挲着羊毫,心思卻早已飛遠了。

當初她想着在郡王府住客院幾年也是應當的,即便下人私下飽私囊幾個子,她也沒有立場去郡王妃面前去指摘,何況郡王妃對她不算親近,下人也越演越烈,如今看來,是不能将所有上都壓在婚事上。

畢竟,從來沒有什麽事情是絕對十拿九穩的。

就比如,向來帶兵如神的父親,卻在鏟除一個不成氣候的匪患時,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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