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安州名花

安州名花

大宣的浴佛節十分熱鬧,四月初八這日除了龍華會,在香雲寺內外還有綿延數裏的廟會,禮神娛神,日中為廟市,往來商旅和民間社戲不絕,熱鬧非凡。

翌日,天朗氣清。

從上京城到雲山的香雲寺,少說也要一個時辰的時間。一大早,辰時未到,郡王府門前的石獅栓馬柱邊,就已經停了四五輛馬車,為首的是最大的梨木雕的青蓬馬車,而後姑娘的馬車和下人的馬車依次越發簡單。

浴佛節将近,即便是日趨起頭的郡王府,也得穿些簡單的衣裳,行事低調,不敢有絲毫的鋪張豪奢。

路途遙遠,下人們在馬車裏的軟座上,又鋪了一層月白織錦的軟墊,路途奔波也沒有任何不适。

雲山樹木茂盛,越往南面走,越是滿目蔥郁,一派生機。

顧清宜輕輕的靠在窗邊,她的對面是五姑娘裴溫,坐在主位上的依舊是四姑娘裴汐。

雖她已經避開視線看向支窗外的初夏之景,但餘光還是瞧見那裴溫手腕上那寬袖也有些掩飾不住的紅痕,瞧着模樣,有些像戒尺打出來的。

裴汐的視線也只在這個庶妹身上看了眼,她如今已經十七,兩年前就跟着郡王妃管家,昨兒父親和潭姨娘在宜秋閣喚了周大夫之事,她後來也一清二楚了。

“咱們姐妹三人等下就住在往年住的了無齋,表妹雖然不曾來過上京的浴佛節,但你時常去香雲寺祈福,應當也不陌生。”裴汐後半句還轉而看向顧清宜。

“明白,我聽四表姐吩咐就是。”顧清宜在孝期,不是鎖在院中抄書,就是每隔一段時間,低調的前去香雲寺供奉,但求親人于天上享福。

始終愣神的裴溫眉心一動,看向裴汐:“了無齋?那、那上柱國将軍家住哪兒啊?男客離得可遠?”

聽她這話話音一落,連沉穩的裴汐都面色有些古怪起來,顧清宜看向裴溫,見她面上還有些松怔,看着應該沒有多餘的意思。

“我.......我的意思是,四姐姐和表妹難得出來,離得近些到時也能見上兩面......”裴溫反應過來,掩飾道。

“咱們來香雲寺,自然是該誠心祈福的,主要目的又不是拜姻緣際會,遠近皆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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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汐身子微微往後靠了靠,不贊成道。

裴溫解釋道:“我這不是聽這幾年香雲寺的姻緣殿求拜的人多,分外靈驗,一是也為四姐姐和表妹着急了。”

顧清宜水眸微微看了眼急于解釋的五表姐,神色緊張,雖眼底還有些倦意,卻唯獨沒有傷心。

昨日她的生母潭姨娘流了胎,怎麽也算是她的親弟弟或者妹妹,裴溫卻沒有絲毫難過之意,再結合她手上那些駭人的紅痕,顧清宜心裏也猜得七七八八。

在幾人說話間,馬車緩緩的停了下來,顧清宜透過支窗,率先瞧見香雲寺外面供人納涼的六角翹檐亭,卻意外的瞧見了上柱國将軍家的人。

她眼睫微微一顫,便放下了支窗沒有再看。

等顧清宜三人踩着腳蹬下車時,最前面的郡王妃已經款步走近了納涼小亭,那笑意盈盈的聲音傳入耳中:“春和長公主,竟如此趕巧,咱們在山腳就碰面了......”

察覺到身側的視線,顧清宜側臉看過來,對上裴汐有些深意的眼神,而後兩人提步跟上最前面的郡王妃。

顯然,裴汐也不知情許家在這就等着了。

若是為了顧清宜的婚事約了春和長公主,顧清宜自認還沒有這麽大的臉面,顯然是為了裴汐,順帶她也一起。

亭子建在湖上,離山腳闊道還有幾十步的平板橋,前面的上柱國将軍家的一衆随從見到動靜,紛紛讓開了步子,随後,跟在姨母身側的顧清宜瞧見了亭子中坐着的春和長公主。

郡王妃和長公主雖同是皇族,但一人是嫡出公主、當今聖人親姐,郡王府卻是皇族旁支,若不是嫡長子這般争氣,興許還不能與任大理寺少卿的許知節定親。

“诶,郡王妃過來了?”春和長公主話音一落,身後跟着的大公子許知節、三姑娘許知書、庶四姑娘許知善依次跟着見禮。

顧清宜瞧見許家大公子,心下也明了了。

“長公主安。”顧清宜三人款款行萬福禮,不知什麽時候起,跟在顧清宜身後的裴溫擠到了顧清宜前面,只落後裴汐半步。

春和長公主今日穿了一身螺钿紫夾白雪色的廣袖交領衣裙,雖比往日低調了許多,但還是一眼看得出她天家與旁人身份的不同。早年大宣內亂,春和長公主入仕戶部,之後下嫁将軍府,才在家相夫教子起來,但那氣質在美貌之餘,依舊留着說一不二的氣勢。

郡王妃笑着讓一衆小輩起身,目光又多看了兩眼春和長公主身後的許知節,才二十有二的年紀,就已經是大理寺少卿了,當真是前途無量,除了人品,她還喜歡看臉,郡王裴元就是上京有名的美男子,不然她也不會在知曉裴元風流之後,還願意聽父母之言,再瞧瞧這一溜煙的許家兒女,就沒有難看的。

“汐姐兒前幾日還念着呢,說是上次春末宴席,春和長公主誇了她的繡樣,回府自個兒還琢磨了許多時興的,趕明兒定要給長公主掌掌眼。”

李娥說話間,輕輕的拍了拍身側女兒的手,笑意盈盈。

春和長公主明了:“郡王妃這倒是提醒我了,我想着姑娘們在山間住不慣,讓人去醫館配了些香囊,份數足夠,方才忘了拿過來......”她話音一頓,側臉看向高出自己許多的大兒子:“知節,你帶着汐姐兒過去,讓她幫郡王府上的女眷拿一些。”

許知節性子溫和儒雅,當即淡笑應是,即便與裴汐議了親,依舊舉止有禮,看着沒有絲毫冒犯之舉。

裴汐跟着轉身,路過盈盈站在欄邊一側的顧清宜,微微點點頭,顧清宜淡淡回笑,裴汐收回視線,其實是有些洩氣的。

許知節雖言語尊重有度,看着溫溫和和的,但越是這樣,也顯得旁人親近不了,即便是她與他已經議了親。

但在外人看來,就是郎才女貌,分外登對,顧清宜看着二人的背影,一位言念君子,一位溫婉閨秀,談笑間讓人難免有幾絲細微的豔羨。

就在顧清宜走神之際,裴溫對着長公主有些殷切的道:“先前長公主說的樣式,可是上次的辛夷花樣式,正好我今日繡了新的玉蘭,長公主瞧瞧如何?”

說完,伸手遞了快疊好的輕容紗絹帕,上面的花樣加了鈎花,果真讓人耳目一新。

“你倒是心靈手巧。”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春和長公主眉梢一挑,那保養得宜手接過這絹帕:“看來還是郡王妃教導有方,府上的姑娘,一個賽一個的手巧,哪像知書,年年七夕就屬她拜織女最積極,也不見絲毫長進。”

一邊被提到許知書上前,面上帶着嬌嗔:“母親,你可莫要再數落我了......”

說着,郡王妃也順勢誇了幾句一邊嬌莺似兒的許知書。

裴溫張了張口,眼見着話題就這般輕巧的扯開了,有些不甘,卻又不知怎麽接話。

春和長公主和郡王妃都是明鏡一般的人兒,顧清宜站在裴溫的側後方,看着裴溫身側垂着的手逐漸握緊,其實長公主這話說的好,在轉移話頭之餘,又誇了郡王妃,即便是庶出的女兒,也大度的培養。

想到這,她的視線看向許知書身後的庶出姑娘許知善,卻不期然撞進她微涼的眸子裏,霎時,許知善帶着怯懦又乖巧的笑意看向她。

顧清宜眸子一閃,只當自己看錯了。

兩人的對視,顯然沒有引起長輩的注意,這邊,春和長公主還拿着那絹帕,繡工不錯,不過讨好太過拙劣。

裴溫是郡王府的庶出,嫡姐的夫婿她自然不敢肖想,裴顏春就兩個兒子,不是許知節,那就只有......

想到這,春和長公主這才正眼打量起站在最邊上的顧清宜,實在太過淡然了,其實她作為長公主,什麽阿谀奉承沒見過,對于裴溫的主動,顧清宜這不争不搶的模樣,反而能讓她高看兩眼。

只是,過于不争不搶,都讓春和長公主的硬心腸有些狠不下來。

郡王妃顯然也是注意到長公主的視線,将方才就在心裏的疑惑問出來:“對了,說起來,怎的不見知謹那孩子?”

她記得昨日将軍府來人說,明日讓兄弟二人與未婚妻見一見的,到頭來,只有許知節。

春和長公主面上劃過一絲尴尬,掩飾道:“怪我怪我,要走的時候,他們夫子卻尋了他過去,說是有什麽要事,明兒許就回來了。”

母女連心,挽着春和長公主的許知書擡手接過那繡了玉蘭的絹帕:“這玉蘭花,我記得還是安州的仙紫玉為貴,想來顧表妹在安州也是常見,哪像我們這般稀奇。”

仙紫玉蘭,她确實是常見......

顧清宜神色微微恍惚,明明還是早晨,那日光卻好像将她的眸子灼曬出幻覺,遠遠的好像瞧見了往日母親的音容笑貌——

李婵是安州有名的病西施,但她的病根兒是生了顧清宜之後才留下的,那時安州叛軍起義,尚在月子中的李婵也不顧自己的身子,跟着顧闌在後營安排布施,就這樣将身子拖垮了,日後即便是安州遍尋名醫,也不曾治好。

記得那日午後,顧闌出去了兩日都未歸來,即便是躺在病床上的李婵也不免擔憂,顧清宜年紀小小的,就跟着丫鬟攙着母親去了庭院裏曬暖陽,這時,父親回來了。

他滿面帶塵,衣裳破損,還帶了一株仙紫玉的玉蘭,那株仙紫玉蘭與六歲的顧清宜一樣高,這品相花樹只有在大宣第一天險——百裏線關的崖坡上有,顧闌去了兩日,就為了去移栽一株過來。

不同于顧清宜的歡欣,李婵帶着些怒意:“那百裏線關危險,你一聲不吭就去,還跑去那什麽崖坡,就為了這破玉蘭?!”

李婵蒼白發透的面頰都染上緋紅,明眼人就瞧得出她的怒意。

顧闌生得高大,一時卻無措起來,提着個鐵鍬解釋:“我想着那玉蘭開了,前幾日你與上京的張夫人說仙紫玉蘭,便想帶來種着,讓你每日不出門就能瞧上......”

後來,顧清宜與顧闌一起,在庭院中種上那株仙紫玉蘭,顧清宜童稚的聲音帶着疑惑:“爹爹,夫子說花草成行,山中意味長,為什麽要将它挖來庭院中關着?”

顧闌摸了摸她的腦袋:“幼安,爹爹比不上那些夫子惜花嘆花,爹爹只知道,這花,讓你娘開心,它就名貴,你娘不喜歡,它就是尋常野草蓬蒿。”

現在的顧清宜明白了,花一樣,人也亦然。

顧清宜回神,微微上前:“紫玉花樹名貴,便是在安州也不可多得的,當初去郊外踏青倒是見過幾次,但五表姐這繡的模樣很像。”

聽言,裴溫緊握的手微微松了一些,這話緩了些許她的難堪。

見她聰明,許知書面上的笑意也真切了一些。

“知書,你識路,帶着顧表妹她們一道去了無齋先行安置......”春和長公主安排:“等用了齋飯,就先各自歇息片刻,如今離浴佛節還有好幾日呢。”

長階直通廟宇,陡直的天階隐在古剎密林中,香雲寺香火鼎沸,這靜谧古樹不顯幽寂,反而透出勃發的生命力。

裴溫與許知書不大親近,自覺的上前與許知善交談起來,顧清宜身側的許知書與她說起雲山後山的瀑布飛檐,高興的好像眉梢都飛揚起來。

顧清宜看着輕笑,不愧是春和的嫡女,爹娘尊貴,上面又有兩位哥哥,懂事知禮之餘,性子竟比妹妹還單純些。

想到這,顧清宜目光放在前面裴溫身側的姑娘,目光打量起來,與她差不多的年紀,腰肢纖纖,面色蒼白,下垂的杏兒眼,是個我見猶憐的姑娘。

只是,上次太傅鄒家的生辰宴,許知善并未去,她與許知善算是第一次見,第一次見,但那微涼的目光,卻像認識她很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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