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蜚語

蜚語

山林裏要比上京城涼一些,正如那句“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上京城已經穿上初夏的夏日長衫,雲山卻夜裏泛涼,半冬也想到了這點,箱籠裏帶的衣裳,都是春日穿的衣裙。

半秋看向身側坐着梳發的女子:“......姑娘,方才奴婢與許三姑娘的丫鬟在一處,聽到許家的丫鬟議論......”

她說話有些吞吞吐吐的,拿不準要不要說出來。

“聽到什麽傳言了?”顧清宜側目問道。

“......就是五姑娘,她們說在姑娘沒來上京時,五姑娘就常常追着許二公子,但那時都年幼,沒當一回事,如今、怕是還惦記着——”

顧清宜看向半秋,半秋将剩下的話咽進肚子。

她輕輕一笑,冷月般的面容雲銷雨霁:“早看出來了。”

前不久鄒家宴席上,裴溫對于許知謹去尋她一事格外在意,她就覺不妥,今日更是,春和長公主這般淩厲威嚴,她也敢湊上去。

只是,她與許知謹的婚約卻是出生時就定下,自來都講求名正言順。郡王再如何糊塗,也不會讓膝下兩個女兒都嫁入許家。

屋外的回廊傳來動靜,下一瞬,半阖的門被輕輕的叩了兩下,她順聲望過去,正巧瞥見那鳶尾蘭色繡白玉蘭的裙擺,今日裴汐就穿了這身衣裳。

顧清宜起身:“是四表姐麽?快些請進。”

那停在門口的身影走了進來,擺腳的白玉蘭也因主人款款的動作,反複細微揚起又落下,有的美人即便走路也有韻味。

此時裴汐的面上卻有些躊躇,見到屏風後的顧清宜卻眼底一亮。

“表姐可曾用了齋飯了?”顧清宜接過半冬遞來的外裳,有些懶懶随意的披上,坐到另一方的香幾邊,為裴汐倒了盞茶。

“并未,方才回來呢。”見顧清宜要吩咐丫鬟張羅,她打斷道:“不用忙活,我早間膳食吃得多,現下也沒多大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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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清宜聽她這般說了,也只緩緩的點點頭,眼見裴汐将香囊擱在小香幾上,香囊是團花織錦的,氣味幽淡恬靜,應該就是春和長公主所說的香囊了。

“這香囊挂在床帳上,安神祛濕對咱們女子有好處。”裴汐交代。

“多謝表姐跑着一趟。”顧清宜笑着接過,出聲道謝,但看對面裴汐那芙蓉面欲言又止的模樣,好像目的不在此。

果不其然,下一瞬只聽裴汐道:“咱們都住在了無齋,我不過是多走幾步路的距離,算不上麻煩。”她看着閑适的表妹,咬咬唇問道:“表妹現在要午歇了麽?”

顧清宜望向裴汐,眸光有些細碎的光,她攏了攏半披的衣裳,解釋道:“只是方才的衣裳髒了,适才脫了外裳,離午歇還早得很呢。”

裴汐看着顧清宜的水眸,其實除了那幽昙的氣質之外,最獨特是這雙眼睛,肖似杏眼,眸光裏總有些光亮水霧,遠看好似拒人千裏,當着細碎眸光看着你,卻好像很容易讓人放心,對她吐露心事。

“就是,我想問問,表妹是如何......與許家二公子相處的?”到底還是沒出閣的姑娘,吞吞吐吐的說了這句話,耳畔就染上緋紅了。

顧清宜一怔,知裴汐是認真詢問,可她也有些答不上來:“這......只是尋常相處罷。”

裴汐眼底閃過幾絲失落,但也知表妹實話實說:“我看許二公子對表妹熱心得很,倒是有些豔羨......”

那日太傅府的宴席,雨還沒停就跑着去尋顧清宜,上心的模樣,在座的姑娘可都看在眼裏的。

裴汐話都說到這了,顧清宜不得不順着說下去:“我瞧着大公子溫文爾雅,知禮有度,與表姐倒是十分登對的。”

“就是太過知禮了。”裴汐輕嘆。

看着顧清宜安撫的看向她,裴汐道:“哪有說了親事之人,還成日裴四姑娘說着,我有心拉近些,與他并做一處走,他卻說什麽“禮讓”,始終讓我先行一步。對我瞧着倒不是即将下聘的未婚妻子,反而像什麽陌生女子一般,我雖不指望他與二公子一般熱情上心。最起碼像我大哥那般将喜怒放在外面也好,他這始終溫和不親人的性子,我連他是喜是怒也無從知曉......”

許知節年幼時就一闕詞名動上京,如今在大理寺當差也是受百姓稱贊,裴汐自問也是對他有些仰慕,在母親拿的一衆畫像中,頭一個選了許知節,如今卻.....

顧清宜安撫道:“我記得大公子是那克謹守禮的性子,也許尋常姑娘家還與他說不上話呢,大公子怕是覺得同游一起就是認同表姐了。”

裴汐面色緩和了一些,轉而看向對面坐着的顧清宜,看得又是一怔,方才她剛進來時,就瞧見了。

因着了無齋都是女眷,她就只穿了件兒藕荷色的小衫,如今松散的披了件兒外裳,那瑩白的頸子,連着微微凸起的鎖骨也一覽無餘,黑發白肌,在這冰泉似兒的美人下,越發有些沖擊,甚至有些惑人了。

裴汐面色有些泛紅,忙移開了眼,其實她也能理解,若她是許二公子,也想親近,不是容貌有多美,而是太獨特了,旁人這般不愛說話會顯得不親近人,她卻好像讓人忍不住多看一眼,再看一眼。

“诶,對了,今日怎的不見許二公子?”裴汐因談話與顧清宜親近起來,主動問起她的事。

兩人說話間,半秋端了栗子糕進來,輕輕的擱在桌上便退了下去。

“好像是夫子臨時有事,将他喚了過去,應該要明日才過來的。”

只要不是自己的事,裴汐的腦子轉得很快,像是想起什麽,她沒再接着問,反而說到:“先前聽母親說,我與大公子的親事要定在明年春日,長子成親了,就該二子了,不知許二公子可說了長公主那邊有着人來商量的意思嗎?”

顧清宜眼睫微動,搖搖頭。

“......這也沒關系,你既住在郡王府,喚我母親一聲姨母,是該我們先提的。”

顧清宜沒回話,先前她放縱家奴,不過是覺得忍到成親之後,去了将軍府,有了自己的家便好了,如今看來,什麽都沒個定數。

按理說,顧清宜沒了爺娘,應該是男方主動接過去,等到她除服後成親。

再不濟也是在她外祖父李家,誰料最後就只有郡王妃書信一封,讓她可以到郡王府住着,其實顧清宜心裏也是分外感激的。

這婚事,按照大宣規矩,怎麽也該男方主動提的,斷沒有女子上趕着的道理。

兩人閑着說了好些話,倒是親近了不少,郡王妃同潭姨娘井水不犯河水,她與裴溫親近不起來,再且,日後與表妹還要在另一個宅院生活,她樂得深交。

遠寺鳴金铎,闊道前往香雲寺的闊道兩側種了杏樹,綠意盎然。

陡然間,一陣馬蹄聲傳來,擾了這靜谧悠遠。

為首的是兩位年輕的男子,左側的男子身穿天井淺藍的圓領袍,衣擺上繡着文鳐繡樣,腳上蹬着繡樣繁複的靴子,顯然是方才下了衙署。

右側的男子就随意了許多,穿着天青杭綢圓領衣袍,宮縧樣式簡單,手上拿着把低調的竹扇。

鄒寓臉上堆起揶揄的笑,看向一臉冷冷不搭腔的男子:“我說霁之,那李家姑娘有什麽不好?竟躲到這雲山了,還是與郡王府親近的表妹呢?不正好順了郡王妃的心意......”

起了一個頭,鄒寓就伸手拉了拉缰繩,湊近些:“你如今二十有三,你不着急,你下面還有兩個兄弟呢,你這長子不娶親,次子哪敢啊?”

一邊跟着的裴霖章連忙擺手:“別別別,鄒三哥,我不着急......”

鄒寓敢催裴霁回,他可不敢。

鄒寓桃花眼一挑,看着這兄弟二人,一個冷臉吓人,一個膽小,啧了兩聲,行,他自讨沒趣。

說話間,身後響起一陣馬蹄的疾行聲,跟在兩人身後的裴霖章忙回頭看,見正是大哥身邊的近侍幸樛,他自覺的伸手拉了拉缰繩,讓道到了一邊。

“何事?”裴霁回見人走到身側,出聲問道。

幸家三兄妹一樣,都是有些膚色偏白的,因此這面上跑出來的熱紅也有些明顯,難得見他這麽着急。

幸樛看向自己的主子,張了張口:“大人,有要事......”

而後,卻半饷沒有說話。

有些顧忌的神色讓一側的裴霖章反應過來:“哎,我想起母親甚是喜愛前面那家茶樓的點心,我先去過去打包些。大哥,鄒三哥,那我便先過去了。”

裴霁回看向弟弟,嗓子裏嗯了一聲。

裴霖章夾緊馬腹,神色如常的駕馬跑在前面,許是他耳力太好了,聽見風裏隐約傳來“安州”“.......顧闌”字樣。

沒人看着,他慣來朗月的笑容散了幹淨,神色有些沉思。

這邊不知說了多久,幸樛已經退到二人身後,鄒寓混不吝的自說自話:“上次府上宴席,我遠遠瞧見顧闌的女兒,倒真是讓人有些出乎意料,不過我可聽說了,她作的那些詩句,平平無奇。”

何止平平無奇,在女子也才華倍出的上京城,真是像大海裏扔進去的石子,激不起水花。

一側的裴霁回神色一閃,想起前幾日在偏堂瞧見她抄寫的經書,字跡娟秀卻力透紙背,一看就是功夫紮實的,這樣對字跡也勤加練習的小姑娘,舍不得花時間琢磨詩書?

見身側的好友沒接話,鄒寓沒放在心上:“不過說回來,你這些表妹,一個賽一個相貌出衆,你那顧家表妹怎麽尋常不見她出來......”

“別怪我沒提醒你,”裴霁回擡眼看過去。

“什麽?”鄒寓不解。

“她除了是顧闌獨女,還與許二有婚約,你可別多想了。”裴霁回一臉冷然,又一臉好心的提醒。

“哈?什麽?”

眨眼間,身側的男子已經驅馬上前,鄒寓反應過來連忙跟上,嘴上有些罵罵咧咧:“裴霁之你什麽意思?我瞧着這麽不君子?我鄒三郎瞧着像是橫刀奪愛之人?連人家有了婚約也會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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