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廟會
廟會
四月初八,浴佛節龍華會。
除了禮佛,在雲山闊道邊上,郡王妃也安排了粥蓬布施,顧清宜這些小輩自然而然的攬下這些山下的活計。當然這日的玩處也不少,寺裏寺外綿延數裏都是廟會,郡王妃有心撮合,讓小輩們熟悉些,昨兒就與許家的小輩說好,讓兩家一處游玩。
顧清宜晨起開門時,正瞧見院子中,半冬和裴汐的丫鬟明夢、明風一起汲井舀水,幾個小丫頭都穿着翠綠的衣裳,梳着雙丫髻,嬉笑洋洋的,跟着山間的小樹相應。
“吱呀——”隔壁房門長久不住,開門傳來一聲吱呀聲響。
顧清宜回頭看,正好遇見身形比她高出半個頭的幸栖,“幸栖姑娘,早。”
幸栖自來嚴肅慣了,只板正的點點頭:“早。”
這兩日顧清宜也熟悉了幸栖性格,如今也只淡淡的笑笑,眨眼間,半冬提着井水過來:“姑娘醒了?姑娘稍等片刻,這井水寒涼,奴婢先去燒些柴火,将水燒熱些......”
話還沒說完,餘光裏,只見幸栖利落地打了一桶上來,倒在木盆裏,兀自洗漱起來。
“呃......奴婢還”
顧清宜輕笑:“快去吧。”
她可是很愛惜身子的,不像幸栖自幼習武,受得住山間寒涼的井水。
半冬手腳利索,不用片刻就将熱水端來了:“半秋被叫去郡王妃院裏了,今日奴婢伺候姑娘梳妝,還按往日那般麽?”
顧清宜用帕子擦着臉,方想點頭,又像是想起什麽:“唔,就穿春辰色那身吧。”
半冬去箱籠裏翻出一身春辰淡綠的衣裳,這身绡紗裙是顧清宜箱籠裏顏色最深的一套了,還是半冬想着廟會熱鬧,塞進來的。
“稍後幸栖姑娘與我們一道過去麽?”顧清宜看見院中紮馬步的身影,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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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是,奴婢聽明風姐姐說,今日咱們就先去施粥,之後和許家的公子們一處去逛廟會看社戲雜耍,”半冬語氣裏藏不住笑意:“到時候姑娘又可以與許二公子相處相處,定然不會太無聊......”
顧清宜卻沒有将這放在心上,反而想起那晚幸栖和裴汐的對話:“那,你可聽明風說今日有些什麽不同了?比如什麽異常之類的?”
那晚幸栖的話,怎麽話裏話外都好像又什麽動亂或是突發情況呢?
“這......沒有啊,倒是說今日那宣安王世子也在呢。”
“這樣啊......”顧清宜由着半冬梳發,沒有再問。
倒是這宣安王世子,好像聽說前幾日才歸京的吧,顧清宜倒真是從未見過。
宣安王的父親是宣親王,是已故的宣陽帝親弟。
從他的封號就能瞧出,當時的權勢盛寵,當年大宣割據內亂,大半也是宣親王的緣由,當今聖人尚且年幼,平悉叛亂後,最後也只将封號‘宣’降為‘宣安’,割封地雲萊州。
但這些都是上一輩的事了,如今宣安王與聖人兩位堂兄弟重歸于好,為大宣平悉雲萊州邊界叛亂,也算是抵消上一輩恩怨。
日出霧露馀,顧清宜一行人還沒出山門,就聽見熱鬧沸騰的人聲,往日難爬的寺門長階兩側,都有個竹制的小車擺着,上面放了許多時興的小玩意兒,吆喝聲不斷,直直的綿延至山下數裏。
即便是心情平淡的顧清宜,也跟着新奇起來,到底是天子腳下,大宣最為繁華之地,裝扮奇特的波斯人胡人也挑着個木扁,嚷着音調古怪的大宣官話,笑意洋洋得叫賣個不停。
裴汐輕輕的碰了碰顧清宜:“先前你沒來過,不知安州的浴佛節廟會如何,但上京城好玩的可多了,稍後咱們施粥結束後,一道去瞧瞧。”
她看着這個表妹,眼底多了些這個年齡該有的雀躍欣喜,方想開口,就被人叫住。
“四表姐!”
遠遠見許知書上前走來,人潮擁擠,幾人一開始便是相約在古榕樹下等着,許知書身後還跟着許知善,而後依次是一臉溫和端方的許知節,以及一身春辰色圓領袍,滿是少年氣的許知謹。
顧清宜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許知謹的衣裳,也跟着一愣。
顯然其他人也注意到了,許知書和裴汐眼神裏暗含着打趣的意味,許知謹跟着走進幾人,掩飾的輕咳一聲,沒敢看身側的顧清宜,看向裴汐和裴溫問:“方才耽擱了片刻,等許久了了麽?”
語氣強裝鎮定,但他從脖頸爬上耳尖的紅意卻分外明顯。
裴溫嘴唇緊抿,眸光看向斜前方昳昳站着的顧清宜,她頭上半挽着兩只竹節玉簪,半披的發絲潑墨一般的鋪灑在肩上,從身後也能瞧見她那瓷白的肌膚和纖細卻挺直的腰肢,這清新低調的顏色,在她看來只覺燙眼。
裴溫指間緊握,連腕上被養好的暗傷也隐隐作痛起來。
就在她沉思之際,耳邊突然蹿出的聲音吓得她一跳,許知善不知什麽時候湊上來:“五表姐?怎麽了?是不是身子不适,面色這麽蒼白。”
她笑意純善,還有些年幼的臉上看着滿是擔憂。
“沒、只是早起有些眩暈,過會兒就好了。”
許知善盈盈的眼神掃過她握得蒼白的指間,笑意越發濃:“聽說郡王府的施粥蓬在南面,等下我可否跟着溫姐姐一起,将軍府的在東面呢,我這腿受了傷,東邊又遠,怕是走不遠。”
裴溫一愣,看着許家一行人,應該是男眷也一起幫忙施粥,她們郡王府就三位姑娘,多一個也無妨:“自然可以,只是許表姐那......”
“溫表姐放心,我會去知會姐姐的。”她語氣欣喜道。
日頭漸盛,兩家約好等施粥結束後,在社戲臺等着一起去逛廟會。
走時顧清宜就注意到身後跟着的許知善,與裴溫相談甚歡的走在身後,便也沒有再留意。
跟在裴汐和顧清宜身後的幸栖卻多看了她兩眼,她抱着劍上前一步:“四姑娘,那位姑娘是?”
裴汐反應過來:“哦,那時上柱國将軍家的四姑娘,許知善。”
幸栖點點頭,原來是面前這兩位姑娘的未來小姑子。
大宣的民間多重視浴佛節,廟會更是人流如潮,摩肩接踵,等幾人緩慢的到了施粥蓬,已經過了小半個時辰。
內亂結束後的十餘年,大宣休養生息,如今絕大部分百姓都安穩下來,但也有些因天災人禍而流離失所之人,上京的世家大族都想博賢名,每月都有固定的時間來救濟這些百姓,浴佛節更是。
布施除了粥點,還有衣料鞋履等尋常能用之物。
顧清宜也是跟着到了才知道,郡王府的粥蓬,緊挨着李家的粥鋪,其實也應該是她外祖家的,但是因為她母親的緣故,顧清宜與李家也不大能親近起來。
李家原本是京兆府尹,這些年摸爬滾打,顧清宜的外祖父李儀建也在致仕之前,坐上了秘書丞的位子。
李儀建膝下兒女不多,嫡女李娥,如今是郡王妃,嫡子李修,從四品的都護長史,還有庶女李婵,顧清宜的母親。
“表姐,溫表姐,還有知善妹妹都來了?”說話的是李新悅,身形高挑,與顧清宜差不多,細長一些的鵝蛋臉和丹鳳眼在清麗之餘,看着多了些精明,但她面上時常挂着笑意,中和了這不好接近的精明。
裴汐知道她打什麽注意,也沒點破:“是啊,方才我與顧表妹還說起,你們到底在哪呢,沒想到咱們兩家臨近,倒是湊巧。”
她的話語裏,将被李新悅排除在外的顧清宜帶了進來。
這次李家的小輩就來了二公子李行越和李新悅二人,李行越笑容溫和,就穿了一身樸素的青色長衫,書生打扮,“各位表妹們可莫要再寒暄了,這丫鬟小厮們已經忙起來了,咱們也快些。”
說完,他和善的對着顧清宜點點頭。
褐布短衣的災民都會過來領米面或是衣物,現在每家的粥蓬面前都排了長長的幾隊,這其中望不到頭的,還屬郡王府的。
裴霁回身居高位,可謂是讓郡王府揚眉吐氣,從不起眼的沒落旁支跻身上京貴族前列,多少人等着巴結。李娥也好面子,各種米面都選精良的,衣物布料也紮實耐穿,所以才這般多的人在郡王府粥蓬等着。
即便是顧清宜,在前不久為今日的粥蓬布施,也捐出了一百兩銀子,她不能越了長輩,但在小輩姑娘中捐的,已經是最多的了。
幸栖将劍挂在腰側,擠到了顧清宜身側,站在了她和裴汐之間,察覺到身側的氣息一變,顧清宜側看過去,正見幸栖一臉嚴肅的拿着比較重的那些米面舀着分發。顧清宜的眸色柔和了些,看着擠上身跟前小桌邊上的稚童,分了些饅頭給他。
身後的一幹丫鬟也跟着忙了起來,她們負責分派衣料鞋履,也忙得腳不沾地。
時間過得快,雖只是初夏,但人潮一擠,即便只是站着分配東西都有些熱不住,她身側的裴溫已經擱下粥勺,準備到身後歇着了。
臨走時,裴溫身後的許知善轉身看向一邊有些薄汗的顧清宜,貼心問道:“清宜表姐,你可要過來歇歇?”
顧清宜回頭,看向眼神亮晶晶的許知善,友善的回笑:“多謝表妹,但不用了,表妹先去喝茶罷。”
“哦......這樣啊,那表姐先忙。”
話還沒說完,一邊的裴溫拉了拉許知善:“走吧,真是手酸得緊......”
兩人在粥蓬後面臨時擺的四角方桌邊坐下,丫鬟下人們都在忙着布施,她們也沒等着人伺候,許知善将小爐點了起來,準備溫茶水。
她微微擡眼,對面坐着的裴溫眼神呆愣的盯着一處,許知善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正是三人忙碌的身影,就是不知是在看裴汐,還是顧清宜呢。
許知善手微微撐着下巴,感嘆道:“清宜表姐真是閑不住呢,哪像我,只想躲懶,不過這樣也好,母親就喜歡良善純良的,這兩個嫂嫂我都很喜歡。”
裴溫像是被戳到痛腳,嗓子裏冷哼一聲:“裝腔作勢......”
在府上對誰都愛答不理,清冷如幽月一樣,在外人面前,就勤勞得忙裏忙外,熱心的幫忙,倒真是愛演戲。
許知善笑了,杏眼也跟着彎了起來,不過她沒有搭話,眼神不移的盯着顧清宜那處,不知在看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