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幽暗
幽暗
兩人來到開闊的宴飲處,觥籌交錯,推杯換盞。裴汐和許知書在一處,看見顧清宜和許知善過來,走來兩人身邊:“怎麽不見你人影兒呢,還當你在哪迷路了。”
顧清宜淡笑回道:“确實是找不着路了,好在方才在那邊涼亭遇到知善表妹,我這才走了出來。”
裴汐:“你跑這麽遠做什麽?”
“恐怕是被長公主嫌棄,擔憂嫁不進上柱國将軍府,沒臉見人了罷?”一聲嬌俏的女聲介入四人之間。
裴汐眼神微冷,往聲源看了過去,發現竟是那王家的嫡女王妙語,身邊還跟着庶出的三姑娘王妙聲。
見是王家人,即便裴汐也收斂些眼神,反觀被嘲諷的顧清宜卻面色平靜,沒有将她這口無遮攔的挑釁放在心上。
“二姐,我們別過去了罷......”王妙聲微微拉了拉王妙語的衣袖,誰料王妙語微微甩開,有些嫌棄道:“果真是庶出的女兒,畏畏縮縮的當真上不得臺面。”
在場的可不只有王妙聲一個庶出的。
站在顧清宜身側的許知善微微攥了絹帕,看向大搖大擺走來的王妙語。
“王姑娘?我記得王姑娘尚未出閣,也無婚配?”顧清宜語氣冷淡出聲。
“你什麽意思?本姑娘自然是閣中貴女,休要出口污蔑。”
“哦?那就是方才我聽錯了,還以為那似成了親的長舌婦人說的話,竟是出自王姑娘,畢竟未出閣的姑娘,可不敢将什麽婚事啊、婆母的挂在嘴邊,王姑娘恕罪,實在是我耳背了。”
“......顧清宜,你怎麽敢?”
“噗嗤”許知書捂嘴輕笑,拉過離她最近的王妙語打圓場道:“好了好了,咱們姑娘家,說話口無遮攔些,也屬實正常,妙語表姐日後注意,清宜表妹也莫要記挂在心,咱們一道去吃個酒,這事就算消了,可別一個二個都跟吃了辣椒生姜似兒的,嗆得慌。”
顧清宜抿唇,低垂的眉眼和過分瓷白的肌膚讓人有些淡然離外,她将許知書些微的疏遠看在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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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知書性子純良,但也會揣測母親的意思,再且,方才顧清宜與許知善一道過來,兩人還相談甚歡的模樣,讓許知書心裏多少有些芥蒂,自然更不想得罪與許家相鄰的王家。
王妙語輕哼一聲,許知書來勸和,自然是要給些面子,臨走時,她又看了眼顧清宜,前些時候太傅宴席上,看着她唯唯諾諾的模樣,還當是逆來順受的,碰一下可真紮人。
一個安州刺史之女,那冷清的姿态算不上清高,可又好像不屑與她們這些貴女相争,不卑不亢的模樣,倒是讓王妙語高看兩分。
裴汐上前,輕輕的挽住顧清宜:“咱們也走罷,等下宴席可要開了,聽說今日戲臺唱戲的還是從宮裏出來的班子,倒是可以跟着沾一沾光了。”
顧清宜點頭,方要擡步,餘光就見半秋走了過來,看了眼半秋的眼神,顧清宜輕輕的移開眼,有些歉意的看向裴汐:“四表姐,方才酒水喝多了,我出去轉轉,等下就來尋你可好?”
“自然可以,快去快去。”知道她要去如廁,裴汐不在意的笑笑,也沒湊上去跟王妙語一行人,反而慢慢悠悠的走在二人身後。
注意到她落單,許知善停了幾步跟着,奇怪問道:“方才還見清宜表姐呢,怎麽眨眼人就不見了蹤影,可別又迷路了。”
裴汐溫婉的笑笑:“她稍後就回來,咱們先過去等着。”
許知善眼底閃過幾絲不符合她年紀的精光:“原來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這邊,顧清宜跟着半秋往來時的小湖亭走,見人煙逐漸稀少,她壓低聲音問:“如何?可曾瞧見信王世子的人影了?”
半秋悄聲回道:“奴婢方才在宴庭轉了一圈,确實沒瞧見,還有那二皇子也不見人影兒,方才小心的問了許家的丫鬟,确實是在這邊瞧見了二皇子的身影......”
顧清宜眼底漸深,兩人路過了方才的小亭,徑直往那假山曲徑走去。
齡安送來的消息,這安州失手,獲利最多的,怕就是這聖人的庶弟——信王,再且信王與二皇子裴次端往來,讓顧清宜不免要多留意一二。
假山中有一處小湖,因常年甚少打理,湖水發綠且混濁,正是夏日抽新葉替換老葉的時節,湖中飄了許多綠得發墨的樹葉,發出了些腐敗的氣味。
曲徑狹小,才可通一人,半秋走在前面帶路,伸手揮了揮頭上快要觸及到的蛛網,穿過了綠湖,繞開守風的侍衛,幾道不同的男聲逐漸傳來,顧清宜腳步一頓,回頭對半秋悄聲道:“你在這守着。”
半秋點點頭:“姑娘小心。”
顧清宜提了裙擺,仗着身量清瘦,悄聲鑽進了另一處的假山壁,信王和二皇子往來不能讓人察覺,若二人當真有牽扯,這長公主的宴席上,定會相見。
她冷白的面頰輕輕貼在石壁上,聲音逐漸傳來:
“......大理寺那案子當真插不了手?就這麽看着宣安王那廢物世子接了茶鹽案?”
一聲年紀大些,沉穩的聲音道:“二皇子莫急嘛,你都說了裴九竹是廢物,他還能翻出花來?”
“爹爹說的不錯,就讓這裴九竹跟許知節争一争,鹬蚌相争,漁者得而并擒之,那王太後一族始終壓着我們......”這聲音稍微青澀些,顧清宜壓下眼底的驚色,推測這應該是信王世子,裴屏玉。
不等她多想,驀地!外面傳來嘈雜。
來人腳步粗重,聲音有些油膩之感:“......你這小蹄子,前幾日就趴在牆邊偷看本公子?讓我嘗嘗,是什麽浪味......”
女子嬌嗔:“哎...王公子,咱們進去些,讓人瞧見多不好......”
“呸!”一聲布帛聲音響起,“你當本公子不知這處是什麽腌臜之地,讓人瞧見更好,讓瞧瞧你這勾人模樣......”
顧清宜攥緊手上的絹帕,左右為難,前有這幾人密謀,後有這二人......茍合。
石桌邊坐着的幾人最先忍不住,那屬于裴屏玉的聲音響起,咒罵道:“是王家那腌臜玩意兒,侍衛都是死了?本世子出去将人趕了......”
聽見這話的顧清宜一震!她連忙左右環顧,看見身側的假山可以攀爬,毫不猶豫的提了裙,想爬上去。
但這處有不見光的濕滑青苔,她一時沒有拉住那垂下來的藤蔓,腳步聲漸緊......
驟然——手上傳來一陣有力的拉扯!她皺眉,第一反應驚呼出聲,卻被緊跟上來的手掌捂了個嚴實,發不出任何聲響。
察覺到被人挾持一般的帶着走,一個天旋地轉,她轉入了一處幽暗之地。
而轉來的路的消失在了原地,這分明是個機關暗門,還沒有發出絲毫聲響!
顧清宜嘴唇一抖,查覺到捂着她的手掌一頓,但那修長有力的手掌卻沒移開,耳畔緊跟着傳來一身幽冷的輕嗤:“膽子不小。”
聲音熟悉,顧清宜掙紮的動作小了些,察覺到她老實下來,男子放開了手,退開了半步。
她忙回頭,見果真是這人,嘴唇顫了顫,嗫嚅喚道:“......大表哥。”
裴霁回眸光冷冷,看着她那因掙紮驚怕而泛起水汽的眸子,淡漠的移開眼,少女的唇色也因掙紮而殷紅起來,方才他的掌心就附在其上,他掏出雲錦帕子,想将掌心那纏人的煩膩搽去。
外面動靜不小,兩人不敢打草驚蛇一般的安靜而立。
顧清宜自然而然的看見了他的動作,這掌心方才捂了她的嘴,如今主人就嫌棄般的擦拭,她咬了咬牙移開眼,因聽了外面男女鬼混的動靜本就紅的耳根,就更紅了。
不是羞的,而是窘迫尴尬。
外面一陣嘈雜後,逐漸安靜了下來,這份安靜,在這幽暗的狹小之地更甚。
顧清宜鼻尖好像還纏繞着男子衣裳上熏的那崖雪一般的柏崖香,本是沁人的味道,用在裴霁回身上,卻滿是疏離之感。
“在這偷聽?”裴霁回開口問,語氣裏有危險的試探。
“......并未,我是無意路過,這才、過來瞧瞧。”她攥緊了身側的衣裙,但在男子看來,就是強裝鎮定的模樣。
裴霁回看了眼她,眼底的無波幽深的情緒讓人看不透,下一瞬,顧清宜眼見着男子的驟然湊近——
她面上一驚,匆忙往後退了一步:“大表哥......”
眨眼卻見男子那好看修長的手伸向她的身側,按開了暗門。
察覺到頭頂響起男子微啞的輕笑,有細微的嘲諷揶揄之意,顧清宜低下眼,難掩羞窘。
見石門豁開,顧清宜自覺的連忙提裙走了出去,明亮的光線讓她不适的眨眨眼,就在這眨眼間,裴霁回也跟着走了出來,她連忙無所适從的移開對視上的眼,卻沒注意到男子的一怔。
顧清宜往日都是那清冷幽月的模樣,如今身後如瀑般鋪散的青絲微亂,面上因反複的窘迫而蔓上霞色,稱得人多了些不同尋常的......媚色。
看了她一眼,裴霁回移開那壓迫感十足的目光,恢複了往日的漠然,提步往外走去。
有了這麽一遭,顧清宜哪還能在這繼續聽着,落後男子幾步,也提裙跟上,一路上,又是一路無言。
顧清宜擡眼看向面前的男子,一身雲峰色衣袍,将男子寬肩窄腰顯現了出來,從背影也看得出些儀态端方好看,高不可攀的意味。
方才那幾人口中提及許知節,再且許知節與裴霁回算是私教甚好,這密道怕就是許知節告知他的。
狹小的窄道随着人走開,霎時安靜下來。
卻沒人知道,二人站立那處的假山上,一位丫鬟從隐蔽處直起身子,丫鬟青綠的衣裙,袖口繡着一樣的夕顏花,正是将軍府統一的着裝。
她低頭看着假山腳下那淩亂的腳步,眼底沉定,從懷中掏出一塊絹帕,絹帕順着微風,飄悠落地......
清風徐來,湖波微漾,不遠處走出一身景藍繡異鶴的錦衣少年,裴屏玉過分漂亮的臉龐有些女相,加上蒼白的面龐稱得人有些陰郁,他眉梢一挑,往湖邊鬼鬼祟祟的人走了過去。
“在找什麽?”他緩步上前,逮住獵物一般冷笑出聲,女子擡眼才看清人臉,“許四?”
許知善驚怕的看向來人:“見過信王世子。”
裴屏玉抱着雙手,居高臨下看着她:“你方才去哪了?或者說,可有見到什麽人?”
他沒讓許知善起身,聲音輕輕的,卻給人一種被盯住的不适感。
“我......”許知善眨眨眼,眼神有些猶豫。
這時,她身側的青綠衣裙的小丫鬟上前回話:“我家姑娘方才是跟表姑娘在一起的,但一會兒就不見了表姑娘的蹤影,這才過來看看人是去了哪。”
“表姑娘?”
丫鬟:“就是現暫住郡王府的顧家獨女顧清宜。”
裴屏玉的好看的臉色一沉,有些陰郁的笑笑:“是嗎?有勞了。”
看着少年轉身走了,許知善直起身,身側的秋雁忙上前,想為許知善捏捏腿,她卻擡手擺了擺,純真的小臉勾起一抹笑意:“秋雁,你做的很好。”
秋雁看向自己的主子:“都是奴婢應該的。”
許知善撚着絹帕,姿态優雅的擦了擦額角,上次廟會就帶着的絹帕,總算送出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