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夜訪
夜訪
夜色沉涼,今夜的天空雲稀月明。
進了渚白居最先瞧見的是左側的綠萼梅林,含波湖中引入一條小溪,橫貫綠萼梅林,路過跨溪的拱橋,就是渚白居的前廳。
前廳開闊寬敞,站在外面就瞧得見那被燈籠照得亮堂的垂花柱精美繁複,是顧清宜少見的精奢,即便面積也比她現在在的溪萸閣大上數倍,顧清宜收回了打量的眼神。
幸栖擡手道:“表姑娘,請跟我來,大人在書房等候着呢。”
“嗯,幸栖姑娘請帶路。”
話音未落,迎面遇上一身青藍色丫鬟衣裳的林水,看清顧清宜面色微變,上前問:“先前還說渚白居來客人,竟然是表姑娘。幸栖姑娘,可要我先去沏茶。”
“......暫且不用。”幸栖擺了擺手,帶着顧清宜繞着前院右側的石板路走過菡萏池,眼前驟然開闊。
這居所,被稱為一步一景也不為過,正前面是闊大的花園兼有小亭,右側是書房和藏書閣,左側是翹檐的寝閣居所,雖無一不精、無一不貴,卻不顯鋪張奢靡反而景致獨好,蟬鳴隐隐。
書房外面挂了六方燈籠,燭火盈盈,顧清宜跟着幸栖上了臺階,屋中擺着書案,正坐着的男子一身鴉羽色的常服,偏墨色的衣裳好像掩在黑暗中,像是蟄伏已久的獵者。
顧清宜心下一抖,身側的幸栖拱手:“大人,表姑娘過來了......可要添些燭火?”幸栖想了想,問道。
“嗯。”裴霁回輕聲應道,像是想起什麽,笑意有些涼,看向顧清宜:“有勞顧表妹了。”
“诶”讓表姑娘這個主子動手?幸栖心下疑慮,只拱手默聲告辭,出了書房想了想,還是去隔間燒盞茶水為好。
大人待客不周,她可別懈怠了。
顧清宜看着他好整以暇的模樣,欲言又止,最後只屈膝應了一個“是”。
她環顧了一周沒有看到火折子,只好将門後燭臺上的蠟燭拿起,走去男子身後的燈樹那裏點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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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屋內昏暗,但兩人的距離不遠,她小心地觑了一眼裴霁回,正借着桌上的燈籠看折子,好像沒怎麽将她的動作放在眼裏。
找她算今日之賬只是讓她幹些下人的活計?
她方才沐浴不久,換了身廣袖淡紫色的齊腰紗裙,如今只好一手挽袖,一手點蠟,看來是沒做過這活計,姿态有些怪異十分不順手。
也沒注意到,看折子的男子斜看了她一眼,就在顧清宜拿起點好的燭臺要起身時,身側的男子突然出聲:“你賽馬時,裴屏玉對你下殺手了。”
顧清宜被問的一愣,好像也沒什麽好隐瞞的:“是。”
裴霁回看着她轉身去放燭臺,将手上的冊子一扔,喜怒不辯道:“說說,聽到了什麽?”
“什麽?”顧清宜不解。
“假山那裏,你聽到了什麽?”裴霁回耐心的又問了一次。
“......大表哥,不是也在場嗎?”
沒等到男子回話,顧清宜将面前那繪了夜昙的燈罩罩上,轉身看向男子:“大表哥,那日廟會回來後,是你派人跟蹤我嗎?”
她話問得直接,問的話更是讓男子一愣:“跟蹤?”
裴霁回的聲音沉冷還帶着些疑惑。
顧清宜放下心來,輕舒了一口氣,果然與她當初想的一樣,那晚的黑影,并不是裴霁回派的人。
她主動道:“那晚我從松柏院出來,路上隐約見人影跟着我,我最先開始以為是大表哥,但後來想想,并不是。”
裴霁回勾了勾唇,神色不明:“你怎麽知道不是,這麽肯定?”
“那日大表哥已經派了幸栖姑娘跟着我了不是嗎?何必晚上還派人悄默默跟蹤,惹得我多疑?”
裴霁回擡眼看向面前的女子,她站在十步開外的燭燈旁邊,亮堂的燭火能讓人清晰的看得到那明亮的雙眸。
“你所求為何?”裴霁回開門見山。
“......今日,我看得出大表哥與信王并非一黨,否則也不會與我一般做隔牆之耳。我......因一些緣故,與大表哥一般是要調查堤防信王,再且大表哥管轄的都護司都是管轄各州的,所以,我想與表哥合作”
“嗤,你怎知,你要堤防的對象就一定是信王呢?”裴霁回出聲打斷顧清宜的話。
且言語中不乏有些輕視,也是,到裴霁回這位高權重的地位,豈會看得上她這沒怎麽見過世面的外州之女,顧清宜承認,她确實是沒多大的說服力,甚至有些不自量力。
裴霁回幽沉的目光看向她,不過她倒是說對了一件事,她背後有一只推波助瀾的手,這只手要以她為棋,準确些說,要以顧闌失蹤一案為棋,攪弄風雲。
夜色漸深,書房對面寝閣已經點起了燭火,林水吩咐丫鬟們将要換洗的衣裳拿去放好,自己站在階前,看着隔着園子和小亭的書房一角,就在這時,書房那明明的亮光暗了下來,林水臉上一喜,忙提裙下了臺階。
夜色明亮,小亭子中又挂着燈籠,即便不掌燈也看得分明腳下的路,裴霁回叫住幸栖:“明兒趕早,将藏書閣中的州卷理好拿出來。”
“是,大人,要近幾年的?”
“三年前的。”
見幸栖告退,林水才躊躇的上前,她撚着繡帕,姿态盈盈的行了個禮,身段凸顯,“大公子,浴房中熱水已經備下,那寝衣奴婢已熏好崖柏香,已經放公子的床頭了。”
裴霁回微微皺眉:“知道了,下去罷。”
林水咬了咬牙,心裏縱然有些不甘心,也只好道是。她心裏千思百轉,腦海裏想的都是今日月下那表姑娘的身影,衣裳飄逸,貌美但疏離,當真似那月下仙子似兒的。
重要的是,她就那般輕易的去了公子的書房,呆了足足半個時辰.....
翌日,陽光明媚。
天氣漸熱,顧清宜穿了件春山色齊腰绡紗裙,帶上半夏就出了門。
晨光遍地,她将渚白居看得更仔細些,穿過橫橋卧波,迎面卻遇到正端着茶水的林水,林水瞧見她,面上的笑意肉眼的可見的散了些。
“表姑娘這是......來尋大公子嗎?”
“正是,昨日大表哥與我說了,今日早上過來尋他。”顧清宜沒有将她僵硬放在心上,神色如常的回道。
明明很普通的話,林水聽在耳中卻多了誇耀之意。
“實不相瞞,今日休沐結束,大公子去上朝了,如今還沒有回來呢,不如表姑娘先回自己的院子,等大公子回來,我就派人去知會表姑娘一聲,反正溪萸閣離渚白居近得很,要不了幾步路。”
林水有意無意的拿出了些主子的姿态。
顧清宜看了眼她微微仰臉的姿态,她與府上的人都是無意結仇,只說道:“也好,那就勞煩林水姑娘了。”
出了渚白居,半夏拉了拉顧清宜的袖子,輕聲道:“姑娘,咱們就這樣走了嗎?”
“不然呢,你別忘了林水是誰的人,要是林水去姨母面前告上一狀,那我別說去渚白居的藏書閣了,怕是連那月洞門都進不去。”
顧清宜話音一頓,擺了擺手道:“你去我屋裏挑支好一點的簪釵,咱們去宜夏苑看看五表姐。”
距離上次廟會回來之後,顧清宜就沒有再見到裴溫了,昨日半春去送生辰禮,她才知道裴溫病了,于禮她是該去探病瞧瞧人的。
更何況,她總覺得,那晚跟蹤她的黑影,極大的可能是出在潭姨娘這邊,她總要去瞧瞧。
半夏進屋用錦盒裝了只玉質溫潤的白玉簪釵,就跟着顧清宜去了裴溫的宜夏苑。
郡王府面積開闊但人丁不多,因此裴溫也早與潭姨娘分了院子,宜夏苑只有裴溫一人住着。
宜夏苑位于裴汐的宜秋閣旁邊,繞過了春江湖邊的水榭亭閣,就到了宜夏苑門口。
她們來得巧,正好遇到了裴溫的貼身丫鬟憶雲,她正從另一側通向大廚房的小道過來,手上還端着瓷罐,颔首道:“表姑娘安,恕女婢端着湯藥不便見禮,姑娘還請跟奴婢來。”
顧清宜微微點頭,看向斜前方的憶雲:“昨兒晚上回來才聽說五表姐病了幾日的消息,今兒趕忙來探望,不知......五表姐患的什麽病,如今可好些了?”
憶雲如常的面色卻一僵:“五姑娘如今已經大好了,都是些尋常的摔碰崴腳,後來又有些風寒,怕過了病氣給外人,這才沒讓人聲張。”
“原來如此,快痊愈了就好。”顧清宜斂眉跟着上了面前的臺階,方才憶雲臉上的僵硬她沒有錯過。
憶雲擡眼看向面前的寝殿,按理說姑娘應該聽到了動靜,怎麽裏面這麽安靜?
“憶雲,不走嗎?”看到憶雲停在寝閣前,顧清宜出聲問。
“吱呀——”兩人面前,隔着幾步的寝殿打開,出來的是一個嬷嬷,瞧着胖乎乎的,面上帶着樂呵呵的笑意:“表姑娘來了?是來看五姑娘的?正好姨娘也在裏面,表姑娘請。”
顧清宜疏離的笑笑,這胖嬷嬷是潭姨娘身邊的朱嬷嬷,今日倒是趕巧了。
裏面傳來一聲輕軟婉轉的聲音:“是表姑娘嗎?快些進來,快些進來。”聲音由遠及近,潭姨娘走了出來,她打量了一眼顧清宜,說道:“昨兒霄言生辰,就見表姑娘送了個名貴的端山硯過來,還說什麽時候當面謝謝表姑娘呢。”
看着到跟前的潭姨娘,顧清宜微微颔首回禮,“姨娘客氣了,我作為小輩,都是應該的。”
顧清宜與潭姨娘不常見,但潭姨娘那輕軟婉轉的嗓音和一彎新月眉,就足夠讓顧清宜印象深刻,是不同于姨母氣質端莊、明媚大方的相貌,而是像一彎小泉,一株新柳,楚楚怡人。
前些時候潭姨娘小産,如今還沒出月子,如今額上帶着個織錦繡辛夷花的抹額防風,瞧着更惹人心軟了。
不知是不是顧清宜這話勾起她回憶了,潭姨娘捏着絹帕嘆了一口氣:“說來真是,到頭來,還是表姑娘記得我們,你也知,我們母子三人在府上的處境......”
顧清宜并不想就這個話頭聊下去,她往裏屋望望:“對于清宜來說,都是表姊妹,我合該來瞧瞧的,對了,五表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