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誇獎
誇獎
渚白居臨近松泉苑, 院落卻是比松泉苑大了不少,多了藏書閣和不大的練武場,也是渚白居的練武場才讓顧清宜想起來, 裴霁回還是個武官。
不過大宣的都護職權特殊, 都護一職在前朝需駐紮外州,如今十一州安定, 州刺史下轄各州, 都護則只需要在上京城中處理各州事務, 上呈聖聽, 也算介于文官與武官之間的官職。
文酒出聲道:“其實東面算是最輕松的,二公子院裏物件少, 大公子院裏, 則是用不上咱們。”
文酒話音才落, 庭院處就見林水帶着人走了過來, 她捂唇輕笑:“表姑娘和文酒姐姐來了?昨兒夜裏我就核對了兩遍了, 都沒什麽大問題, 兩位先坐在園中吃茶稍等片刻, 這就讓人搬過去。”
眼瞧着林水轉身走了, 怕顧清宜覺得渚白居傲慢, 文酒解釋道:“大公子不喜閑雜人等去書房周圍叨擾, 別說咱們了, 即便是在身邊伺候了好幾年的林水也不能去.......诶, 幸橋小哥?”
文酒話沒說完, 話音陡然一轉,顧清宜回頭看過去, 跨溪的小拱橋那處走來一人,黑緞衣加同色皂靴, 手上束着臂縛,一身高等近衛的打扮,正是顧清宜甚少見過的幸橋。
幸橋面上帶着未脫的白嫩少年稚氣,此時一板一眼的回話:“顧姑娘,大人有請姑娘去一趟書房,有要事交代。”
“書、書房?”這話是傻眼的文酒問的。
她的臉上沒了往常的穩重,轉而打量起身側的顧清宜,腦子裏過了各種想法之際,顧清宜開口如常解釋:“應該是這些時候抄書的事情,想來應該是出了什麽岔子,大表哥才将我喚過去問話。”
她将自己與裴霁回的關系撇了個幹淨。
文酒若是回去告知姨母,對她到底不利,她查案之事離不開裴霁回這個刺史的頂頭上峰,若是姨母有所猜忌覺得他們二人來往過密,約束了她,倒是得不償失。
一側的幸橋環抱着手臂,對于顧清宜的話不置一詞。
看見文酒點了頭,顧清宜斂了些笑意,跟着幸橋穿過了拱橋,徑直往書房走去,迎面撞上林水帶着人搬了幾箱籠的物件走了過來,看見幸橋帶着顧清宜走了進來,像是要往書房過去,她臉上有幾絲異樣:
“幸二哥這是要帶着表姑娘去書房?我方才見公子接見了都護司來的監史大人,現在怕是.....”
幸橋側目看向欲言又止的林水,聲音冷肅道:“大人要見顧姑娘,這不是你該管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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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橋瞧着是少年模樣,但嘴上确是三兄妹裏最不留情的。
林水面上一窘,身後還跟着些下人,前面還有側臉看向另一處的顧清宜,好在顧清宜不看她的模樣讓她緩了些尴尬,林水咬唇:“是我多慮了,文酒姑娘還在等着,我先告退。”
顧清宜微微垂眸,提步跟上幸橋。
林水所說的見客也不假,顧清宜才上了小階,書房便走出一位湛藍色官服繡鸂鶒繡樣的男子,這繡樣是大宣七品文官的繡樣。男子不知顧清宜,瞧見她立在一側見了萬福禮,也只微微颔首,目不斜視的走了。
眼瞧她還在發愣,幸橋擡手引路:“顧姑娘,請。”
顧清宜颔首:“多謝。”
進了書房,顧清宜沒像往常那樣在案桌後瞧見裴霁回,她腳步一頓,不等她猶豫,就見他從博古架後面走了出來,雖才下值沒多久,但裴霁回已經換了身月魄色的圓領常服,溫和的顏色稱得人平易近人了一些。
裴霁回手上拿着個圓肚的茶葉罐,看了眼顧清宜後徑直去了小案幾邊,聲音有些不容拒絕的命令:“坐。”
顧清宜眨眨眼,也沒多扭捏,坐到了男子的對面。
跪坐在了他對面,顧清宜的視線就不自覺的被裴霁回的雙手吸引了過去,他手上拿着茶則分茶,修長的手指不緊不慢、不慌不忙的泡着茶水。
人生十雅三品茗,這賞心悅目的動作伴着淡淡茶香,好似連人也靜心、清心下來。
顧清宜才留意到,他的雙手骨節分明之餘,掌心還有些細微的薄繭,想來是往日也會練武的緣故,介于文人世家子的纖瘦和武将的雄厚之間,倒是與他格外的相稱。
裴霁回提起一側的小爐咕嘟的熱水,擡眼看了眼對面的少女,真是打量也不收斂些,他開口:“方才見到來人了?”
“什麽?”顧清宜回神,忙道:“是見到了,但我并不知是何種職權的文官。”
她的嗓音帶着些細微的啞意,像是傷了嗓子,不複往日的清泠,讓裴霁回忍不住擡眼看了眼她。
“那是都護司管藩州書折的監史尤松。”
她猛地擡眼。
就聽男子繼續道:“都護司的書折監史雖然官職不高,可卻能越過我直接上達天聽,前些時候他前往雲萊州,這幾日才回上京,昨日我讓他查了你父親得令前往百裏一線關之事。”
“結果如何?”顧清宜語氣裏聽出明顯的急切。
“結果是,聖上包括監史,都從頭至尾毫不知情。”
“怎麽可能?你不知,聖人和書折監史也不知,難道這上級派令還能憑空出現不成......是有人僞造指令?”
“不一定。”裴霁回将茶水蹲到顧清宜身前,輕聲道:“有人僞造,也有可能是監史并未說出實情。”
大宣的都護确實是算得上權勢滔天,然物有際,政有制衡,為了防止都護擅權,就有了書折監史。
書折監史能與都護一起監看各州上奏,甚至能越過都護,聽從聖上的意見發放指令。
顧清宜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但她記得,當年确實是父親收到了剿匪的派令,那這派令是出自都護司,還是那高位之人......
顧清宜心裏卻更傾向于前者,一個外州的匪患,還能驚動聖人,甚至越過都護,親自下令給書折監史麽?可能性當真不大。
看來,齡安提到的父親書房的暗格,當真是有些重要了。
她拿起裴霁回擱在她身前的海棠鬥笠杯,看着這茶湯卻發起了呆,裴霁回道:“昨兒何故躲懶了?”
“......昨日文姑來溪萸閣找我商議置辦物件之事,我看着過了辰時,索性就不過來了。”
她的嗓子還是帶着細啞的,看來當真是嗓子傷了,“不過來便是,但裴某自來都是重諾之人,即便是病了還是忙了,日後自該遣人來回話。”
顧清宜微微皺眉,有些疑惑:“昨兒我已遣了丫鬟來過一趟了......”她話音一頓,想起半秋回來所說的話,不準備包庇:“我記得昨兒丫鬟同我說,大表哥當時在忙,林水姑娘說讓她先不回去,之後會同大表哥說,沒想到......”
眼瞧着對面的男子眉眼冷了幾分,顧清宜适時住口,他薄唇輕啓,帶着些諷意:“林水姑娘?”
“我倒是不知,我院裏伺候人的丫鬟,何時是官家主子了?”
“... ...”顧清宜一時不知怎麽回話,愣住了。
片刻,裴霁回那漆黑幽深的眼眸直直地看向顧清宜:“你父親顧闌顧大人平叛有功,是當之無愧的大宣功臣,你貴為安州刺史獨女,本該比旁人傲氣些,怎麽在府上後院被熬了骨氣?”
她身份尊貴,竟能自降身份到稱呼一個下人為姑娘,當初被他撞見身邊的丫鬟說了閑話,竟也謹小慎微的讓丫鬟去學規矩。
顧清宜被這突如其來的反問問得怔愣,良久,她抿唇淺笑,眼底卻笑意缺缺:
“大表哥貴為府中嫡長子,自來就是天潢貴胄,府上沒有人不尊敬的,然我無爺娘在側,也只是雲散水流去。我是女子,不能依靠建功立業獲得別人的另眼相待,世态炎涼,人情冷暖,大表哥自來不知,我卻沒少見過。”
在安州她是風光縱馬的嬌寵獨女,但在上京,她不過是外來的無依無靠的姑娘,步步謹慎,即便想懲處欺辱自己的下人,也要借旁人的手。
裴霁回被她說得微怔:“......抱歉。”
他放緩了嗓音。
以為自己聽錯了,顧清宜輕愕擡眼,撞進他漆如點墨的神色中,好似崖皚風雪初霁,從未見過他這溫和的模樣,一時讓顧清宜沒反應過來。
“然裴某卻不認同表妹所說的雲散水流去,既然自身做不到杳然天地空,身處千重雲水的浮世,若是消極随心,便是誰人都可欺之辱之,既然無法擺脫世俗的雲水,自該溯江而上,穩住腳跟。”
顧清宜心下微微一震,接着聽他道:“表妹前幾日處置了身邊的嬷嬷,這種粘蟬遞粘竿,讓人自投羅網的做法,就很好。”
“......”到底府上的風吹草動都瞞不過裴霁回的眼睛。
不過,他這話是什麽意思,是在教她,還是在誇她?
不等顧清宜多想,屋外響起幸橋的聲音:“你來作甚?”
“我替文酒姑娘問問,渚白居的物件都清點完畢了,表姑娘現在可有空閑了,若是沒有,文酒她自己去裝點也是可以的。”
顧清宜揚聲道:“自然有空,勞煩稍等。”
說完,她看向對面的裴霁回:“大表哥,那我......”
這本就是姨母讓她學的活計,焉能躲懶。
“去罷。”
顧清宜起身,夏日的軟煙羅格外的垂順飄逸。
這起身的動作帶着窗柩吹進來的微風,将衣袂都帶出翩翩的弧度,雜着清泉暖香的氣味好像拂過裴霁回的鼻尖,讓他難得有些細微的走神。
顧清宜提裙走了幾步,想着還是轉身看向男子:“今日多謝大表哥的指點......也多謝大表哥昨日的荔枝。”
裴霁回回神,冷然的眸光看向書房中站着的女子,氣若幽月,嗓音微啞帶了幾分軟意,他像是想起什麽,眼底有些打趣:“原來是荔枝,我還說表妹今日嗓音怎麽啞了。”
顧清宜一窘,紅着臉行了個禮,都不等他再說話,匆匆提裙走了,有些被逗得不好意思的樣子,向來清冷出塵的少女染上情緒波動的羞意,最是惹眼。
裴霁回眼底閃過幾絲笑意,不等這笑意在深潭中漾開,他自己先散了個幹淨,心下輕嗤,倒是溫和得不像他了。
将涼的茶水到了,他毫不留戀起身,不過為了顧闌之事,為了揪出背後之手,他才對顧清宜有幾分寬容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