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病了

病了

“你放心, 你怎麽也是從四品刺史的獨女,皇家可能會輕視,旁人卻沒資格瞧不起你。對于今日之事, 只能說眼高腳低的人常摔跤, 那些人只要目中無人多了,自己也會摔了。”

她這個外甥女的身份往日風光, 不然這春和也不會向顧家提出永結秦晉之好的意思。

可如今顧家沒落, 她若是有了反悔之意, 又何必上趕着上去, 反而自降了身份。

聽着姨母語氣生硬的安撫,顧清宜有些陌生, 卻發自內心的感激笑笑, 心底對于長公主的态度卻好似古井水一般波瀾不起, 她如今在乎計較的, 從來只有家人。

轉眼到了就到了方才的岔路, 李娥開口:“我尚且還有事, 你便先回去找你那些姊妹們, 用不了多久也要趕路了。”

顧清宜行萬福禮:“清宜知曉, 今日......多謝姨母關切。”

李娥擺擺手, 看着顧清宜起身走了另一條小道, 帶着文酒走了, 走遠了些, 文酒斟酌語氣一般問道:“今日郡王妃有些不一樣, 但那龐家确實是......”

李娥擡手按了按太陽穴:“也不全是為了清宜那丫頭,我在想, 汐兒這樁婚事,當真是好婚事嗎?”

“......”

涉及長公主這種天潢貴胄, 文酒不敢開口議論。

李娥有些擔憂:“我覺得我已算硬心腸,跟帝王家相比,倒真是差了一大截兒,今日她可以為了權勢有悔婚之意,明日呢?她又怎麽看汐兒?這可是汐兒未來的婆母,莫不是我這唯一的女兒也要跟我一般,被人磋磨嗎?!”

她情緒激動起來,文酒連忙上前扶住人安撫:

“郡王妃別如此擔憂,我與我母親算是自小跟着郡王妃,王妃這般也不全然是老王妃之故,實在是郡王......”

她欲言又止,轉而說起許家:“那許家大公子可是您和四姑娘一起選中的,年紀輕輕的中了狀元,官拜大理寺少卿,許大公子不一樣,那可是連百姓都稱贊斷案如神的端方公子啊。”

這話不知進沒進她的心裏,李娥眉眼還沒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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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反問:“那許二不是君子?不是好兒郎?他是個極有孝心的,對于春和之言,都奉為金科玉律,到頭來,苦的還是兒媳。”

文酒方才也瞧見許二公子帶着元安枝的模樣,一時也不知從何勸起,也跟着沉默了起來。

微風帶着古柳的垂縧輕晃,顧清宜帶着半夏回來的時候,裴汐幾人和王家兩位姑娘已經散了,她正好不大想與人交談,徑直鑽上馬車了。

半夏跟在身後,急得咬唇,半秋拉住她:“你先跟我去河邊打點水來,等會給姑娘洗洗臉。”

瞧着姑娘那模樣,許是不想旁人打擾的,只好拿上水袋,一起去溪邊,沒走多久,卻遇到裴汐和裴汝,“四姑娘,六姑娘。”

“起來罷,你們這是要去溪邊接水?”裴汐目光掃過兩人手上拿着的水袋。

“回四姑娘,正是。”

“方才就見另外兩位丫鬟走了,你們現在過去表姐身邊沒人伺候可得了?”一側的裴汝語氣關心的開口道。

半夏:“回六姑娘,姑娘方才說嗓子有些不舒服,就先上馬車歇息了,我們在身邊伺候也怕擾了姑娘清淨。”

裴汐聞言擺擺手,想讓人先去忙,可身側的裴汝再次開口,頗有些不依不饒的意味:

“是麽,我方才還聽別的姑娘說了表姐與長公主相争之事,我還當...诶,不知表姐有沒有往心裏去。”

她這話說得不清不楚的,讓裴汐有些雲裏霧裏:“清宜與長公主?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裴汝捏着絹帕,欲言又止:“方才我尋四姐姐就是為了這事,但我聽的也不全,不知具體是發生了什麽就流出傳言了.....”

她這将說不說的模樣讓裴汐眼底劃過幾絲不耐,點了一側的半夏問:“你方才一直跟着清宜,你說說這是怎麽了?”

裴汐繃着臉,半夏和半秋對視一眼,咬唇說出了實情。

聽到顧清宜與慶吳州刺史夫人嗆聲,裴汐心底微怔,但她也能理解,泥人尚且有三分脾氣,只是這龐家是聖人請來岩山行宮伴駕的,這在長公主的眼裏,又作何想她?

“好了,這事就這麽過了。”

她看向身側的裴汝:“長公主說得也十分明确,這事日後日後切莫再提,不知道你是從哪聽來的三言兩語,說什麽‘清宜與長公主相争’更是無稽之談,你既知道了始末,就收起這些外面帶來的閑言碎語的作風,讓人聽到了謠言是從郡王府出去的,才真是惹人笑話!”

裴汐的話說得毫不客氣,即便裴汝只是有意套話,還是被她說得臉上像是被打了耳光一樣辣辣的疼。

“......四姐姐教訓的是,我方才不知全章,以篇概全了。”

裴汐看了眼她,沒說話便帶着明風走了。

裴汝擡眼看她的背影,日光與樹影斑駁,照在那儀态萬千的背影上,都像是點襯一般的流光溢彩,顯得高貴遙不可及。

纖細幹瘦的手指緊緊的攥着絹帕,她心下冷笑,好一個收起外頭的作風,說到底不過是瞧不上她這外室女。

環顧四周沒人,裴汝謹慎的轉身去了護軍駐紮的方向。

... ...

岩山路途遙遠,等一衆女眷的車馬到岩山行宮時,已過了兩天。岩山行宮為先帝在時修建,到如今也沒過多久的時間,依舊可見那亭閣棧橋如新。

行宮将近占了大半個岩山的面積,樓宇河湖,泛舟垂柳,甚至獵場深林也包含在內,可謂是吃喝賞玩,應有盡有。

察覺到馬車緩緩停下,顧清宜便睜了眼,半秋适時地遞來一杯溫茶:“姑娘醒了,方才見姑娘小昧了半個時辰,精神可恢複些了?”

顧清宜擡手按了按額角,企圖壓住仍舊萦繞不散的鈍痛:“無妨,已經好些了。”

那日回了馬車,也不知怎的,顧清宜許是思憂過重,身子總有些不适。

之後再停下休整,她都甚少下去,多是在車上歇息,這倒是讓旁人多想了,以為她心裏還記挂着茅亭争執之事。

“這幾日一直走着,如今到了行宮,等會兒去了屋中到是可以好好歇歇,養養精神。”

半秋邊說邊将顧清宜扶下馬車,卻留意到姑娘的動作一頓,半秋疑惑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

顧清宜問:“我睡着這些時日,三位表哥都到了?”

“回姑娘,正是,姑娘剛歇下兩刻鐘,三位公子就已經駕馬趕到了,咱們女眷車駕慢,倒是跟幾位公子一起到的。”

話音剛落,前面的裴汐見顧清宜下了馬車,笑聲走了過來:“清宜,咱們到了,你今日瞧着總算精神了不少。”

她的聲音不算小,即便郡王妃也側目看了眼,顧清宜見姨母看過來,遙遙見禮。

李娥擺擺手:“你身子不适,這岩山風大清涼,就別站在這吹風了。”她喚了身側的文酒:“去女官那裏領院牌,帶着幾位姑娘先去歇息。”

文酒了然:“是。”

裴汐聽了可以先去休息,面上帶了些喜色,上前拉住顧清宜的手,跟上文酒。

“既如此,母親、三位哥哥,我們就先去園子裏了。”

裴霁回聞聲看過來,目光卻不是落在說話的裴汐身上,而是她身邊的少女上。

這兩日顧清宜身子不适,都并未好好用膳,瞧着竟是肉眼可見的瘦削了一些,孤身站在一側和泛白的面色都讓她身上那獨有的清泠疏離感越發加重。

才三四日不見,就瘦了?

裴汐接過明風遞來的驅蚊香囊,轉眼便帶着顧清宜等人上了臺階。

裴霁回從不遠處收回視線,看向一邊吩咐文姑的李娥:“母親和妹妹面色都有些不大好看,怕是舟車勞頓,等會兒子讓幸樛拿着我的牌子去叫個太醫,來給母親瞧瞧。”

這話十分熨帖,李娥笑意也爬上了眉梢:

“坐了幾日的馬車,誰不是焉焉兒的,适才我就想着回了院裏就喚個醫師,又怕人手緊的時候我的話不管用,有你的牌子倒是好辦多了。”

一路勞累,太醫院攏共也沒多少人,定是要先為後宮妃嫔這些貴人請平安脈,相比下,郡王妃的名頭哪有裴霁回的好用?

“對了,你若是請了太醫,不如先讓他去你表妹那瞧瞧,我們不過是舟車勞頓,她倒當真是病了。”

裴霁回眉頭細微舒展了些:“是麽?兒子方才倒是沒注意看,既如此聽母親安排便是。”

站在他身側的裴霖章微微勾了勾唇,不知他在想什麽。

裴霁回的牌子果真管用,顧清宜才看着幾位丫鬟鋪好被褥紗帳,屋外就響起了敲門聲。

幾位丫鬟手上不得空,顧清宜上前開門,見到來人還微微一愣:“幸樛護衛,這位是.......”

“這是太醫院的蘭太醫。”幸樛介紹。

顧清宜點頭:“蘭太醫安”。

目光微微打量眼前的女子,三十餘歲的模樣,青衫長袍加束發,是男子的打扮,本朝不拘女子為官,但大多的醫藥世家仍舊是傳男不傳女,因此太醫院即便有女子也多是醫女,竟還有拜官的女太醫,她稍稍一愣也很快回神。

“都護大人請我來為郡王妃和幾位姑娘請脈,打擾了。”

她将門敞開:“不打擾,有勞蘭太醫,還請進。”

屋內的兩位丫鬟早已聽到動靜,将手上的東西放下出來了,顧清宜吩咐道:“半秋,去泡盞茶。”

蘭太醫跨步進來,聽到時當即回拒:“顧姑娘不必客氣,此行路途炎熱,許多姑娘夫人也害了暑熱身子不适,在下等會兒還要趕去其他夫人姑娘院裏,便不多留飲茶了。”

顧清宜了然,只坐在她的對面,撩起衣袖任由她把脈。

蘭太醫微微凝眸,看了眼顧清宜:“姑娘最近是有什麽憂心之事?”

顧清宜一怔,身側還站着幸樛,但蘭太醫也不等她回答:“憂思郁結而不解,自然心煩慮亂,在下給姑娘開幾貼安神和散熱的帖子,其餘的還要姑娘自己調節憂思。”

蘭太醫言簡意赅,起身到了才收拾出來的案桌邊,執筆寫了起來,而後從醫匣中拿出一個小印蓋在署名邊上:“姑娘讓人拿着這改了印的方子,現在就可以去醫館那邊拿藥了。”

“現在就可以了?”半秋驚訝出聲。

“嗯,正是。”蘭太醫看了眼身側的幸樛,受誰的吩咐一目了然。

等着請脈的夫人姑娘太多,蘭太醫也沒耽擱,交代了兩句就走了。

屋內霎時靜了下來,瞧見顧清宜還在凝眉思索,半秋倒是反應快,将藥方遞給半春:“妹妹現在就先去煎藥,現在日頭不早了,晚上姑娘還能喝些散熱安神的,好好歇息歇息。”

半春接過:“我現在就過去。”

顧清宜伸手倒了盞茶,看着半秋将門微微阖上:“這幾日姑娘都愁眉不展,是不是因為那日在涼亭,龐嫜說了些口不擇言的話,姑娘上心了。”

她飲茶的動作一頓:“......是也不是罷。”

這倒是讓半秋疑惑不解了。

顧清宜擡眼,眼底是少見的嚴肅:“其實,大表哥說的不錯,身處上京這千重雲水中,随時都能起風又起浪,我往日太過消極随心,人人都可欺之辱之,只有朔江而上,才能站得穩腳跟。”

能換得對家人的尊重,适當露出鋒芒,沒有什麽不好。

那日只有顧清宜和裴霁回二人,半秋不知二人聊了些什麽,不過姑娘能想通自然是好的。

她們跟着姑娘,最知道姑娘這三年的變化,恣意風光、才思出衆的安州刺史獨女,跟如今安靜平和的郡王府表姑娘絕不是同一個人。

今日剛到,一路奔波,因此也沒什麽宴飲聚會。晚膳是從行宮的禦膳院按例端來的,郡王府加上顧清宜一共四位姑娘,都一起住在這胧月小院中,晚膳自然也是一起用的。

胧月小院之所以叫這名字,還是因為庭院中的景致,爬了花架的淩霄花邊上有個石桌,可閑坐在此賞月聽風,四人的晚膳就擺在這石桌上。

岩山雲霧缭繞,夜間還有清風拂面,與酷暑的上京城不同,顧清宜也沒穿納涼的薄紗衣裙,換了尋常栀色繡白玉蘭的軟綢長裙,頭發也只用兩根玉簪半挽了發,身後青絲如瀑。

瞧見顧清宜從東廂出來,裴汐忙招呼:

“可算來了,就差你了,快坐快坐,咱們先用膳,等會兒就着讓丫鬟煮些安神茶,你身子不适,喝了安神茶也能好好歇息。”

她剛坐下,聞聲推辭道:“今日蘭太醫給我配了安神散熱的藥貼,等會兒睡前要喝,這茶我就不飲了。”

裴汐等人一頓:“蘭太醫?這不是張太醫嗎?”

這話讓顧清宜面上不掩疑惑,這時身側的裴汝問:“表姐現在就煎藥了?方才四姐姐讓人去排着都說要輪到明日才能抓藥呢。”

顧清宜握着玉著的手指不自覺的摩挲,心中思索起來,明白有異就沒再開口多說。

裴汝神色有些較真,好像當真要顧清宜解釋一般,裴汐最先反應過來:

“六妹妹你之前都沒來過岩山行宮,以往若是真有夫人姑娘真生了病,都是作為院判的蘭太醫來診脈,去煎藥也是優先的,咱們只是請平安脈的都是張太醫過來,輕重急緩自然不一樣。”

“......是麽,見笑了,原是我不懂,那不知表姐的身子可好些了?”

裴汝看向身側的顧清宜。

可顧清宜卻留意裴汐說的話,這蘭太醫竟是太醫院院判,今日她一身青衫,她沒看出官職,可這院判不是只負責皇後公主這些貴人的麽?怎麽也來給她診脈了?

“表姐?”

“哦,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方才在屋中歇了歇,已經好了許多了。”

一邊始終安靜的裴溫側目打量她,顧清宜本來就有些高挑,如今病了幾日,連下巴也尖了些,瞧着更清瘦了。

這時丫鬟布好菜,食不言,幾人慢慢的安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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