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命案
命案
亭子的欄杆探到水面上, 顧清宜尋了一處僻靜之處,倚坐在美人靠上。
瞧着不遠處外湖上舟伐點點,有妙齡姑娘抱着新荷而立, 有公子獨立賦詩, 好一番賞心悅目的景色。
半夏幫顧清宜整理袖口,神色有些疑惑:“姑娘, 其實奴婢不明白......”
“不明白什麽?”顧清宜從湖面的景色中回神, 問她。
“姑娘方才遇到大公子, 怎麽還讓大公子也派人去查紙廠和采買官?難道是怕齡安調查不周全, 可齡安的武學師傅可是咱們安州軍裏最好的斥候,探查這事對他來說不在話下。”
顧清宜一時沒啃聲。
是, 方才出了花園子, 她就遇到了裴霁回。
也讓裴霁回派人順着這線索查下去, 甚至還叮囑了裴霁回查的時候小心隐蔽些。
“先前我不想告與你們, 是知你們自小也認識齡安, 自來信任他, 可對于父親一事, 我是怎麽也不能馬虎。”
“......姑娘的意思是, 懷疑齡安?”
半夏神色嚴肅起來, 可面上是震驚之色。
顧清宜揉了揉額角:“不是懷疑, 只是試探, 就當為了我的多疑, 只此一次。”
其實她也聽出了裴霁回話裏的意思。
齡安何故三年了才出現, 父親失蹤另有玄機這麽重要的事,三年後才說, 在等什麽?可他自小在安州、在顧府長大,她這般揣測齡安, 心中亦有些愧疚。
她只試探這一次,齡安,千萬不要讓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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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先前不想告知奴婢們是怕奴婢們多想,奴婢們是信任齡安,可最信任的是姑娘才對,無論姑娘做什麽決定,奴婢們都會支持姑娘的。”
半夏繼續道:“姑娘此舉,是想看看齡安查出來的消息和大公子那邊查出來的消息是否一樣,若是一樣,齡安自然是可信。”
“可是......姑娘何故這般信任大公子?畢竟對比之下,齡安才更可信才對。”
顧清宜抿唇,方要開口卻被打斷。
“清宜表妹!”
許知謹神色有些別扭的走了過來,出聲喚道。
顧清宜從美人靠上起身,客氣見禮:“許二公子。”
她的稱呼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變了,從親近的表哥變為了公子。
許知謹笑意有些勉強,主動作揖道:“表妹還在介懷昨日之事?我在此道歉,是我言語無狀,沖撞了表妹,十分抱歉,還請表妹莫要記挂在心。”
他言語誠懇認真,讓顧清宜微怔。
心底對自己有些微諷,其實也不僅是許知謹,她這麽計較做什麽,人各有心,心各有思,有的時候争那一兩句口頭上的話,改變不了他人心中所想,都是枉然。
“......二公子不必如此,我已經不記在心上了。”
“那、那怎麽不見表妹戴那簪子......”
許是生怕語氣太生硬,許知謹擺手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表妹今日這一身與那簪子很相稱,戴上應該會很好看。”
“我......”
“啊!——啊,有人!”
驀地,湖面上響起女子的尖叫聲和驚呼聲。
顧清宜和許知謹連忙往欄外的湖中看過去。
可還以為是誰落水了,結果卻不是。
只有湖中的一位女子指着湖面的上一團距離遠而看不清的衣物模樣驚聲尖叫起來。
隐約還有“死人”“血”等字樣,湖面岸邊的人都被驚動了看過去。
平板橋那處連忙傳來不同尋常的動靜,顧清宜回頭看,為首的人是一身姚黃色繡飛羽齊腰裙的女子,頭上佩戴着一對兒金累絲的青鳥銜珠步搖,額上畫着緋紅花钿。
顧清宜一看到來人的眉眼立刻知道她是誰,那眉眼如秋水妩媚殊豔,與鄒安一很相似,她應當就是太子妃鄒安挽罷。
鄒安挽神色嚴冷,揮手讓兩列人上前到了岸邊:“快去給本宮看看!”
軍衛長周磊揮臂高呼:“所有人!即可讓船夫劃槳上岸!”
顧清宜咬唇看向湖中,幾位臨近湖邊的女子抱作一團,花容失色,心裏也不自覺跟着微微緊繃起來。
等那些姑娘公子上岸,周磊揮揮手,身後跟着卸了甲胄的六七人就跟下餃一般,撲通撲通往水中跳。
鄒安挽上前看抱在一起的幾位姑娘,很不巧,正是雯樂公主和王家姑娘這一扁舟在湖中撞見的。
顧清宜上前,微微攙住身形也僵直的裴汐。
被驟然觸碰,讓裴汐不自覺一抖,回頭見是顧清宜,才緩緩松懈了下來。
不等顧清宜再問,就見鄒安挽看向發絲微微淩亂的王妙聲:“你來說,怎麽了?看到了什麽?”
“......是、是死人...”王妙聲牙齒結巴打顫,面色發白。
鄒安挽脊背一寒,看向湖中,正好瞧見軍衛已經游到了湖中。
鄒安挽連忙環顧了一圈,許家的兩位姑娘、王家的姑娘、郡王府的、還有李家葉家......這些身世出挑的姑娘還平安在岸上,心底微微松了一口氣,可心還在半空懸着,不敢落下。
許知書這時來到顧清宜身側,顧清宜身邊站着的許知謹連忙拉住她,關心問:“沒事吧?”
許知書搖搖頭:“我和知善是剛才才上小船的,沒離岸邊劃太遠就被叫上來了,沒撞見。”
顧清宜聞聲微微側頭,沒看見許知書,就先與面色發白的許知善撞上視線,沒錯過她瞳眸中的後怕。
沒瞧見死人還這麽怕,看來膽子當真不大。
裴汐拉住顧清宜的手,她手上冰涼,努力穩住聲音低聲道:“她背對着我沒看清臉,但那身衣裳很熟悉,是——”
“啊——是、是龐姑娘!”岸邊一位小姑娘驚呼道。
顧清宜拉着裴汐的手瞬間停住,面上的神色有一瞬間空白。
眼看着軍衛将一身濕漉漉的、和着血水的人擡到面前,那一身淡紫绡紗裙,那蒼白的面上還停留着的腫脹的巴掌印,都無不在告訴顧清宜,這是龐嫜。
是才與她發生争執沒多久的龐嫜。
在叽叽喳喳的驚呼中,也讓圍了一圈的人看清了如今龐嫜的模樣:
發髻散着,一根發釵直接洞穿了她的脖頸,面色灰白,眼睛瞪得很大,瞳孔放大卻灰撲撲的,那發簪的創口處還絲絲的滲着血出來,發絲上濕漉漉的湖水與血水在慘白的脖頸處彙聚成一小縷水流。
不一會兒她身下就積了一灘不小的血水。
這駭人慘狀,別說膽小的姑娘,即便是幾位公子哥都移開眼不敢再看。
顧清宜嘴唇微顫,深深喘了口氣,手上也跟着收緊,她感覺周身有無形的絲絲韌線向她纏繞而來,讓人心駭。
明明是酷暑夏日,卻讓她不寒而栗,脊骨發冷。
鄒安挽倒吸一口涼氣,站不穩的被身後的女官接住。
“快!快!快去......快去通知皇後娘娘,不、去通知聖上!”
鄒安挽驚聲吩咐。
周磊上前,将龐嫜的領口往下拉了些,還清晰的瞧見了慘白的脖頸處有掐痕一般的淤青。
“身體還是軟的,遇害時間就是這半個時辰之內,來人!将今日參加泛舟宴的所有人都圍起來,誰人也不許放走!”
鄒安一扶住身形搖搖欲墜的鄒安挽:“.....姐姐,可還要緊?”
鄒安挽手上發顫,按了按逐漸不适的腹部:“本宮無事......”
無事?怎麽可能無事?
是誰不好,偏偏是第一次上京的龐刺史獨女,慶吳州如今手握兵權,又在二皇子即将接手慶吳州這個節骨眼!
今日這個宴局是她攢的,她看護不嚴,難逃其咎!
周磊招手,從東門進來的一列列佩刀的軍衛整齊上前,将外湖連着旁邊的花園子都被圍得水洩不通。
鄒安挽鎮定下來:“好了,都不要圍在這處,各位都散開些,龐姑娘是跟着龐刺史來行宮的外州貴客,如今遭難,顯然是他人所為,本宮定會讓人查清楚!”
顧清宜注意到斜對方不容忽視的視線,擡眼看過去,王妙雲眼神瞬間飄忽不敢看她的眼睛,像是有些怕她。
這是、以為是她所為?
顧清宜咬了咬舌尖讓自己鎮定下來,清者自清。
“知節表哥......”裴汐突然輕聲道。
顧清宜順着視線看過去,一身圓領袍的許知節面色冷靜,腳步卻匆快的跨進洞門,許知節身後還跟着七八位列做兩列的太監,腳步匆匆的眨眼間就繞着外湖到了涼亭外。
他舉起手中的令牌:“大理寺接手龐姑娘一案,聖上有令,所有人移步東長偏殿等候!”
周磊拱手:“遵少卿命。”
就在這時,鄒安挽驟然捂着肚子,支撐不住的摔了下去,引的身邊的鄒安一和幾位女官驚呼。
“诶!姐姐!”
“太子妃娘娘!”
許知節看了眼,沉聲吩咐:“來人,送太子妃娘娘回去,傳太醫。”
言畢,他掃了眼周遭,一早申時是有許多人,即便兩位皇子也過來坐了片刻,可時辰長了就許多人都已走了,發生這事時,在外湖的多是姑娘和丫鬟,公子哥也只剩下四五人。
許知節沉眸對上裴汐有些不安後怕的視線,他眉眼恢複了些往日的溫潤,安撫般點點頭便移開眼。
軍衛和太監圍着衆人,前往東長偏殿走,半夏後怕的扶住顧清宜的手臂,察覺到顧清宜的手腳冰涼,唇抿得更緊了。
誰都看得出龐姑娘屍體上那清晰的巴掌印,兩人發生争執之時,還有別的姑娘和丫鬟在場,究竟是什麽人與龐姑娘有仇怨,偏偏要在姑娘與龐姑娘發生口角之後下殺手!
東長偏殿是最接近外湖的殿宇,殿宇開闊,長階灑掃得幹淨,周遭綠樹繁陰,可自走進東長街一路上,只見從殿門至長階處,兩側各自立着佩刀的黑甲軍衛,個個神色嚴肅。
尚未跨進殿中,就聽聞那殿中傳來女子的嚎啕大哭聲,痛怮悲傷:“我的嫜兒、嫜兒......”
手上恢複了些知覺,顧清宜放緩了呼吸,冷靜下來,跟着軍衛和太監一起跨入殿中。
此時殿中已經烏泱泱的站滿了人,最上首的是今日才見的一身蟒袍的太子殿下裴長西,此時他面上的溫和如風退去,也有了幾分不怒自威的氣勢。
顯然今日是太子裴長西主審此案。
顧清宜和裴汐瞧見了郡王妃,便跟着走去了她身側。
李娥神色還算安穩,掃了眼裴汐身後跟着的顧清宜和裴溫等人,轉而拉着裴汐的手,面露關切:“沒事罷?別擔心......”
看着李娥焦急卻毫不掩飾的關心,顧清宜神色有些恍惚,自己都沒察覺到,她故作冷淡的外殼下,洩露出了幾絲羨慕。
男子的柏崖清香驟然靠近。
顧清宜回過神,身側已經站着裴霁回,他一如既往的沉穩寡言,手上隐蔽的遞了快絹帕給顧清宜。
“擦擦。”
她擡手,摸了摸額角,好像大夢初醒一般,身體的感溫才方方回籠,原來不知何時,她額角都生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多謝表哥。”
顧清宜遲鈍的接過絹帕。
“別擔心。”
裴霁回垂眸看她,沒落下她眼底的恍惚和擔憂,放緩聲音輕聲安撫道。
她心底微觸。
他将姨母對四表姐說的話,也說給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