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隐情
隐情
天色漸暗, 聖駕要回正殿,沿路上太監宮女們手腳麻利的架起了明亮的宮燈,周圍的花草也被照得通明。
太子裴長西還陪在皇帝身側, 一邊的裴顏春見太子的身影, 像是才反應過來,招了招手對他道:
“你也別再這陪着我們了, 方才場合不對, 我也沒向你提, 你快些回宮看看安挽, 她有喜了!”
裴長西驚喜拂面:“這、當真?”
“自然是真的了,姑姑還能騙你不成?不過, ”裴顏春微頓:
“今日她負責泛舟宴, 撞見了龐姑娘的慘狀, 吓得不輕, 怕是動了胎氣, 你放心, 你母後叫了蘭太醫随侍, 皇後也在身側守着, 沒什麽大事。”
“這、那父皇, 兒臣不敬, 想先行一步。”裴長西語氣中還是有些擔憂, 着急道。
裴平看了他一眼, 擺擺手:“這是好事, 晚些朕讓人送些賞賜過去。”
“是、兒臣告退!”
見他走了,裴平擡擡手, 身後緊跟着的太監總管佟德光連忙伸手虛虛一攔,示意身後跟着的一幹宮女太監跟着落後些距離, 留給二人說話的空間。
裴平還看着前面太子算得上是雀躍的身影:“太子的性子,最肖似朕,實在不是什麽好事。”
裴顏春眼神犀利,打量了裴長西的遠去的背影:“聖上這是說什麽話,我看像聖上才是好事呢,聖上和順愛民,不操兵戈,何嘗不是百姓之幸。”
“呵...是和順嗎,恐怕在有心人眼中,不過是怯弱!”裴平的眼神冷了下來,宛如寒冰利刃,與今日殿中溫和的形象截然不同。
裴顏春第一反應上是看向身後,見身後一幹侍從離得遠,才放下心來。
眨眼間,裴平已經神色如常,輕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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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端與長西雖是一母同胞,但處事果敢周全,敢作敢為,與長西和朕都不一樣。”
“聖上這是什麽意思?”
裴顏春擰眉,“聖上別忘了,裴家傳位的規矩,嫡長子才是正統。”
裴平上了臺階,罕見的沒有啃聲。
良久道:“今日龐刺史女兒的死,倒是緩了次端的受封之事,此事也正好讓朕再想想。”
誰都知道緩封意味着什麽,沒有封王沒有封地的成年嫡子,只要他在上京一日,就有機會成為儲君。
可裴顏春不這麽認為,她深吸一口氣,規勸道:
“聖上難道忘了咱們父皇的嫡親弟弟宣王引發的動亂了麽?當初宣王反亂就是為了争這皇位。
母後以嫡長子承襲将宣王歸為名不正言不順的逆賊,大宣內亂平息尚未滿二十年,如今聖上動心思在次端這次子身上,豈不是把自己置身于口誅筆伐之上!”
裴平一愣,心中苦笑,他何嘗不知道,他更知道他和裴長西都不是做皇帝的料子。
安穩時需要他這和順寬和的帝王,可如今的大宣,外看繁華,內看經不起推敲,母後及背後王家擅權,兵權散歸地方。
他身為帝王,手上如今僅有五萬大軍,還是當初長姐裴顏春下嫁将軍府許家才被收回的兵權。
多可笑,顧闌沒失蹤之前,單是安州都有二十萬大軍雄踞!
大宣急需果敢雷厲的帝王來破局,将兵權盡歸中央,将外戚盡數鏟除。
但這人不是他,也不是性子軟弱的長西。
“那次內亂,如今禍端仍留,我們也犧牲太多了,阿弟,你指望在次端身上,不如現在就掌握在自己手裏,我和許家,還有一衆賢臣,都會支持你。”
然而裴平的注意卻放在了上半句,“當年內亂結束,安州是大宣兵力最強盛之地,又坐擁第一險關百裏線關,屬實是大患,阿姐為了幫我安穩住顧闌,更是犧牲了知謹的婚事......”
“當年之事,只有先穩住顧家才是首要的,知謹這孩子自小定了外州之女,婚事不能自己做主,自他小我就多疼他一些。”
裴平眉心微動:
“如今安州已無重兵,顧闌也沒了蹤影,早無威脅。阿姐如今沒換庚帖禮書,可卻也沒派人和顧家女退親,這般托着不像阿姐的性子,這是何故?”
“我......”
裴顏春被問得一頓,心底如有拉繩相争相抗,“等過段時間再看看也不遲。”
最開始她出了孝期沒讓人退婚,不過是看顧清宜她獨身一人,性子又不争不搶的,她難得有些狠不下心。
如今不退,還是因為顧清宜。
今日殿中她的沉着冷靜,在天子面前被誣陷也能淡然應對,難免讓她有些另眼相看。
原以為是個草莽粗魯之人的女兒,又長在那野蠻的外州之地,配不上她的兒子,如今瞧她的模樣和膽識,倒是讓裴顏春微微動搖了。
... ...
暗色徹底籠罩行宮,許知善咽了咽口水,看着前面不停歇走着的公公,心底越發慌。
“公公,這......走了許久,不知要去哪?”
回答許知善的,是公公那腳步不慢的瘦削背影,以及周遭沙沙的風吹竹林聲。
腳下是未曾鋪墊的土路,踩在腳下還能聽得見枯葉的聲響。
這竹林深處,白天還能算得上意境清幽,到了晚上就只剩下空寂壓抑,密密的竹林連月光也不曾滲透進幾絲。
“四姑娘,請。”前面的太監總算停住了腳步,看向許知善。
許知善緊抿着唇,提步上前。
跟在她身後的秋雁方要動,卻被小太監擡手攔住。
手中的燈籠被風吹得微晃,就連林中靜立的那修長的身影也在林中時隐時現。
她腳步有些漂浮的走上去。
“......公子,您找我?”
男子不說話,雙手拿着的折扇輕輕的在掌心敲了敲。
暗夜裏,他的目光放在許知善攙着紗布的手上,聲音中透出些冷淡的戲谑和笑意:“受傷了?”
許知善咬唇,心虛的想将手往後撤一撤。
不料男子驀地發難,伸手鉗住她手上那只手,姿态親昵的湊到眼前,過于昏暗讓雙方看不清對方的神色,可卻能清晰的感知對方的情緒。
就比如現在,許知善的手在男子手中動不了分毫,僵硬、冰冷、發顫都在說明——她在怕。
男子淡笑一聲,伸手解了纏着的紗布,漸漸的,露出一個傷疤,看不清細節,只分得出是一個狹長的傷口,像是什麽利物割傷。
“嗤,許四,你也會擅自做主了?”
他握住手腕的拇指輕移,放在那狹長的傷口上,微微摩擦,細微的癢疼順着手掌穿遍背脊,讓許知善越發僵硬。
“......龐嫜那簪子倒是鋒利,你都受傷了。”
言畢,他神色霎時冷了下來,那拇指毫不憐惜、重重的按在傷口上。
指腹傳來細微的黏膩之感,是傷口滲出的血。
“——啊,公、公子恕罪......我、我是看龐嫜脖頸上有男子明顯的掐痕,這才心生一計,幫公子轉移注意力”許知善額角霎時布了密汗,顯然疼得不輕。
但掌心作惡的手卻沒有絲毫卸力,不知過了多久,久到銳痛變為麻木,男子輕聲湊到她耳邊。
“你記住,顧清宜不僅是布局的重要棋子,還是有人要保下的人,今日你可壞了我不少事,你若是再敢自作主張,疼得可不是你這只手了......”
他另一只手拿折扇點了點許知善頸側,冰涼的扇脊讓許知善忽的戰栗,他聲音啞沉說:“你怎麽紮穿龐嫜的,我就怎麽從這紮穿你......”
微啞的聲音猶如暗處的毒蛇,許知善不受控制的一哆嗦。
好在下一瞬,男子按着傷口的拇指移開,他沉聲道:“這是我第一次警告你,不要在我面前耍小聰明......這傷口,回去自己處理幹淨。”
說完,他嫌惡的一甩,許知善一個踉跄,但她顧不得傷口,大喘了兩口氣,腦子總算清醒了一些。
她咽了咽口水:“......公子教訓得是,我之後定不會擅自摻手與顧清宜相關的事,多謝公子寬宏。”
“你安分辦事,待大事成了之後,別說将你生娘接回許家祠堂供養,即便如今将你踩在腳下的那些許家嫡出,也都會被你碾在腳下。”
許知善點點頭,心有餘悸地出聲告辭。
帶着秋雁回去的一路上她都一言不發,直到回到屋中關上門。
秋雁掌了燈,屋中霎時通明,秋雁卻一聲驚呼:“姑娘!你的手,這是怎麽了?!”
許知善像是才渾渾噩噩回神,擡起手上一看,滲了一手血......
傷痕中間處,還有快發青的印記,可見男子用力之大。
響起男子的暗示,許知善沒吭聲,倉皇的環顧了四周,瞧見案桌上胎片偏厚的白瓷茶壺,帶血的手擡起側把,毫不猶豫的仍在地上!
“——姑、姑娘”瓷器碎片聲和秋雁驚惶的聲音同時響起。
許知善毫不猶豫的撿起一塊厚瓷器,對着簪子劃出的細深傷口一模一樣的覆蓋住,用力且緩慢地劃了下去,完全将最先的傷口徹徹底底地蓋住。
秋雁眼眸瞪大張着唇,瞧見許知善的掌心霎時被傷口覆蓋,大腦充血讓許知善頭腦都發紅熱:“秋雁,你去主院去求長公主,就說我被碎瓷割傷了,想讓公主随侍的醫女過來幫我包紮。”
“好,是!奴婢這就去......”
話音還沒落,外面響起敲門聲:“四姑娘?奴婢方才聽見些不同尋常的動靜,這又是怎麽了?”
“回姐姐,我家姑娘被不小心打翻的瓷片割了手,可能讓醫女過來包紮?”
下一瞬,屋外的門不毫不客氣的推開,是位守院子的三等丫鬟,她的視線放在許知善那橫貫了大半只手的手掌上的傷口,傷口深得好像能将手割成兩半了。
地上也染了不少血流,這麽多血瞧着像是割到了要緊處一般,丫鬟也不敢耽擱,卻心底也有些不情不願。
遠去的嘀咕聲也傳入了兩人耳中:
“太子妃懷了龍嗣本就是大喜之事,不僅碎了瓷壺,又是見血找醫女的,真是晦氣......”
“......姑娘,奴婢扶姑娘先坐着吧。”秋雁眼底有些酸澀。
“無事。”
許知善冷靜又平靜,總有一天,她會将這些狗眼看人低的人都踩在腳下。